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恋

　　1

　　清晨的阳光，穿过遮天蔽日的朝阳街，落下一片片岁月的斑斑白白。朝阳街是青城的一条老街，南北向，两旁栽满了梧桐树。青城第三幼儿园和第六小学均位于此街，每到学生上学或放学的时候，整条街便被各种车辆塞得水泄不通——自行车、电单车、摩托车、三轮车、摊贩小食车、小轿车挤成一堆，铃铛声、吆喝声、喇叭声此起彼伏，看似一团乱麻，但却能悄悄化解。当然，少不了穿着红马甲的交通秩序维护义工的辛劳。

　　每当苏桐的粉色宝马车出现，似乎有一种逆水拨浪的力量，总是能犁出一条翻滚着浪花的水道缓慢前行。

　　黄西奇是苏桐的专职司机，并不仅仅是为苏桐开车，还兼接送东东一日两趟的回校与离校。两个月前，接送东东的差事由吴楚立负责。早上回校的时候，苏桐都陪在车上，这也是她母亲的作风——无论睡多晚，早上都要亲自送东东回校。现在母亲出差在外，这个传统自然落到了苏桐的身上。

　　班主任方晓怡发现了这个变化。一日，东东从粉色宝马车下来，方晓怡逮着东东问：

　　“江东，车上的小姐姐是你什么人？”

　　“我姐姐。”

　　“你妈妈呢？很久没见过你妈妈送你上学了。”

　　“我妈妈出差中山还没回来。”

　　“你妈妈知道明天开家长会了吗？”

　　“知道了，我跟我妈妈说了。”

　　“她能来吗？”

　　“来不了，她说中山封路了，出不来。”

　　“那你爸爸能来吗？”

　　东东一听到有人向他提“爸爸”二字，小胖脸便由白变红，弥漫到整个脖子上，瞪着方老师说：“不许提那个人。”然后气鼓鼓入了校门。

　　方晓怡莫名其妙，也不再问。但家长会在即，家校群里韩梅从不说话，发了几条信息也不见回。方晓怡拨通了韩梅的电话。

　　“方老师您好。”韩梅微信群里似乎消失不见了，但老师的来电却是秒接。

　　“江东妈妈，明天就开家长会了，你能出席吗？”

　　“方老师，不好意思！我一直出差在外，我这边封路了，回不去。”

　　“那谁代替你出席呢？”

　　“我女儿吧，由她出席就可以了。”

　　“江东的成绩一直都很好，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要不要让他去报考市一中或者是青云实验学校的公办班，我这边好做安排。”

　　“就读青云学校吧，我已经安排好了。”韩梅行云流水的回答令方晓怡略感惊讶。

　　“江东妈妈，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能否帮一下？”

　　“方老师你说。”

　　“我有一个侄女在广州读小学，今年毕业，我哥想安排她回青云实验学校读，听说学位很紧张要摇号，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通融一下？”

　　“她的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

　　“是过得去？还是比较好？还是不错？”

　　“应该是不错吧。”

　　“方老师，我话说在前，首先要参加青云学校的内部招考，过了录取线我才能帮你，如果连录取线都不过的话，我就无能为力了。”

　　“江东妈妈，我听说也有不用参加招考就可以上的。”

　　“可以是可以，但是可能要花费更多的钱，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

　　“江东妈妈，我哥就是担心她女儿过不了线，听说外地插班生太多了，学位非常紧张。我哥说了，不管花多少钱都要进去，你就帮一下吧。”

　　“那好吧，我先联系一下学校方面，有情况我再跟你联系。”

　　方晓怡没想到韩梅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她知道韩梅有实力，政商关系广泛，以前是开宝马740接送江东，现在换了女儿接送，开的还是宝马车，这个实力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具备。

　　2

　　方晓怡的求助不费吹灰之力，冷锋的求助却没有那么顺当了。冷锋根据苏桐提供的电话号码加了韩梅的微信，谁知几天都没动静。

　　“苏总。”冷锋拿着一些单据要交给苏桐。

　　苏桐正坐在办公桌电脑旁，抬头一笑说：“冷大哥，你还是叫我桐桐吧。”

　　“工作场合我还是叫你苏总吧。”

　　“随你吧。上了三天班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一天跑十几趟五金市场和建材市场。”

