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景春也不用整日困在屋子里，每天早上顾不惊都会来接他一起去学府，早上顺道去顾不惊家把早饭吃了，下学了用过午膳后再回去。

　　在此过程中，顾不惊能感觉到，孟景春没有刚开始的那般拘谨了，对于自己的照顾，也在学会适应，至少没那么排斥了。

　　虽然起得比平时早，但这样的生活，孟景春没花两日就习惯了，不过每次顾不惊敲门叫他起床的时候，他都会坐在床上神游天外一会，再闭着眼，凭着感觉穿衣，洗脸，束发。

　　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先生受爹娘之托，会上门授课，为了表示对先生的尊重，孟景春也会起得这么早，洗漱完后整理好衣衫，坐在书房里等先生，不过倒走不了几步路，毕竟书房就在他卧房的斜对面。

　　他不过是从小到大，赖床都赖成了一种习惯，但好在顾不惊愿意等。

　　顾不惊偶尔会让孟景春帮忙折菜，或者是洗一下菜，又或者是端菜上桌，都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却能让孟景春觉得，自己不是白受顾不惊照顾的，至少也帮他做了事。虽然做的并不算好，但顾不惊会善后，孟景春只管做自己的就是，只要他能自在随心，慢慢地学会接受这一切。

　　孟景春会看着摆放在水盆里的青菜叶，问顾不惊“怎么洗？”

　　顾不惊说：“过一下水就好了，或者你觉得哪里脏就多洗一下。”

　　然后，孟景春把白菜叶当成了衣物一般，在水里进行了无情的摧残，刚开始他也觉得好像不对，他又没洗过菜自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抬头看向顾不惊想问他对不对，顾不惊却满眼欣赏的看着他，也没说话。

　　孟景春就这样埋头苦干，一直这样洗，直到，把一颗小白菜全部洗完了，也没发觉自己洗的有什么问题。

　　不过最后端上桌的，是炒白菜丝，细细的，软趴趴的，放进嘴里的口感并不怎么好。

　　孟景春看着和平时切的不一样的白菜，夹了一筷子放进顾不惊碗里问道：“为什么没有切成块？”

　　“这样更好吃。”顾不惊嘴边挂着笑说道，吃着孟景春给他夹的菜下着饭，他最近食欲好像很不错的样子，足足给自己舀了一大碗饭，孟景春看着顾不惊碗里的饭日渐增多，心里也是很欣慰的。

　　毕竟他长那么高个头，就是应该多吃饭的。

　　孟景春偶尔也会帮忙摘菜，但他摘菜有个讲究，就只摘自己看着好看的菜，毕竟只有长得好看的菜才能入得了他法眼。等顾不惊从厨房出来看孟景春折了多少菜的时候，孟景春还蹲在田坎边上，很专注地盯着田里绿油油的菜叶，不知道在找什么，看些什么。

　　然后再看他手上，就一小撮菜叶，还是他精挑细选从菜田里摘出来的。

　　余光看见有人影朝这边走来，孟景春抬头看见是顾不惊，举起手里那一小撮菜叶冲他晃了晃：“够了吗？”

　　这些菜叶是他觉得还可以，然后从整株菜上摘下来的。

　　“你觉得够了就给我吧。”不管孟景春做什么，怎么做，顾不惊从来都不会说什么是非对错的，毕竟他做了这件事，就很值得让人去赞赏不是。

　　等菜炒好了端上桌，孟景春看着比平时少了一半多的菜叶躺在盘子里，一筷子就能夹完的感觉，向顾不惊发起询问，“为什么今天只有这么点？”他认为盘里菜的分量并不取决于自己摘了多少菜叶，而是取决于掌勺的顾不惊。

　　顾不惊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今天多吃肉。”

　　孟景春不想吃菜也不想吃肉，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毕竟这些菜最后都被他全部送进了顾不惊碗里，他只吃自己能吃得下的分量。

　　不过别说，他还挺享受给顾不惊夹菜的这个过程，他也喜欢顾不惊让他帮忙，顾不惊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会有些无助的看着他，“可以帮我一下吗，我现在好像有点忙不过来了。”

　　他说话时眼神总是那么真诚，不会让人产生一丝怀疑。这让孟景春觉得，自己也是被别人需要的，自己也是有用的，这样算的话，其实自己这饭也不算白吃，毕竟自己也帮忙了。

　　而且顾不惊的厨艺真的很好，至少在孟景春心里是得到认可的，他做的饭菜总是莫名能合自己的口味，让孟景春总是愿意再多吃几点肉，几筷子菜。感觉就是和家里厨子做的就是不一样，相比之下还更好吃一些。

　　师长平日里也有自己的职责，并不是每天都待在学堂里督促弟子们修行，绝大部分时间，这些弟子就自己坐在学堂里修习仙术，参悟大道。孟景春在里面坐着就像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但总比他老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人气。

