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雨

　　路凉羽只好放下手机，和对面的哥们聊了起来。路凉羽一边聊着一边观察着餐厅，好在人不多，所以希望上菜可以快些。

　　天不负人愿，菜上得很快也很齐。路凉羽没料到小魏给他们两个人点了七八个菜，她突然有点着急，怕对面是个饭桶，一顿饭要吃上两三个小时他们才能撤。想到这，路凉羽的内心真的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连答应好给John拍的美食照片都抛诸脑后，压根没想起来。

　　但这顿饭出乎意料只吃了一个多小时后，小魏也摸了摸肚子说吃饱了，喊来服务员结账。路凉羽正要拿出银行卡的时候，对面大手一挥，“今天我请你的，不带出门吃饭还让女生付钱的。”

　　路凉羽坚持AA。小魏便说他从来没让女生付过钱，要是再推搡，他俩可以耗在这。路凉羽听到这一下萎了，只好作罢，讪讪地说了一句：“谢谢。”

　　“哎？我想起来了，就这附近有个空地，特别适合练车。你不是不会开车吗？今儿我说到做到，你魏哥我包教包会。”路凉羽都想求求他了，但是对方不由分说，直接一脚油门开到了那块空地。还能怎么办，方向盘又不在她路凉羽手上。

　　车刚停稳，路凉羽就收到了John的另一条短信。她看了看眼前的空地，给John回复了一个火冒三丈的表情，发送了共享地址。然后就被小魏拉了起来，让她去主驾坐。

　　小魏好像还真是想教她。开了几圈以后便夸赞路凉羽手脚协调能力还真不错，学得很快。打趣学霸就是学霸，学什么都一点就通。路凉羽没有兴致和他说俏皮话，就顺手推舟地说：“谢谢你今天请客加教车，天要黑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行，明天在学校门口咱们再练。”小魏点点头，换好座位调好后视镜的同时撂了一句，“回程咱们换个路线。你知道那条很有名的景观公路吗？现在出发，咱们能看到日落。”

　　路凉羽确实听说过，还是从那John听说的这条景观公路，是个自驾游打卡圣地。想到这，刚回了副驾的路凉羽也记起她发了第二个定位后，在这过去的一小时里还没有看过手机。她刚解锁手机，就是一串John的短信。

　　【你安全吗？】
　　【我给你打电话的话，你方便接一下吗？】
　　【你安全吗？】
　　【你需要我报警吗？】

　　目瞪口呆！离谱了离谱了，虽然路凉羽也觉得小魏行事作风很令人无语，非得拗着自己过来练车。但异国他乡，最容易有的就是同胞滤镜，没准小魏就是天性热情。于是，生怕对面已经要报警的路凉羽立马回复：

　　【我没事。他终于准备返程了，很快就能回学校了。】

　　【那你能每隔十分钟可以给我发一条信息和你的定位吗？】

　　【好。谢谢你。让你担心了。】

　　发完这条信息的路凉羽抬起了头，很快注意到小魏的车载导航上，这条景观路线是红红的一片，看来交通十分堵塞。路凉羽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这么堵的话，我们可以按来时那条路线返回吗？”

　　小魏摇摇头：“这里可不好掉头，过了这段就好了，咱又不赶时间。”

　　听到对面说“不赶时间”的瞬间，不知怎的，那股无名之火就又涌上路凉羽心头。都怪自己，听到川菜两个字就动摇了。路凉羽压住心里那股燥热，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硬刚，先安全到家再说。方向盘后的这个男生拥有着绝对主动权，她把对面惹毛了的话，可能对她有害无利。

　　倒霉的是，这一路的堵车越来越严重。路凉羽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由内而外的、插翅难逃的痛苦。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能看到到处被汽车尾灯映得红红的一片。就在这时候，小魏说了一句让她汗毛竖立的话：

　　“堵成这样，要不咱们从下一个出口下高速，在这附近找一地儿住一晚吧。”

　　路凉羽甚至都有打开车门跳下去的冲动，但她稳了稳气息：“我跟我对象说了今晚到家和他视频的，定位发给他了，跟他说了交通堵塞估计一小时后才能到家。”

　　“哼。”对面冷笑了一声，“行，路凉羽你挺行。哎哟我给您竖个大拇哥。”

　　路凉羽满脸通红，憋了一句：“今天还是谢谢你辛苦开车。”

　　好在话音刚落没多久，可能是前面的事故道路疏通好了，交通突然好转了起来。接下来的一路，他们畅行无阻地开回了学校。

　　停车了以后，解开安全带的小魏说：“你等我一下，我把后备箱打包的菜拿出来给你带回去。”

　　路凉羽看着小魏走向后备箱，拔腿就跑回了宿舍，连电梯都不舍得等，一打开宿舍门就立马反锁了房门。

　　正当她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准备给John报平安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路凉羽第一次感觉开了暖气的宿舍寒意四起，她不可置信地悄悄地挪到了猫眼前，看到了了拎着剩菜的魏某。

　　路凉羽大气都不敢出。

　　“他，他怎么，他怎么能知道我房间号。”路凉羽一边窒息地想，一边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出声，他是无法确定我在不在宿舍的。”说完路凉羽像一拍脑门，立马静音了手机。果不其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路凉羽还没来得及存魏某的号码，这个一定是他的。

　　小魏在外面一直站着，直到他的两个未接来电都没有人回复才转身离开。正当路凉羽透过猫眼看到离去的背影而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更让她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她看到小魏并没有向电梯的方向走去，而是走向了另一端。紧接着，路凉羽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听到了离她不远的某一个门打开和摔上的声音。

