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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最后一根稻草的爱(十)
“还偷不偷!还偷不偷钱!啊?你为什么不改!你改不改!为什么就是改不掉!”
“啊!呜呜呜呜……啊!啊!别打了!别打了!别打了,妈,妈妈……啊!……不要不要……!”凄厉的哭叫声夹杂着抽噎刺入耳膜。
18岁就早早结婚生子的女人死死攒着男孩尚且幼弱的手,被晒成麦色的手腕浮着清晰可见的红肿,被抓着的痒痒挠高高扬起,又重重地拍下,带着痛心又恨铁不成钢的气势。女人脸上带着羞愤的窘迫,在站在屋内的小姑子那鄙夷厌恶又故作包容的目光下,更觉无地自容。
女人知道,现在不论是谁、怎样劝说、怎么打圆场,她今天都必须主动表个态——必须当着全家人的面给屡教不改的小儿子惩戒。
她要把歪了脖子的树强行扭正,她要给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被三番两次偷了钱的家人一个交代,她要做好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她绝对不能让小儿子打小就被人从心底看不起,不能让谁看一眼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不是爱偷钱的那小孩吗?手脚一直不干不净的!
她不能让……家人把他视为一个耻辱……
没上完小学早早没妈的女人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先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为着母亲死前的意愿不得不一个人被在酒里烂成蛆虫亲爹绊住着,拉扯着亲弟生活,后来又带着两个继弟妹长大。女人没上过几年学就被“卖”似的嫁人了,这几年女人像渴求甘霖的干瘪枯黄的沙草一样看新闻、读能看到的书,在日记本里写得一手漂亮娟秀的字。
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把一个孩子教养成人。
外面的世界和人太复杂多样了,人要学坏也太容易了,在随心所欲里下跪更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即使她极力、笨拙地阻挡着狗彘不如的东西,却依然拦截不住漏网之鱼像肮脏的潮虫一样,借着人群的阴影匍匐爬上稚嫩的思维,贪婪的想要钻入那片纯净里留下腐烂的臭洞。
房子里藐视出身穷苦的眼光如同无形的秤砣压在女人的头顶,把瘦弱的身躯当成杆秤,掂量着她那看起来有点可笑的自尊。她背对着屋子里溺爱和服从性并重的“有阅历”的教导方式,将理解后的道理和知识生涩的教导给自己的孩子,想用布满伤疤的心种出两颗树。
本来女人是有三颗种子的,但是她没能保住第一颗能够开花的树,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即将成型的女孩。
而现在,她似乎还要把其中一棵树种坏了。
她试过言语的教导,试过严厉的训斥,最后用疼痛的笞打想让畸变的想法畏缩。
但女人都失败了。在每一个无力的夜晚,她总是会想:她真是一个无能的母亲。
·
她当然会失败。
抱薪救火如何能解决困境?
如果女人再多问一句,再耐心地将目光放到那沉默的孩子身上,她就会惊愕地发现脱落的树皮下是触目惊心的焦痕。
“小嘉,小嘉……”,声音从仿佛隔着水层的模糊到逐渐清晰。
“我们小嘉今年马上就要九岁啦!就快要变成一个大孩子了,还记得妈妈昨天和你说过的话吗?”
母亲轻柔的呼唤引起孩子懵懂的注意。
“记得的呀。要学会成为一个稳重的男子汉!”
“那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稳重的男子汉呢?”
“学会自己解决问题。遇到事情不要惊慌,做事有担当,要先冷静,要多思考,要……”
要和妈妈说吗……被女人推搡到墙角的小孩眼里攒着泪花,瑟瑟发抖地抱着被粗暴扯开的书包,惊慌茫然的想着。
“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手脚的小动作收好!别再欺负我女儿,弄坏别人的玩具还敢恶人先告状?真是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贱东西!”
“阿阿姨,不,不是我!我没有弄坏她的玩具,玩具本来就是坏的,我接过来后玩具的手就掉了,我没有用很大的呜,力气……”
“不可能!”女人尖声打断他的话,手往小孩身上撒气的一拍,抬起细细尖尖的指甲怼着小孩的眼睛质问道:“为什么你一拿到手里就坏了!我们家晓晓昨天还在家里玩得好好的,怎么一拿到学校给你后就坏了!这个玩具坏了难道没有你的责任吗?做错事情不承认还和长辈犟嘴,推卸责任还诬赖别人。你真是有妈生没妈教的东西!”
“我!我没有……我没有弄坏……”
女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嚷着,伸手往眼前比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孩身上又掐又打的招呼几下。
“……没有,我没有弄坏……”
豆子大小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在挣扎的后退间糊满了一张充满恐惧的小脸,女人看得一愣,又看了看小孩露出衣服的皮肤——还好这没弄出红痕,心虚地板着脸说:“把你眼泪擦擦!这件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会和你妈说。今天在这发生的事情,你也不能说给你妈听!不然我就让你妈赔玩具钱!”
放完狠话,女人转身走几步拉上女儿,将小孩丢在后头,快步离开了墙角。
“不是……我,玩具……本来就是坏掉的……不是我……”,小孩站在墙角抱着书包不住地抽噎,擦不完的眼泪滴在没扔进垃圾桶里的腐烂的果皮上。
……
“你要赔钱给我!”
“可是你妈妈说了不计较这件事了,而且玩具本来就是……”
“我不管!你就是要赔钱给我,我妈不告诉你妈,我就告诉你妈!看你妈打不打你!明天就要拿钱给我!要赔我50……不对,要100块!”
“遇到事情不要惊慌,做事有担当,要先冷静,要多思考,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八岁的小孩拿着方形的女式钱包,喃喃地说道:“那么多张钱,哥哥说只拿一次是没关系的……我,我只要把赔完钱就好。”
“100块钱是什么颜色的?妈妈只给过绿色的……500代,金券?500,可以让晓晓找钱给我。”
……
“诶!沈金花?你……也来接孩子放学?”
“李梅!你小孩也在这上学啊,哈哈咱俩多久没见了!这可真是巧了!”
“从你不做老师后,咱俩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啦!这我孙女,晓晓!”
“小嘉,这是李奶奶。叫奶奶好!”
……
“李梅啊,不是我说孩子。你看这,这像什么话!小嘉怎么能拿代金券和晓晓换钱呢!要不是晓晓说她钱不够找来向我要,我都不知道她拿那么多钱要找给谁!”
“小孩不懂事啊不懂事。这不,我带他来了,我让他今天必须要给晓晓道歉。小嘉!和晓晓道歉!”
布满褐黑色斑点和皱纹的手像粗糙的鹰爪一样握着细瘦的脖子,黄色的指甲把衣料摁进肩膀,肥厚的手掌像无意间摸过的拳击手靶沉沉拍击在后背不容拒绝地向前推着。
2010年夏秋交替的滨海小镇上,飞鸟越过海岸线在迁徙,果子坠满枝头在变红,蜻蜓和豆娘满天振翅飞,小王子彷徨惊惧地迷失在大人世界。
海浪从岸上退向身后流金炽火般的黄昏,咽下白天最后一声叹息,黑夜如潮水浸透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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