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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反目
战局之中,只余下池曜和裴悦两个人。
他在想什么?反正对裴悦而言已是死局,便可先单独出气,实在不行还有人海战术?
裴悦又自行否认了这一点,池照檐这个人……恐怕只是想亲手杀死自己,以雪被利用之耻罢了。
“你是魏家那个失踪多年的庶长女?”
不用裴悦回答,他继续问:“在扬州时,凶肆、失火,甚至包括杜锋的坑害……都是你的手笔?”
一旁的承平咦了声:“这么说来,从一开始相救,就是有意为之。”
全无真心。
没有一刻有过真心。
池照檐反倒笑了声,握紧裴悦的刀看向她:“你问过我,我擅于什么武器,我没正面回答过——”
红刀在他手中划出锐利冷光,使刀之蛮横令人难以招架,被节节逼退的裴悦惊诧的意识到,这才是池照檐擅长的武器,甚至熟练度、精妙度在任何人之上!
为什么从不用刀,只用拙劣的剑和不易战斗的弓?
“给她刀!”
池照檐低喝,沉下来的眼帘遮住眼中眸光,只劈刀而下直攻裴悦!
大刀从远处抛来,裴悦接过,扛住了池照檐劈下的一刀,虎口却隐隐作痛。
好强的臂力,好狠辣的刀法!
他根本不是武功欠佳之人!
又是一击,隔着刀刃相接的冷光,池照檐的眼睛沉寂阴冷:“裴悦,我再问你一次,我之于你,是谁?”
之于我……裴悦微微垂眸,下一瞬玄铁幽冷的光蓦然直直袭向池照檐面门,他侧身避开,还未站定,迎头便再次有冷光划过——一旦拔刀相对,她的一招一式便没有迟疑过,只眼神凌厉、刀式果决!
“这就是你的回答?”
他们还穿着成风镖局相同的衣服,赭红色的圆领袍相衬,仿佛是可以给予无数信任的那种同路人。
可此刻却已然拔刀相向。
“二郎!她腹部有伤!可攻之!”
裴悦不得不摒弃杂念,咬紧牙扫向池照檐下盘,同时意图夺回自己的刀。
“既如此,杀个名扬天下的裴红刀,便也算不枉此行。”
持刀相撞的瞬间,只有刀和刀之间的决斗,没有人攻其弱处,反倒皆是在硬碰硬,一招一式间火光闪烁,衬映出持刀相对的两个人同样冷傲的固执。
劈下的刀互相已有豁口,握刀者的虎口也互相在隐隐作痛,但没有人退,也没有人试图从别的地方突破胶着的战局,只相对无言的再三出刀。
和红刀相比,裴悦的大刀不够看,她眉头微皱,一刀划向池照檐的手腕,不顾自己同样会被红刀划破手臂,热血一路淋过,裴悦不退反进,翻腕去夺红刀,手上相斗,鲜血混成一团,滑腻腻间已然分不清是谁伤得更重。
“二郎,温州将至!”
温州将至。裴悦抬眸时眼神狠厉,刀口一转逼近池照檐的脖颈——
在他反手别刀挡下时,裴悦另一只手狠狠抬起,手肘重击他胸口的旧伤,他闷哼一声翻滚避开,抬手制止要介入战局的下属,只眼神阴冷的盯着裴悦。
散乱的长发飞扬在摇曳的火光中,有隐隐血腥味蔓延在口腔,没等他缓过来,劈下的刀已经到了近前,狼狈闪躲间,胸口的滞闷和痛楚互相纠缠,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内伤哪个是外伤。
裴悦却没有丝毫迟疑犹豫,只一味逼杀。
“还刀!”裴悦每每刀口向下都能割出池照檐身上一道口子,但无论如何红刀都依然在他手心,哪怕握刀的手已经不止受一处伤,哪怕一击之后他早已难占上风。
他也决然不放手。
裴悦不解地皱眉,她也杀不了他,先不说这些虎视眈眈的岭南王军,便是对决而言,池照檐就算占不到上风,也没有弱到能被击杀的程度。
他们的确不相上下,权看谁先力竭。
可听承平的特意提醒,他们在温州也有后续行动,并非全无正事,为什么还要在此僵持不下?
“池照檐,如此周旋只是在浪费时间。”
退开半步,红刀支撑着池照檐没有就此倒下,却憋不住吐出了一口残血。
“浪费时间?”他的眼眶一瞬间红得几欲滴血,“回答我——为什么萍水相逢之人你拔刀而助,而我,我真心待你,你却只想杀我……”
“我们不同路。”
魏家是不知名势力的垫脚石,是火药走私路上的第一道挡箭牌,是明里暗里要被抹灭的存在……而岭南王府,无论如何只想要火药,且有可能就是真正的背后势力。
他们怎么可能同路……
“凭什么你只和我不同路?”