　　“嗯，晚上下班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兼职，不过不要太累，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谢谢苏总。”

　　“明天开始，你多了一个任务，固定接送陈总他们上下班，每天早上7点和下午的6点。唐海月如果需要到工地里去，也由你负责接送。没问题吧？”

　　“苏总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冷锋谨慎地回应道。

　　“你儿子读书的事有眉目了吗？”

　　“还没呢，我正想请教一下苏总，我该怎么称呼你妈妈？”

　　“我妈姓韩，公司里都叫她韩董，也有叫韩总的。你有跟我妈联系了吗？”

　　“还没呢，我添加了你妈妈的微信，一直没通过。”

　　“我妈很少用微信的。这样吧，我打电话向她说明你的情况，你十分钟后再加她。”

　　苏桐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我跟你说件事，前几天帮了我大忙的那个老大哥，现在应聘到公司里开车了，你没意见吧？”

　　“公司是你的，你安排就好。”

　　“说起来挺好笑的，前几天我给了他一万块钱的酬金，他认为给多了，要退我一部分，找上公司来，被外公拦住了，误以为是骗子。”

　　“哦？居然还有人退酬金。这个老大哥真是人才，这样的人可以重用。”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他现在有一件事，想请妈出面沟通一下。”

　　“什么事？”

　　“他儿子今年小学毕业，在深圳读的书，想进我们县的青云实验学校，但是找不到得力的人帮忙。”

　　“前几天你问的就是替他说的呀？”

　　“嗯，说的就是他。”

　　“那你不早说。”

　　“你不是忙吗？怕给你添麻烦。”

　　“人家都帮过你那么大的忙，说是救命恩人都不过分，他这个忙我帮定了。”

　　“他一会加你微信，你通过一下。”

　　“我说呢，这几天我看到有一个人加我，加了好几次，我看了不知道是谁，就没有通过。”

　　3

　　十分钟后，韩梅通过了冷锋的添加好友请求。

　　冷锋跑到接待室里，激动地发出了第一条信息：

　　“韩董您好！在您百忙之中打扰您了。我叫冷锋，刚从深圳回来两个月了，我小孩今年小学毕业，想把他转到青云实验学校读。我听说青实学位紧张，不容易进。不知韩董能否出面疏通一下关系？定当重酬！”

　　韩梅回了“冷锋？”两个字加问号，但马上就撤回了，然后发出：“你把户口本身份证还有你小孩历年的成绩单拍照发给我，等我消息。”

　　冷锋狂喜，感觉孩子入学之事十拿九稳了。

　　一会，韩梅又发来信息：“赞助费十万，包括请客送礼两万元，你现在支付两万给我，我交易宝是手机号码。”

　　冷锋赶紧回话：“我不用交易宝，我只用微信支付。”

　　韩梅回话：“把钱给苏总，剩下的钱报名时一次给清。”

　　冷锋愉快地接受了。他想：交了钱，等于是石板上钉了。

　　冷锋立即将这个重大喜讯告诉了姜佩佩。姜佩佩悬了两个多月的大石头终于重重地坠落在万丈深渊中，击起了巨大的水花，惊得鸟兽四散溃逃。

　　姜佩佩的焦虑又来了：“什么时候考试？”

　　冷锋回话说：“这个没问，我想应该也没必要问，既然人家叫我转款了，等于是说十拿九稳了。”

　　“你之前不是说学校要内部考试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人家是按特事特办的渠道办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剩下的钱你准备好就行了。”

　　“好吧，我相信你一回。”

　　冷锋不高兴了：“说得好像我欺骗你一样。”

　　“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同学当局长，那个同学当校长吗？拖了两个多月都没有消息，你又让我怎么就相信你？你欠了那么多的债，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拿我的钱去还债？”

　　“原来你是有这样的想法呀！”冷锋的心凉了。

　　轮到姜佩佩不高兴了，岂止是不高兴，暴风雨好像又要来了：“我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了？你欠了那么多的债，你躲回家里逍遥自在，让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你还能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不可能拿儿子读书的事来开玩笑。”

　　“儿子没进到学校之前我都不会相信你。”姜佩佩摞下了硬梆梆的一句话。

　　“那你来办。”麦芒对针尖了。

　　“如果我有这个时间，我绝对不会求你冷锋，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当然，进源泉三十万，你怎么不去办呢？”