　　“难不成？！他就住在走廊另一边的旁边某个房间？！？！”

　　路凉羽颤颤悠悠地走回了床边坐下，手机上已经累计了七八条未读短信了，全是John。

　　【我刚到家了。那人刚走。太可怕了，他好像和我住在同一层。】

　　John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路凉羽掀开被子，躲了进去接了电话，小声地说：“Hi”

　　John的语气又急又克制:“他伤害你了吗？”

　　“没有没有。出饭店门的时候他确实把我拉到他的胳膊下面圈着我的头，揉了几下我的头发。然后他在我上车前拍了一下我的屁股。他停车的时候还想拍我屁股，但我躲开了。”

　　对面死一般的寂静。

　　“Lia，你要报警。”

　　“啊？不需要吧？”躲在被窝里的路凉羽觉得虽然被子能隔音，以防那个阴魂不散的小魏再到门口听到动静，但是此刻密闭的空间有点让她缺氧。“不需要报警的吧？”

　　“他这是骚扰，报警。请你一定现在就给校园安全号码打电话，他们24小时在校园里。”

　　路凉羽作为一个刚初到异国的“外国”人，一想到要去和美国警察，哪怕是校园值夜班的警察去交涉，就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继续小声地说：“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我这几天不出门不就行了？”

　　“但是…唉，好吧。你如果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逼迫你。但你请一定一定千万千万要小心。你的手机要一直都带在身边。你去下载一个叫Life360软件，可以定位。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看到你实时定位的话，请让我一直能知道你在哪吧。我一会给你发送一个验证邀请，你只要接受就可以了。”

　　“嗯，好，Life360是吧？我现在就下。啊，完了。”路凉羽猛地想起，“我临走前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了，我得放到烘干箱里或者起码拿回来。”

　　“可是我不想你出门。”John立马说到。

　　“但是衣服放在洗衣机里过夜会臭的。而且我就算现在不去拿，明天还是得去。他现在开了一天车应该累得不会出门，我明天碰到他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被说服的John只能同意。路凉羽看了一眼猫眼，外面没人，她便飞速地冲下了楼下洗衣房。

　　宿舍洗衣房的门是有一个圆圆的窗户的，路凉羽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画面。她通过那个圆圆的窗户，看到了小魏的脸——这个猥琐男打开了其中一个洗衣机的门，手里拿着路凉羽眼熟的内裤，他好像在……看到这里，路凉羽觉得胃里没吃多少的川菜全涌上了嗓子眼，她捂住了嘴直接冲回了宿舍。

　　她靠在宿舍门后，哇地一下就哭出来了。她控制不住地哭了几分钟后，一口气屏住，强行让自己停止了抽泣，并开始寻找校园警察的热线。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平稳的女性声音。路凉羽尽量保持语调清晰、快速复盘了白天发生的事，和刚刚在洗衣房看到的那一幕恶心至极的画面。对面的女警记下了路凉羽宿舍楼和房间号，叮嘱她反锁房门，不管谁敲都不要开门，反复强调只有看到两个警察同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才可以开门。

　　路凉羽用力地点了点头。

　　挂了电话后，肚子里还翻江倒海的路凉羽给John发了一条短信：【我报警了。】

　　很快屏幕再次亮起：【好！一定要和警察说清楚。】

　　没过多久，门口响起了一串急促却规律的敲门声。路凉羽透过猫眼看到了两个警察，其中的一位她还很面熟。因为有一次她独自在图书馆写作业写得太晚，校区的路灯下都有一个”请求键”可以让校警护送学生回宿舍，那晚路凉羽和另一个白人女同学刚好同时离开了图书馆，她俩便按了路边的请求键。眼前那个熟悉的面孔就是那晚护送她们回宿舍的值班校警，路凉羽便开了门。

　　交谈了一番以后，警察和宿管确认了小魏就住在路凉羽走廊斜对面的房间。警察判断他应该关注路凉羽有段时间了。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向路凉羽透露，之前也有个女生和宿管说看到这个男生在洗衣房乱翻别人的洗衣机，但是又不太确认。现在有了路凉羽的供词，警察和宿管准备联系学校。两位警察走了以后，宿管小哥又留下和路凉羽多聊了几句，说他一会下楼就给自己经理写邮件，好让路凉羽明天就搬到对面的那栋宿舍。

　　路凉羽听罢感激地点点头。送走了宿管小哥后，筋疲力尽的她给John发了一条短信：【警察已经备案了，刚走。明天我可能要搬家。】

　　短信刚发完，John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是不是很害怕？”

　　“倒不害怕了，就是有点恶心。让你们白人饭给我肠胃弄乱套了，今天吃川菜都有点齁着了，这该死的白人饭！”路凉羽改不掉她那个调皮的性格。

　　话筒对面传来John短短的一个笑声，路凉羽也跟着笑了笑。

　　“我本来还吃了一下午的醋。心想第一个开车带你出去兜风的人怎么不是我，第一个想起来带你去吃家乡饭的人怎么不是我。”John的笑声总是很短，但他现在的语气是路凉羽没有听过的一种起伏，和他一贯的平稳语调很不一样，“现在我只想抱抱你，让你别害怕了。真希望圣诞赶紧结束，真希望寒假赶紧结束，这样我就能看见你了。”

　　路凉羽听到这突然反应过来，她放假放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都已经忘记今天是12月24号，是平安夜当天。John一家都在姑姑家过圣诞呢。然而他的一天都心神不宁地和自己发短信、打电话，路凉羽心生万般愧意：

　　“John，让你担心了。我真的……”路凉羽犹豫了一下，说出了那句离别时没能脱口而出的话，“我也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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