拐角

　　黎宥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疯狂塞番茄炒蛋，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吃着吃着还噎到了，左手握拳大力捶着胸脯，右手还不忘拿筷夹菜，随时预备着继续往嘴里塞。

　　温时臻：……
　　没眼看。
　　对一盘番茄炒蛋占有欲这么强？
　　她可争不过这么拼命的狠人。

　　就让黎宥一个人好好享受这盘番茄炒蛋吧。
　　她不掺和了。

　　温时臻的目光在饭桌上逡巡，努力找寻着下一盘目标。
　　饭桌上除了虾，她都吃遍了。

　　要…吃虾吗？
　　温时臻犹豫了。

　　饭桌上是一盘堆满的清蒸虾，盘边放着一碗调好的料水。
　　她不讨厌虾的味道，甚至觉得虾肉弹弹的口感很不错。

　　可是剥虾好麻烦啊！
　　讨厌要剥壳的食物！
　　好讨厌！

　　但这是贺阿姨专门做的，等会儿回来看到她完全没有动虾，会不会太辜负烹饪者的心意了。
　　温时臻拿筷的手停滞在桌沿边，眉尖微蹙。

　　黎宥咽下一大口番茄炒蛋，喝了口水顺了顺，刚喘了口气，一抬眼瞧见正对面的少女皱巴着一张小脸，灵动的杏眼死死盯着番茄炒蛋的方向，表情苦大仇深，全身一动不动。

　　黎宥：？
　　怎么是这样的表情？
　　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她不喜欢的番茄炒蛋不是都被他解决了吗？

　　他之前在食堂亲眼看到她根本不碰一口餐盘里的番茄炒蛋，刚看到她去夹番茄炒蛋时还惊讶了一下，他不想她迫于压力不得不吃，所以干脆一股脑全拢到自己这儿，吃得撑死他了。

　　难道不是不喜欢，反而是太喜欢了？
　　舍不得草草吃完，才留到最后，吃完别的再仔细品味番茄炒蛋的美味？

　　黎宥的脑子飞速转动，他感觉自己脑袋里充满了番茄的酱汁，黏糊糊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完全不了解温时臻，一点都不。

　　温时臻终于说服自己剥壳就剥吧，吃点虾，虾肉很好吃的。
　　她伸出筷子向装虾的盘子探去，一筷子下去没夹到，虾滑了下去。
　　她再次尝试，又滑了。

　　温时臻：……
　　她就说带壳的食物和她犯冲！
　　她平复了下情绪，抬手准备再夹。

　　“等等！”黎宥开口了。

　　温时臻闻声去看他，他比划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把装虾的盘往他那边拉了拉，拉得有点太急，装虾的盘和番茄炒蛋的盘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温时臻：？
　　不是吧他，番茄炒蛋不够，还要把虾也全包圆了？
　　几年不见胃口这么大？
　　有点过分了吧黎狗。

　　刚才她在番茄炒蛋上就没争过黎宥，现在情景再现，她不能再做一样的选择。妥协的憋屈感此刻统统迸发出来，她觉得虾这事不可以这么窝囊地就算了，她要反抗！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还没撸起袖子开始抢虾行动，碗里就落入一只虾。
　　白嫩的肉形状完整，是剥好的。

　　“快吃吧！”说话的人尾音上扬，语气欢快，带着满满的期盼。

　　温时臻看着对面那双灿烂明亮的眼睛，沉默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虾，在料汁里蘸了一下，再放入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不用抬头也知道，面前穷追不舍的目光异常炽热。

　　她咽下肉，看着手中的筷子，喉咙轻动，发出声音：“…嗯，好吃。”
　　原来他是要帮她剥虾。
　　误会他了。

　　温时臻心里短暂地愧疚了三秒，就又理直气壮起来。
　　谁让他刚才抢番茄炒蛋的，他要是不抢那番茄炒蛋，她也不会先入为主地冤枉他抢虾。
　　总之，都怪他自己。

　　温时臻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黎宥，没搭理他，继续扒饭了。

　　黎宥和女孩儿对视之后，立马夹起虾继续剥，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
　　这次肯定不会理解错了，她刚刚看他那一眼肯定是她还要吃，要他继续剥的意思。

　　温时臻杯里的水快见底了，她端起杯子起身去厨房倒，顺便去叫叔叔阿姨一起回来吃。
　　她端着满杯的水回来时，发现自己碗里堆满了剥好的虾，垒得整整齐齐的，隆起的小虾山丘上还有几只被挤得掉落到桌上。

　　温时臻：……
　　这是……在干嘛呢？
　　刚才抢番茄炒蛋的补偿？

　　疑问的不止温时臻，还有一同回来的贺云。
　　贺云问：“黎宥你干嘛呢？”

　　“剥虾啊！”少年没抬头，干脆地回答，手上剥虾的速度丝毫不减，很快又剥好一只虾放在鼓起的小虾山丘上，还用筷子压了压。

　　贺云：……
　　谁不知道你在剥虾啊。

　　温时臻：……
　　别剥了，要撑死她吗？

　　一旁的黎业明放下从厨房拿过来的汤，也夹起一只虾，手上翻转几下，一只虾就剥好了。
　　“老婆快坐下，你也吃。”他欢喜地对贺云招呼着，然后继续剥虾，一边剥一边斜瞥着身旁，隐隐有和黎宥比拼谁剥得快剥得好的意思。

　　贺云：……
　　家里人除了她都好幼稚啊！

　　温时臻：……
　　有时候也不能完全怪黎宥，基因这玩意儿好阴魂不散哦…

　　“叮咚——”门铃响了。
　　应该是李茹和温韬。

　　贺云连忙去门口迎接，黎业明停下动作，擦了擦手也快步跟上贺云。
　　温时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黎宥没再继续剥虾了，他站起身来，走到了温时臻身边。