　　“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不管是源泉的三十万，还是青云的十万，你能拿多少？你一分钱都拿不出！你还好意思说着没脸没皮的话！”姜佩佩越说越激动，一粒小火星快要引爆大油库了。

　　“我都破产了！你让我怎么拿？”冷锋气得把手机重重摔在地上，愣是把大油库的火摔灭了。

　　4

　　地上有地毯，手机溅不起波澜。但是，“冷锋”两个字，让韩梅内心起了波澜。

　　“是他吗？”韩梅拿着手机看着冷锋传过来的户口本和身份证照片，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桐桐，新招进来的司机是叫冷锋吗？”韩梅拨通了苏桐的电话。

　　“是的，妈妈。”

　　“沙河镇人？”

　　“是的，妈妈，有问题吗？”

　　“没事，妈妈只是确认一下。”

　　韩梅挂断了电话，陷入了回忆之中：“冷锋，真的是他吗？”

　　冷锋捡起手机，在裤子上擦了一下屏幕，居然完好无损。

　　冷锋极度郁闷，本来喜事一桩，反倒惹来两人不快，问题出在了哪里？冷锋正欲推开窗一吐心中的闷气，忽有人敲响玻璃门。

　　玻璃门虚掩着。冷锋回过头来，唐海月笑意盈盈地走进来了，像一缕春风掠过大地，吹醒了沉睡在漫长冬季里不愿醒来的堕虫。

　　唐海月要去一趟工地。

　　冷锋启动了汽车——一台出口转内销的7座别致牌商务车，上海产的。

　　“冷大哥，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唐海月一落座就问。

　　“没有啊，我开心得很，我儿子读书的事韩董已经答应帮我了。”

　　“是吗？可喜可贺呀！”

　　“海月，你见过韩董事长吗？”

　　“三年前见过一回，本科毕业的时候，来苏总家见的。”

　　“韩董事长是不是像所有的女强人一样？严肃不爱笑，让人畏而敬之，敬而远之？”

　　“没有啊，恰恰相反，非常好相处，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总是挂着乐观的微笑，有蒙娜丽莎般神秘的魅力。”唐海月毫不掩饰对韩梅的敬仰。

　　谁知冷锋淡淡的说：“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说？”

　　“我听陈总他们说，韩董很严厉的，不好接近，我想为了儿子读书的事，以后少不了要见她。”

　　“你没见就怕了？以后说不定抽调你给她开车呢。”

　　“那可就完了，我可不想伺候女强人。”

　　“哈哈，原来冷大哥惧内呀。”唐海月笑完又问：“冷大哥，我发现你和一个人长的真的好像。”

　　“谁啊？”

　　“苏总啊，你没感觉吗？”

　　“头一次见苏总的时候，洪池也这么说过。”

　　“真的很像，你们走在一起，外人误以为是父女俩呢。”

　　“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你们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脸型，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有啊，你们的表情也像。”

　　“怎么像法？”

　　“外表都很严肃，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但熟了之后，非常好相处。”

　　“你见过苏总父亲吗？”

　　唐海月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听苏总说过，她父亲在她未满一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冷锋惊了一下：“啊？这么可怜呀！怎么过世的？”

　　“不知道，这种事当事人不说，旁人谁敢问。”唐海月转了话题道：“冷大哥，您之前在深圳是做什么的？”

　　“我是开店的。”

　　“啊？是老板啊！”

　　“什么老不老板，混口饭吃而已。”

　　“深圳不好吗？要回青城发展？”唐海月本想把“发展”两字说成“送外卖跑出租”，但觉有瞧不起人的嫌疑。

　　“好是好，疫情太严重了，很多实体店都倒闭了。”

　　“这么说来，冷大哥也受波及了？”

　　“没有谁躲得过，除了药店、生鲜、餐饮，没有不受影响的，餐饮受影响也很大，很多也关门了。”

　　“嗯，广州的上下九都没人逛了，这年头做啥都难。”

　　“还是你们好，高知识高智商高薪酬。”

　　“我们受影响也很大呀，房地产不好，我们搞设计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沉默了一会，唐海月又问：“对了，洪池大哥呢？他家不是在广州吗？为什么也回来了？”

　　“他呀，他父母常年有病，没人照顾，就回来了。”

　　十几分钟后，冷锋把唐海月送到了水榭春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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