　　早上没睡醒就趴在桌上睡，就算周围有声音，好像也会被自动屏蔽掉。

　　其实每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好像都挺吵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仙力碰撞纠缠的声音，弟子们研讨商量的声音，纠葛在一起时就会显得有些吵闹，让人觉得心烦。

　　可只要孟景春闭上眼，喧闹就会如潮水一般褪去，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得见顾不惊平稳的呼吸声，因为他就坐在自己旁边，所以听得很清楚，然后被他的呼吸带动着，改变了自己原本的呼吸节奏，慢慢的睡着了。

　　有时候顾不惊也会用术法拂过他的书，然后拿给孟景春看，给的肯定不是他平日里看的书，就是一些人平时没事干写着玩的话本子，又或者是外出云游时遇到的奇人异事、志怪传闻。和孟景春平日里看的话本子完全不一样，所写见闻天马行空、引人入胜，情节曲回百转、扣人心弦。很多故事都是孟景春不曾见过的，看上去倒蛮有意思。

　　不过顾不惊看上去并不像会看这些东西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了那么多来。

　　虽然孟景春心里对他是抱有感谢的，但自打上一次豁出去道过谢之后，孟景春又说不出这两个字了，他就闷着头坐在顾不惊旁边低着头看，趴在桌子上看，撑着头看，一直到顾不惊叫他回家。

　　不过顾不惊最近好像有一点忙，好几日都没留孟景春在他家吃饭了，早上带孟景春去附近的小摊上吃，孟景春看见顾不惊给了他们一些白色的光点，真是奇怪的交易方式。

　　“这是什么？”孟景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感觉是仙门特有的。

　　“是灵石，能增进悟性，早日入道。”顾不惊向他解释道。

　　他这样说，孟景春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白玉京上，不止有仙人，还有凡人，他并不是白玉京里唯一的凡人，自然也算不上什么特殊另类的存在。

　　下学后，顾不惊又把送孟景春回了他自己的屋子，过会再把饭菜用食盒装好了送过来，两人就这样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方式，孟景春觉得自己跟顾不惊建立好的关系，似乎有些松动，心情微妙，有些落空。

　　对于顾不惊突然的疏离，孟景春心中说不出的惶恐，他以为自己那点藏不住的心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跳露出来，被顾不惊发现了。

　　人在心里藏有事情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敏感，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远近疏离，一丝轻微的变化，就会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孟景春也拉不下脸去试探顾不惊，虽然心里想找他问个究竟，但感觉问了顾不惊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说，不管他有没有发现自己那点小心思，反正一日三餐他也没亏待自己，有饭吃饿不死就行。

　　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了，孟景春都差点忘了，顾不惊会出现自己身边，并不是巧合，而是玉堂之上，大长老点名来“照顾”自己的，其实“照顾”这个词还是有些太委婉了，说是监视还差不多，真当自己傻看不出来啊。

　　他是真有些怕顾不惊发现了什么，这些天背着他，是不是暗地里跟大长老打自己小报告呢？好奇心驱使着他去一探究竟，看看顾不惊到底在做什么。

　　顾不惊和往常一样，将食盒递给他后，告诉他要好好吃饭，食盒放外面他会来收的。孟景春点点头接过食盒，一副乖巧的样子，回屋后草草吃了几口就出门了。估摸着顾不惊也差不多到家了，自己今天倒是要看看，他躲着自己干什么。

　　去顾不惊家里这条路，对于孟景春而言，已经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哪里是绝佳的观察点，下学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选好位置了。顾不惊屋子对侧处有一棵挺大的树，长在一个屋子旁，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夹角，孟景春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或许是觉得窥视顾不惊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心虚，孟景春自打出门开始，动作就变得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明明心里该是很有底气的，但就是抱着怕被别人发现的心思，状似漫不经心地挪着步子，眼睛左右环视确定没人，走到树后藏了起来。

　　由于他太专注于藏起来这件事，往后一退，差点撞到人，只听见背后有人“哎！”了一声，孟景春本来准备弓着身子往下蹲，一瞬间就站直了，回头一看，很眼熟。

　　好像是上次为了问路，被他威胁过食物安全的人。

　　这人今天应该是换了一个地方躲着吃，不对......孟景春皱了皱眉，为什么自己每次碰见这个人，他都在吃......