　　一时间，热闹的客厅安静无声。

　　“干嘛剥那么多虾啊？”温时臻盯着脚上的小熊袜子，嗅着身旁的柑橘香气，低声问。

　　黎宥一怔，随即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
　　温时臻默默腹诽。

　　“你不喜欢动手剥壳啊。”
　　那人回答的语气非常理所应当。

　　“……”
　　“哦。”温时臻点了点头。
　　原来，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剥壳这件事。
　　以前，看她不愿意动手，他不像李茹说她懒不动手，从来没多说什么，总是默默帮她剥呢。

　　温时臻有点感动，有点愧疚，反思了一下刚才在心里骂他的行为，好像是带点恶劣，抬起头正想对黎宥笑一笑，施展下好脸色，就看到那人挂着灿烂的笑脸，对她说：“够吃吗？要不要我再剥点？”

　　她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移开目光不再理身边那人。
　　有没有搞错！她又不是饭桶！
　　那么多谁吃得完！
　　还剥！还要剥！
　　黎宥这小子他故意的吧！

　　黎宥抓了抓头发，搞不懂温时臻怎么又撇过脸不看他了。
　　他是哪句话又说错了吗？
　　他就只是想帮她剥虾啊，怎么又不理他了？
　　他好像真的很不懂长大后的温时臻哦。

　　门开了，贺云挽着李茹进来了，后面是并排的黎业明和温韬。
　　黎宥笑着向李茹和温韬问好，李茹连声说好，笑得十分和善，温韬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李茹和温时臻对视了一眼，就又去和贺云说话了。
　　看表情，好像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温时臻有点不确定。

　　在贺云的招呼下，端来煨好的汤和另外几道菜，几人很快就都落座了。
　　贺云贴着李茹，黎业明和温韬一起，黎宥紧挨着温时臻。

　　温韬尝了一口菜，大赞贺云厨艺了得，和身边的黎业明两人一捧一逗，讲起相声来。逗得贺云和李茹乐不可支，饭桌上欢声笑语不停。

　　温时臻刚才吃了不少，她没有再夹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了碗里的虾，不时也附和地笑出声来。

　　贺云注意到温时臻没怎么动筷子，问她是不是够不到菜，要帮她把菜挪近点。

　　温时臻还没回答就听到李茹开口了。

　　李茹说：“别管她，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吃饭吗。贺云你吃你的，不用惯着她。”
　　李茹嘴里明明在说她，眼睛却没看向她。

　　温时臻低下头，眼睫不住地扇动，不知道看什么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碗虾。
　　她没说话，也没去看李茹的表情，更没勇气去看贺云的神情。

　　但就算刻意不去看也根本堵不住耳朵听到的声音。

　　“孩子都长大了，你家黎宥长得真好，学习也从来不让你和业明操心，我真羡慕你啊，要是臻臻能像黎宥一样，那我可高兴得要命。”是李茹的感叹声。

　　“吃菜吃菜，菜都要凉了。”温韬的声音响起。

　　“我把桑葚酒开了，都来尝尝吧。”黎业明说。

　　“不能这么说，我看臻臻就很好啊，听话又懂事，学习什么的都不是最要紧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平安长大才是最重要的。”贺云劝道。

　　“什么听话懂事，考试前还不自觉地看漫画呢，考完成绩也不告诉我，平时在家也什么都不做，贺云你是不知道，她和温韬一个样……”

　　是室内太热吗，温时臻觉得喉咙被人扼住般呼吸困难。明明今天只吃了一片核桃，核桃的味儿却在喉管里翻涌，挣扎着在口中回甘。

　　为什么，总要一次次地否定她呢…
　　妈妈，在你心里，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吗…

　　好难堪。
　　好难过。

　　温时臻无意识地用筷子戳着虾肉，一下一下，微小的声音隐没在人声之下。

　　如果她是被设置好基础数值，按既定轨迹运行的npc角色。
　　如果成绩平平，被妈妈嫌弃，不被肯定是她从诞生起就有的角色设定。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无法完全接纳她的设定，并为此产生这么难过的主观情感呢。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npc而已啊。
　　她根本无法摆脱她的原始设定。

　　从上小学后第一学期父母去领期末成绩单，李茹脸黑如炭，一个人快步往回走，她跟在身后淋着雨一声声喊着妈妈的时候，绵延不绝的淅沥小雨中，无助地望着李茹远去的沉默背影，她停下脚步，也就留在了原地，留在了横亘在李茹和她之间那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距离之中。

　　她当时刚好站在了游戏地图解锁的界点区域，追赶李茹时一脚跨进去，一脚跨进她的npc人生之中。

　　手腕被轻轻拽住，温时臻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软绵绵地顺从着拽她的这股力，她站了起来，和她一同站起来还有身边的黎宥。

　　“我还有个作业要问下臻臻，我们先回房间去看看。爸妈，温叔，李姨，你们慢慢吃。”黎宥打了个招呼，拉着她就要走。

　　贺云看向温时臻，眼里饱含关心，“臻臻吃饱了吗？再吃点再去吧，等会儿再看。”

　　“阿姨我饱了。”温时臻挤出来一个笑。

　　“好，那你们去吧。”
　　“等下饿了再出来。”贺云叮嘱。

　　黎宥对贺云点点头，就拽走了温时臻。

　　他走得很快，白皙的手紧握着她的手腕，温温热热的触感，温时臻落在他身侧半个身位，顺着他的步伐往前走，抬起头只能看到他蓬松发丝微微卷翘的后脑勺，以及轮廓清晰的下颌线。

　　离得近，柑橘的香味似乎也要从手腕蔓延到她身上了。

　　温时臻扭了扭手腕，说：“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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