他执拗地盯着裴悦,火光摇曳间,衬得他那双眼睛格外亮,灼热得令人惊心动魄。
是因为倨傲的贵族第一次对人抛出橄榄枝,而对方竟然从未当真,且心有杀意……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不甘?
是因为一路上的假意示弱和讨巧,对方心知肚明,不过配合演戏……所以才会如此愤怒难掩?
是因为……
裴悦想起对饮时他轻叹退让的样子,想起他含笑说起到温州后,打算告诉她的双字名……
“我很不喜欢这个说法。”
他眼里的光采已经渐渐沉寂,直至彻底消失,再望过来时,便只余下森冷杀意:
“红刀,本公要了。”
看起来池曜已如此狼狈,但他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却令人惊骇,甚至让裴悦怀疑他是不是习惯了扮猪吃老虎,总喜欢示弱落入下风,再绝地反击杀对手个措手不及——
大刀豁口处几乎断裂,裴悦持刀的手都在抖,咬着牙扛下一击便退避倒地,之后再没机会站起身,翻滚间撞在门槛上,腹部重卷而来的痛楚令她有一瞬眼黑。
咄咄逼人的红刀斩断她的额发,直直钉在她耳侧。
“你骗我的难道不够多吗?”裴悦也怒从心起,一刀劈开那压下来的威胁,直冲池曜面门而去,“装武艺不精的江湖人,便是半柱香之前,还骗得我将保命本领祭出来保你!”
刀刃相撞,铮鸣间两败俱伤后退开几步。
“甚至是这艘船,你有透露过半点给我吗?”裴悦愠怒道,“拿安适的苦肉计逼我、试探我,你又算什么真心相待!”
“我们皆无真心,这一点倒是相同。”
池曜冷笑,提刀再次重击而来,裴悦就地一滚费力闪躲,下一刀再避无可避,她硬接下从肩胛到腰间斜劈的一刀,顺势翻下船跌入河海之中。
“女侠!”
妇人连忙捂住小少年的嘴,缩在角落战战兢兢的盯着背身的池曜。
“啊,忘了你们。”池曜冷冷的别过头来,散发飞扬间,衬得他森冷而阴沉,犹如染血恶鬼,“那把指过我心口的横刀,是你扔给她的。”
在他手中的红刀即便绕着红布,却已经阴气森森,刀口处主人的鲜血染出旖旎艳色,难掩冷光闪烁,似乎下一瞬就要砍下母子俩人头,以热血祭刀。
“主君!”安适连忙道,“承平请您去和青鱼娘子商议大事!”
沉冷的眼神移到安适身上,落在他双手滴血的伤口。
“苦肉计……谁的苦肉计都对她有用,唯独我的……”
安适抬眸:“主君……”
“都给我滚。”
幽光吞噬裴悦,水的冷其实无甚实感,她没浪费力气挣扎,干脆顺着水浪随意飘去哪方。
失去意识前,有木棍砸在她身上,隐约间她听到声音:“捞上来看看池二郎扔下了什么东西。”
池二郎。这些破字能不能从耳朵里消失。
抱着这样的忿忿,裴悦沉入了黑暗,暗处只有荒草茫茫,辽阔天地空无一人,她在其中永远走不到尽头,每每要碰触到什么,就有风呼啸而来将她重新抛回荒蛮。
直到有声音响起:“她伤得太重,又泡了这么久的冰冷之水,腐肉已生、阴寒入体……哪怕下了猛针也难保无虞……”
“必须保她!她若能转醒,筹码便又多一份!”
“老朽自当尽力而为,但能不能转醒,权看她的意志……”
意志……当然要活着,还有佩娘在逃亡,长风在外一无所知,若就此倒下,他们如何躲过那么多江湖、朝廷的追杀?
至少要让弟、妹安然无恙度过此劫!
有刺目白光划破黑暗,裴悦与此同时重新穿戴起自己的身体,然后是剧烈疼痛席卷而来,她仍然无法控制躯体,却清醒的感受到剜肉放血的恐惧,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感受得真切。
从所未有的难捱痛楚让她发出哀鸣,有人大喊着按好她,也有人扣住她下巴将参水灌进来,那个人的手指被她牙尖刮得遍体鳞伤,萦绕的血腥气直到裴悦重新坠入黑暗才散去。
真正醒来的时候四周寂静无声,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只有微弱烛火在跳动,让裴悦得以区分出这里和阎王殿。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四肢绵软无力,挪了半晌到床边就只能脱力趴下。
此时耳侧是微垂床幔,她隐约察觉到某种细微晃动,然后是脚步声和开门声:“将军,魏娘子好像醒了。”
将军?她虚弱的抬眸看向光泄露进来的门口,有人已经逆着光走进来,门外的布帘也很快垂下,完全没有惊扰她久未视光的眼睛。
烛光照耀下,裴悦没有看清他的脸就已经认出他是谁。
这样的断臂和那声将军,除了杜锋难遇到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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