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遗书

　　火焰星的情况很不好。

　　虫族士兵天生便将所有忠诚奉献给了虫母，它们狂热，痴迷地追寻虫母的脚步，有虫母抚慰，即使战败也很快会跟打了鸡血一般卷土重来，甚至越挫越勇。而帝国军队不一样，长年累月的战争已经让士兵筋疲力尽，土地一让再让，阵地一退再退，而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地步。

　　会议室

　　冰冷色调的建筑中坐着十来个人，居于上位的首领面带严峻地陈述当前的情形，气氛越来越凝滞，偌大的会议室连呼吸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首领沉闷的嗓音。

　　首领面带无奈：“虫族步步紧逼，为保住火焰星以及尼莫星——”首领锐利的目光扫向在场的所有人，他们都来自尼莫星，也都明白，若是火焰星失守，尼莫星就再没有保住的可能。

　　“为今之计，只有杀死虫母，才能终止这场战争。”

　　虫族为虫母而生，若是虫母死亡，他们便会回到巢穴陷入沉睡，直到下一任虫母诞生才会苏醒。

　　对虫族如此重要的虫母，必定是虫族严防死守的存在，要杀死她谈何容易！但若是杀不死虫母，想到尼莫星会有的下场，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首领叹息一声：“我同几位将军商量了个对策……”

　　“孟浩扬，许武，叶言，李学军……”被念及名字的人“唰”地一下站起身，抬头挺胸等待首领指示。

　　“敌军步步紧逼，但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你们是军中最优秀的士兵，我问你们，可愿组成一支队伍，深入虫族腹地，杀死虫母？”

　　所有被念及名字的士兵齐刷刷地双腿一并，军靴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他们对着首领敬礼，语气郑重：“我等义不容辞！”

　　话音刚落，首领接连说了几个好字，他道：“此次任务艰巨，我军将倾尽全力掩护你们，人民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远在尼莫星等待他们平安归来的家人，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甚至控制不住红了眼，他们无法想象，要是没有杀掉虫母，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这次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叶言一整个宿舍都被选中。

　　耳边沙沙笔声不停，他在桌边枯坐良久，才动手写下交代后事的遗书。

　　这是他写过最长的信。

　　止不住的牵挂，念不完的叮嘱，洋洋洒洒地铺满整张纸。等到想尽所有能写的事，连大叔的卡车都没遗漏，到了写无可写的地步，叶言才恋恋不舍地搁下笔。

　　他将纸张四四方方地折好，塞进一个墨绿信封，这是军中遗书的独有信封。

　　写好最重要的遗书，叶言又开始动笔写另一封，许是前头的遗书将满腔心绪都道尽了，写这封时，叶言倒不知如何下笔。

　　苦思良久，叶言最终只写下一句：一切都结束了，我很想你，阿栀，等我回来。

　　只有寥寥一句话的信被装入黄色信封，连同那封墨绿书信一同装进叶言的柜子。

　　等到任务结束，若是叶言能活着回来，军部则会将黄色信封传给苏栀，若是不能，送到苏栀手上的就是遗书。

　　夜晚静悄悄的，明日一早便要前往虫族老巢，如此紧急的时刻应当早点入睡，养精蓄锐才对。可叶言宿舍里没一人睡得着，翻来覆去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停歇。

　　——

　　苏栀正在照料满院的雪里花。

　　她拿着剪子修剪上头的枯枝烂叶，这样的事她做过无数遍，从未出错。

　　“嘶……”苏栀猛地收回手，指尖溢出的一滴血珠夺目清晰，她心下蓦地有些不安，突然站起身，朝屋内走去，等到把塞满家书的盒子抱在怀里，苏栀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离上次被花刺扎伤过了多少天，苏栀罕见地做了梦。

　　她走在一望无际的旷野，周围什么也没有，建筑，人烟，树木，什么都没有。

　　天很亮，却没有一点儿阳光。

　　苏栀不知道走了多久，天空的云一点点地压下来，逐渐逼近她，但苏栀还是恍然无所觉，她就像只傀儡一样，一直在不停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去，她只是顺着心底的声音，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栀脚下的触感忽然变了，柔软的泥土混杂青草的芳香，携带点点湿气钻入鼻腔。

　　很快，苏栀就知道了空中湿气的由来。

　　她不慎踏入了一条小溪当中，小溪很浅，潺潺的水流蜿蜒而下，冰凉的溪水渗透素白的鞋，包裹住苏栀的脚踝，冻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但苏栀没有任何想逃离的冲动，她内心隐隐约约地告诉自己：到了，就是这里。

　　她低着头，看着小溪，不明所以。

　　不知道等了多久，清澈的溪流上陡然浮出几朵花瓣，颤颤巍巍的，由远及近飘过苏栀的鞋面。

　　是澈离花。苏栀茫然地追寻澈离花漂去的方向，心想：这里怎么会有澈离花？

　　苏栀顺着溪水的方向，往上游寻去，她没有发觉，随着自己越走越远，原本素白的鞋染上了浅浅的红色，与身上雪白的裙格格不入。

　　苏栀并没有走很久，比起前面的长途跋涉，这段距离已经近的不能再近了。

　　她看见了澈离花瓣的来源。

　　一个小小的布袋破开一道口子，露出了装满干花的内里，不断被溪水冲刷着，携带着漂远。

　　好熟悉，苏栀愣愣地想。

　　她终于想起上岸，“哗啦”的水声溅到雪白的裙摆上面，在上面印上点点红梅。

　　苏栀弯腰捡起小布袋，小心翼翼地包好露出来的澈离花，然后便踩着淡红色的鞋，一步步朝着远处走去。

　　她很快就看见了躺在溪边的人，或许那不该称之为人。

　　墨绿色的军装被染成黑色，身体以怪异的姿势扭曲躺倒在地上，他没了一条胳膊，像是被硬生生扯断一般，胸口破了个大洞，渗出的血浸透了身下泥土。

　　天空的云越压越下。

　　尸体的脸背对着苏栀，她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她好像知道那是谁。

　　恍若行尸走肉一般，步伐沉重，苏栀几乎是拖着腿来到尸体的身边。

　　她跪坐在旁，小心地放置好手中的澈离花，随后俯身凑近，轻手轻脚地撩开尸体额前的黑发。

　　天空的云压在苏栀头顶上方，由白变灰，天地瞬间黯然失色。

　　苏栀在叶言面前哭过很多次，每次他都会手足无措地哄她，她觉得她现在应该哭，眼泪要像断线珠子一样滚落，哭嚎声从口中呼啸而出，直到她昏厥。可她没有，眼睛像是坏掉了，干得可怜，怎么也哭不出来。

　　不对，应该哭的，苏栀浑浑噩噩地想。

　　“哗啦哗啦”

　　下一瞬，倾盆大雨骤然泼下，苏栀的脸上终于和从前那样，泪痕满面，她呜咽着覆到尸体上方，瘦弱的身躯在风雨中颤抖，雪色的裙子被爱人的鲜血逐渐染成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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