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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谋划
耳边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夏时婉缓缓睁开眼,额角隐隐作痛,不禁抬手拂过。
映入眼帘的是雕着凤凰衔牡丹的床楣,偏头看去,绣着鸾鸟、祥云纹样的明黄色纱帐垂落在床沿,她有些记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
脚步声伴着淡淡的香味,皇后款步而来,姿态雍容,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娘娘……”夏时婉清醒过来,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躺着吧。”皇后抬手虚按,在她床畔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落座 “你方才在殿前晕倒,可把本宫吓坏了。”
“臣女失仪,惊扰娘娘了。”夏时婉垂下眼帘,声音虚弱却带有谨慎。
皇后见她此番模样,叹了口气 “是本宫疏忽了。王院判诊过脉,说你气血两亏,需好生调理。你这孩子,身子不适为何不早告诉本宫?”
这时,辜嬷嬷端着药碗进来,皇后吩咐道: “你喂给她喝完。”
辜嬷嬷领命,跪坐在床榻边,服侍夏时婉喝药。
“本宫记得,老太爷还在时便常常念叨你曾祖,当年若不是他舍命相救,哪有我夏家今日风光?你曾祖就是我夏家的恩人。既然老太爷亲自向先帝请旨赐予你们‘夏’姓,那咱们便是一家人。”
皇后眉心微蹙,语气带着后怕 “若你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如何跟家里交待?”
夏时婉俯身道:“若不是老太爷仁慈,臣女曾祖早饿死在乱世中,臣女一家能伺候夏家是全家的福气。不敢当‘恩人’二字。”
“罢了罢了,一家人又何须这么客气?”
夏时婉垂眸,掩下眼底的惊骇。
皇后盯着她与画中一般无二的侧颜,心里突然冒出一阵厌恶。
她缓缓抚着冰冷的护甲,强逼自己咽回去,装作一副慈爱的模样。
待汤药见底,皇后神色转厉 “本宫要好好教训你身边的两个奴才!主子身子不适,居然不向本宫禀报,实在可恶!”
夏时婉一惊,忙抬手止住辜嬷嬷递来的蜜饯 “娘娘明察,是臣女自己疏忽,身子偶有不适也未曾告诉她们,她们侍奉时婉尽心尽力,请娘娘不要责罚。”
皇后抬手指了指她,语气无奈 “你啊!既然你都求情,本宫便不罚她们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 “辜嬷嬷,记得好好训斥一番,教教她们规矩,尤其是李嬷嬷,都是宫里的老嬷嬷,竟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是,奴婢遵命。”
见状,夏时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本宫已经下令,往后每日都会有太医给你请脉,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李嬷嬷来禀报本宫。”
“谢娘娘关怀。”夏时婉指尖微微蜷缩。
“好生养着吧。”皇后起身,理了理裙摆,辜嬷嬷端着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夏时婉低头道: “恭送娘娘。”
待她们走后,夏时婉揉了揉额角,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思来想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便只得作罢。
不出半日,夏时婉在凤仪宫晕倒一事已传遍六宫,萧执均也得到了消息,张德全已悉数禀报。
闻言,他握着朱笔的手一顿,一滴墨在纸上晕开。
“气血两亏?”
“有意思……”
随即不再关心,问道:“朕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暗卫今日递了消息过来。”
萧执均眼神倏然变得锋利 “讲。”
“梅文鼎今日散朝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茶舍,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吏部郎中王仓、督察院副使赵林先后进入同一雅间,三人密谈近一个时辰。”
“具体谈了些什么?”萧执均面色不变。
张德全小心道: “屋外有侍卫把守,暗卫怕打草惊蛇,不敢进前。”
萧执均冷笑 “还有呢?”
张德全头垂得更低 “康贵嫔今日午后,召梅夫人入宫相见,约莫待了半个时辰。”
殿内陷入了沉寂,只有烛火跳跃的噼啪声。
萧执均缓缓靠在龙椅的团龙靠背上,闭上双眼。
梅文鼎一个小小的御史,仗着女儿有孕,便敢肖想佥都御史之位,念在他弹劾世家还有用的份上,给了几分颜面,擢升他为光禄大夫,谁知他竟不满足,开始结党营私,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片刻后,萧执均缓缓睁眼,语气淡漠 “告诉郑茂,给朕盯死梅文鼎,朕倒要看看他能结成多大一张网!”
“奴才遵旨。”
*
暮色渐合,夏时婉端坐在窗前的绣墩上,鸳儿端着药轻声踏入。
“小姐,您的药煎好了。”
夏时婉抬手接过,仔细瞧她脸色。
午后鸳儿和李嬷嬷便被召到凤仪宫,夏时婉心中难免有愧,眼下她面上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罚。
夏时婉将汤药搁在一边,问道: “皇后娘娘可曾说什么?”