　　“你在这里干什么？”孟景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小胖的嫌弃，满脸都写着“离我远点”的感觉，就差直说了。

　　当然，小胖也不在意，本来就是他先过来躲着的，要走也应该是孟景春走，他干嘛要走，做什么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不是。再说，孟景春想要躲这里，还得靠他大发慈悲呢。

　　小胖蹲在原地抬头看着孟景春，这人他在熟悉不过了，上次差点给他大肘子掀翻，这次又想干什么，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抬起手上拿着的鸡腿，恶狠狠地咬下一块肉，也不回答孟景春说的话，就这样看着他，啃着他的鸡腿。他手上的盘子里还有剩好几个呢，几个鸡腿的边上全是骨头，看样子确实在这里呆了有一会了。

　　孟景春看这人占据了自己的绝佳藏身之所，一时半会他也不好再去找一个，就想着先和平相处一下，指了指一边说：“过去一点，我要进来。”

　　小胖本身也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只要不动他手上的鸡腿，他还是挺好说话的，“哦。”了一声，动了动身子给孟景春腾了个大空位，知道孟景春嫌弃他，刻意离他远了些。

　　其实小胖也没有多胖，就是比起一般人看上去要壮实很多，虎背熊腰的，长着一个大高个，他长成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他偷吃的肉。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一前一后蹲在夹角处，谁也没说话。孟景春很专注地盯着顾不惊屋子那边的方向，别说，这确实是个好位置，能看到顾不惊屋子那边的全景;小胖呢，就在后面吃，还有几个鸡腿都快被他几口吃完了。

　　虽然品鉴美食的过程中，得到了少爷的一声训斥，“不要吧唧嘴。”

　　但大方的小胖并不计较，捏着手里最后一个鸡腿，虽然很是不舍，但旁边毕竟还蹲着一个人，自己一个人吃还是怪尴尬的。内心好一番纠结，最后他还是放下盘子，用干净的手戳了戳孟景春问：“还有一个，你要吃吗？”又怕孟景春觉得这个鸡腿会不好吃，能被他小胖看上的食物，那是绝对美味的，他不允许任何人说不好吃，所以还特意强调了说：“很好吃的。”

　　孟景春很认真地盯着顾不惊屋子那边，并没有功夫搭理他，只是摇了摇头。

　　不吃！那太好了，他还不想给呢。看孟景春一摇头，他本打算囫囵一口将鸡腿吃掉，可这是最后一个鸡腿了，张大的嘴又变成小口品尝了。

　　孟景春在这里蹲了半天腿都麻了，现在一动不动的倒不是他太过于专注，而是因为他压根动不了，想站也站不起来，感觉自己只要一动，就能直接栽下去，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这老半天了也没看见顾不惊人，不知道在屋子里干什么，难道说人不在屋子里吗？那自己这不就是白来了！

　　顾不惊不在屋子里还能去哪呢，难道要偷偷汇报自己的事，还得去玉阁？记得上次看见那个大长老，就是在玉阁看见的。

　　......

　　不过，他早就忘了去玉阁的路怎么走了。

　　不过收获到还是有的，顾不惊院子里摆放了很多木头，不知道从哪里砍那么多，砍来干什么。明明外面已经摆着砍好的木柴了，还需要砍那么多木柴吗？孟景春不懂也不知道。

　　小胖恋恋不舍地品尝着手上最后一个鸡腿，没忍住吧唧两下嘴，问孟景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徐鹏飞。”

　　反正现在蹲了半天也没看见顾不惊人，孟景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徐鹏飞聊了，“孟景春。”

　　“嗯？！你就是山下来的那个大少爷啊！”听到这个名字，徐鹏飞有些被吓住了，呃......主要是想起当时在玉阁上这人对自己的评价——“太胖了。”

　　听见徐鹏飞在边上大惊小怪的声音，孟景春狐疑地看了他一言，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徐鹏飞倒以为少爷是对自己刚才吧唧嘴的声音不满，咽了咽口水，有些老实了。

　　现在徐鹏飞再觑孟景春一眼，心里多少都不是滋味，自己有那么胖吗？

　　顿时手里最后两口鸡腿都不香了，被徐鹏飞拿在手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躲在这里是为了吃鸡腿，孟景春躲在这里干什么，他倒是真没看明白，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景春想，这山上的人对顾不惊怎么说都有一定了解，自己和他不过初识，也不了解他什么。在这里蹲守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还不如找个人问问呢，这不，现成的人就在自己边上蹲着。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孟景春大致概括了一下自己的目的，“找顾不惊。”

　　话都说出口了，孟景春突然觉得，这话说的好像有些奇怪，可再奇怪也收不回去了。此时孟景春能做到的就是，不回头，只要不跟徐鹏飞对视，这话怎么说都不会显得奇怪了。

　　“奥，找顾不惊啊，现在正午时分，日头正盛，可是修炼元神的好时候，也不知道他一会会不会出来。”徐鹏飞并没有觉得孟景春这话说的有什么奇怪的，他甚至没有怀疑，躲在这里找人这件事对吗？

　　谁家好人躲一棵树后面鬼鬼祟祟地找人？

　　可能在徐鹏飞看来，如果这件事是孟景春做的话，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山下的凡人做事总是奇奇怪怪的，他们山上的人不懂也很正常。

　　“他修炼方面一直很勤勉。”徐鹏飞还特意补充上一句，不忘为顾不惊说说好话。毕竟顾不惊还得和孟少爷长期相处，他自认作为顾不惊的好兄弟，还是得为他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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