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轮椅底下的弹簧
空气一下子僵住了。
赵小微慢悠悠地把三卷图纸放桌上,可说出的话却炸得人耳朵嗡嗡响:
“王爷,您想装到死,还是想真真正正站起来?”
“放肆!”
周伯差点跳起来,脸都白了:“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敢这么跟殿下说话?来人……”
话没说完,秦松的刀已经出鞘半寸,寒光一闪,直指赵小微脖子。
“再往前一步,我让你脑袋搬家。”他咬着牙,眼神狠得能剜人肉。
可轮椅上的陈景年,动都没动。
他就那么坐着,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最上面那张图,一张画得歪歪扭扭、墨色深浅不一的“脊椎压力分布模拟图”。
图上最红的一块,清清楚楚标着俩字:腰三。
L3,腰椎第三节。
他攥紧了扶手。那里……是他每晚偷偷练功时疼得恨不得撞墙的地方。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连秦松都不知道。
这三张图,是她连续七夜蹲守西侧回廊,在油灯下一笔笔算出来的。
第一夜,她发现轮椅右后轮碾过青砖时留下的压痕比左轮深三分;
第二夜,她借送药之机,悄悄测量了扶手与地面的角度偏差;
第三夜,她躲在檐角,记录下王爷每次调整坐姿时肩胛骨的微动频率……
人体不会说谎。
肌肉代偿、重心偏移、神经反射,这些沉默的数据,在她脑中最终指向那个被刻意掩盖的事实:他的瘫痪,是演的。
陈景年终于抬眼,声音很低:“你说的这些……谁教你的?”
赵小微咧嘴一笑,点了点太阳穴:“没人教。看多了,算多了,就懂了。”
她顺手拿起一张图,指着靠背弧度说:“您这轮椅做得挺讲究啊,普通人坐舒服得很。但您呢?下肢瘫了三年,核心肌群早就废了,这种弧度反而把压力全压在腰三神经根上。时间一长,别说站,连觉都睡不好。”
语气忽然轻了下来:“还有那扶手,矮了半寸。您得靠肩膀和脖子使劲才能稳住身子,久而久之,颈椎也会出问题。”
她抬眼看陈景年:“家父曾是军中跌打医师,临终前烧掉了所有手稿,只留下一张关节受力图。”
“这些,都不是一个真正瘫痪之人该有的烦恼。”
秦松握刀的手抖了一下。周伯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他们天天守着王爷,怎么就没看出这些?
赵小微却不理他们,转身从药箱里掏出个小木盒,“啪”地打开。
里面全是些黄铜弹簧、皮带和卡扣拼成的怪玩意儿。
“这是我做的‘下肢助力复健器’。”她托在手里晃了晃,“原理简单得很,弹簧存劲儿,帮你抬腿,省力气。要不信,现在就能试。”
“荒唐!”秦松冷笑一声,“拿这种破铜烂铁糊弄王爷?你是当这儿是集市摆摊吗?”
赵小微瞥他一眼,笑得有点坏:“哦?那你来说说,为啥昨夜子时三刻,王爷经过西廊时,右腿股直肌会突然抽一下?”
秦松脸色“唰”地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那是他亲手绑的感应布条,数据只有他和王爷看过!
陈景年眯起眼,目光在他俩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老太医身上:“杜太医,你怎么看?”
杜太医哆哆嗦嗦上前,翻着图纸看了半天,又摸了摸那弹簧,手指都在颤。
“王爷……老臣行医四十年,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声音发虚,“这不是脉象,也不是经络……但它讲的力道变化,比我一辈子学的还准。”
他抬头,眼里带着恳求:“要是双腿还有知觉,每天活动活动,或许……还能保住一线生机。可这事一旦传出去……”
“我知道。”陈景年打断他,闭上了眼。
房间里只剩下他手指敲在扶手上的“笃、笃”声,一下,又一下。
良久,他睁开眼:“准你每日申时来南院一趟。”
“只许带工具,不许带人。”
当天下午,密室。
阴暗潮湿,药味混着尘土味呛鼻子。
赵小微让陈景年脱了外袍和裤子,露出那两条三年没动过的腿。
皮肤白得发青,肌肉瘪下去一大截,可仔细一看,那线条里头,还藏着一股子绷着的劲。
“我们先从被动屈膝开始。”她说完,咔哒几声把复健器绑上膝盖和脚踝,调好弹簧力度。
“准备好了?”她问。
陈景年没吭声,牙关咬得死紧。
赵小微轻轻一拨机关。
“吱——”
弹簧缓缓发力,拉着小腿往上弯。
“呃啊!”陈景年闷哼一声,额头汗珠滚下来。
疼。不是一般的疼。像是骨头缝里被人塞进了一把锈刀,来回刮。
“痛就对了。”赵小微声音冷静,“说明神经还没死透。它们在抗议,在挣扎。”
她一边调角度,一边念叨:“能量转化、力矩平衡、本体感觉输入……王爷,这可不是治病,这是做实验。您的身体,就是我的实验室。”
陈景年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可他忍不住看她,那个女人,脸上没有同情,没有讨好,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台出了故障的精密机器,只想把它修好。
一个时辰结束。
赵小微却利落地收工具、记数据,一点不含糊。
就在她快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句问话:
“你……为什么帮我?”
她停下,回头。
夕阳照进半边脸。
“因为您不是我的敌人。”她说,“您是我现在最重要的‘实验对象’。”
她嘴角一扬,笑了:“而且,一个能装瘫三年还不疯的王爷,值得我赌一把。”
说完,推门走了。
密室里只剩陈景年一个人。
他慢慢伸手,摸了摸还温着的黄铜装置。
三年了。
第一次有人不想让他安安稳稳地烂在这轮椅上。
第一次有人,想让他重新站起来。
门外暗处,秦松收起小本子,低声下令:“‘变量’代号作废。”
他顿了顿,望着南院方向,声音低沉:“换个新的……叫‘钥匙’。”
两天过去,一切照旧。
申时到,赵小微拎着箱子进来;一个时辰后,悄无声息离开。
训练越来越难,可陈景年清楚感觉到,腿里的麻、胀、刺痛,一天比一天真实。
第三天傍晚,赵小微收完一组数据,正要把黄铜卡扣放回盒子。
突然,她手一顿。
弹簧末端有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边缘氧化发黑。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半圈弹簧,指甲蹭了蹭卡扣内侧:一点红泥,湿漉漉的,细腻如粉。
她脑子“轰”地运转起来:有人碰过我的设备。是想改参数?
这红泥……陶坊那边才有,离西墙三里,是暗卫换岗必经之路。
是谁?监视?还是……另一个懂行的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