鸳儿手轻轻一哆嗦,被夏时婉看在眼里,她旋即起身,就要握鸳儿的手。
鸳儿连连后退 “奴婢没事。”
夏时婉只得放下手,语气歉疚 “是我连累了你们。这个月你和李嬷嬷的月例翻倍,从我的份例里出。”
鸳儿抬头看她,眼里有些错愕,随即深深看了夏时婉一眼,最终低下头来 “奴婢……奴婢谢小姐体恤。若小姐没有别的吩咐了,奴婢先行告退。”
夏时婉只当她心里委屈,便点头道: “你下去吧。”
待她走后,夏时婉想起自己晕倒一事,还是叹了口气,抬手端起药碗,悉数服下。
*
这些时日,眼见康贵嫔越来越放肆,不仅明目张胆地霸占皇帝,连内务府的份例都要抢先挑选,后宫嫔妃已诸多不满,只是碍于高位嫔妃未置一词,只好隐忍不发。
这日,萧执均翻了淑妃的牌子。
谁知萧执均刚踏入宫殿,两人还未交谈几句,康贵嫔身边的大宫女就神色慌张地求见,跪地禀报。
“皇上,娘娘晚膳后突然心悸气短,泪流不止,说是……说是梦见了不祥之兆,紧紧攥着皇上赏的玉如意,不听喊着‘皇上救命’……”
萧执均闻言,眉头立马蹙起,面露担忧。
淑妃心中冷笑,暗骂“贱人”,但面上却做出关切之态 “怎会如此?是否传了太医?”
结果不等宫女回应,萧执均立马起身,转头对淑妃道: “朕去看看,康贵嫔有孕在身,朕实在放心不下。”
淑妃牙齿都要咬碎了,却只得强撑着得体的笑容 “皇嗣要紧,皇上快去吧!”
待他离开后,淑妃当即摔了案上粉彩茶盏。
她身边的大宫女月华有些气愤说道: “康贵嫔实在欺人太甚!”
淑妃胸口不停起伏 “连本宫的恩宠她都敢抢!”
“一定是皇上对她屡屡纵容,她才越发得意,连娘娘的恩宠也不放过!”月华义愤填膺。
淑妃眯起眼 “好的很!”
次日,萧执均在淑妃处用午膳,特意赏了她一柄紫玉珊瑚如意。
中途,似是无意对淑妃提到 “你协理六宫,一向稳妥,康贵嫔年纪小,如今又怀有身孕,心思敏感,难免依赖朕一些。你是宫里的老人,要多担待,凡事以皇嗣为重。”
淑妃脸色沉了下来,不过顷刻又笑道: “臣妾明白。”
转头将满桌珍馐全部扫落。
是夜,她装扮一番,在丫鬟的掩护下来了凤仪宫,皇后仿佛早有预料,在暖阁等候。
淑妃放下斗篷,盯着衣装整齐、端坐在榻上的皇后,面色不善。
“皇后可真沉得住气啊,难道是真心盼望康贵嫔诞下皇子不成?”
皇后微微一笑,端庄大方 “妹妹何出此言?后宫姐妹有孕皆是喜事,本宫身为皇后,无论是哪位嫔妃诞下子嗣本宫都是嫡母,本宫为何不是真心盼望?”
淑妃脸色沉了下来 “哦,那皇后当真是母仪天下!”
皇后执起手帕轻笑一声 “只是本宫觉得不该是现在,不该是这个人……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妹妹以为呢?”
淑妃脸色缓和下来,冷嗤 “皇后娘娘还有心情说笑!”
“不过三月罢了,胎儿还尚未成型,是男是女也犹未可知。”皇后眼眸幽深。
淑妃面带怒气 “哼,可这时候有些人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皇后神色一顿,康贵嫔近日所作所为她是一清二楚。
“妹妹可知道‘站的越高,摔得越惨’?”
皇后淡淡道: “昔日她父亲便仗着有皇上撑腰,把所有世家都弹劾了个遍,包括德贤二妃母家在内,如今她仗着自己有孕在后宫横行霸道,如此一来,后宫嫔妃只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淑妃这才露出笑容 “不知姐姐可有何对策?”
“妹妹呢?”皇后反问。
淑妃暗自咬牙,但想到如今情形,只得开口试探道: “她近日喜食酸甜,御膳房每日都会送山楂糕,山楂活血,于孕妇无利,若将我们的人安排进去……”
皇后轻轻摇头,打断她 “御膳房人多眼杂,更何况皇上那边想必对她的膳食也极为上心。”
淑妃并不恼,继续说道: “那用香料呢?她宫中惯用百合香,若是在其中混入少于麝香或者藏红花末,神不知鬼不觉。”
皇后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康贵嫔如今谨慎,入口近身的东西皆由心腹查验,此计还是不妥。”
淑妃心知皇后是要她拿出更绝妙的计策,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亮出底牌 “她年少气盛,又这般张狂,若是在她经常经过的御花园莲池边命人做些手脚……只要她不慎跌倒或者受惊吓,龙胎自然难保。”
皇后沉默着 “这法子虽妙,可若她只是动了胎气……难保万全。”
“那娘娘可有更好的计策?”
“她父亲在前朝树敌,想必她早就清楚。若就在她御花园受惊之后收到一封家书,信中详述其父因得罪了世家遭到世家联合弹劾,已停职待参,又提及昔日旧敌趁机落井下石,梅府门前车马绝迹,其母忧思成疾,一病不起……”
密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
“只要信中字迹能以假乱真……”皇后垂眸 “以妹妹的本事,找出一个擅长临摹的人,不难吧?”
淑妃深深看了皇后一眼,心知她是想把自己摘出去,便道: “妹妹哪有皇后娘娘只手遮天?”
皇后淡淡道:“其实找一个人并非难事。只是如今康贵嫔是越发谨慎,就算听医嘱每隔两日出来透透气,也绝不离宫太远,如何让她行至莲花池旁才真正困难。还有,到底要如何将家书交予她手中,并且不被怀疑……”
淑妃心知皇后已经思虑妥当,便直接问道: “姐姐可有何法子?”
“下月初三是康贵嫔母亲寿辰,按例宫妃可收家书,我们只需买通梅家送信入宫的婆子,将信换下……”
皇后微微一笑 “法子本宫已经告知妹妹了,这具体如何,就要看妹妹的了。”
淑妃深吸一口气 “妹妹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姐姐到底执掌六宫,许多事妹妹还得倚靠姐姐暗中相助。”
皇后颔首 “这是自然。”
淑妃这才起身,玄色斗篷重新裹住全身 “妹妹这就去安排。”
待她离去,皇后对暗处道:“去告诉父亲,弹劾梅文鼎的奏章,用寒门御史的名义上,再让咱们的人在太医院散布消息,就说康贵嫔脉象浮滑,最忌忧思。”
灯火摇曳,皇后眼神冰冷。
*
次日,众嫔妃来向皇后请安,皇后面色有些憔悴,轻咳一声 “本宫偶感风寒,身子不适。近日阴雨连连,众位妹妹可都要当心才是啊。”
嫔妃们立马关心,提议侍疾。
皇后轻笑道: “多谢妹妹们关心,侍疾就不必了。只是如今康贵嫔有孕,不容半分闪失,本宫却身子不适,一人操持恐有疏漏,今日便想请几位协理六宫的妹妹与本宫一起分担,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提醒。”
淑妃眼眸一深,立马说道: “臣妾自当竭尽全力协助皇后娘娘。”
德、贤二妃对视一眼,也纷纷应呈。
皇后便道: “淑妃,你心思巧,康贵嫔宫中一应饮食、药膳的查验与递送便由你负责。每日需派可靠之人监督御膳房与太医院,确保万无一失。”
“德妃,你秉性严正,康贵嫔宫中所有器用、摆设、香料、绸缎等贴身之物的供应与查验便交予你,务必确保安全。”
“贤妃,你行事最为稳妥,本宫最放心。康贵嫔出行安危便由你负责。御花园、漪兰苑内外道路的防滑、清障,轿撵的稳固皆需你亲自督促查验。”
“本宫则总揽全局,尔等遇事皆可随时来报。康贵嫔身孕乃宫中头等大事,若有任何差错,本宫和你们都逃不了干系,所以一定要认真负责。其余嫔妃便行监督之职,若有不善,应及时提出。”
众嫔妃纷纷起身 “臣妾遵命。”
*
从凤仪宫出来的宫道上,贤妃与德妃并肩前行,奴才们都远远跟在后面。
德妃率先开口 “皇后这般安排,照妹妹看,是何意?”
贤妃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朱红宫墙,语气有一丝凝重。
“皇后表面分权,实则是将你我二人夹在火上烤。我这‘出行安危’看似虚无,实则处处是陷阱。哪一处疏漏都是罪过。”
德妃靠近她,声音压低 “我那‘器用查验’又何尝不是?今日验过无误,明日若被人调包,或是掺进了什么东西,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皇后这是让我们互相牵制,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她顿了顿,语气担忧 “你这差事最为凶险,淑妃负责饮食,看似烫手,实则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最安全。但你负责的御花园、宫道,人来人往,最易发生意外。”
贤妃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差事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你我如今是无法独善其身了。”
德妃沉默片刻,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山雨欲来!”
贤妃回头看了一眼凤仪宫的方向,语气深沉 “且看吧。”
两人不再言语,在岔路口默契分开。
半月后,康贵嫔在莲花池散步却不慎跌倒,动了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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