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呕哑嘲哳
前院还未开宴,下了正门后的石阶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方形池塘被中央横跨两岸的圆弧飞梁一分南北两隅,荷花池四周铺石子路,两池中央各立一座红木水榭,一条东西向的游廊左右各伸出两座丁字形飞梁平接水榭。
宴客厅中,荷花池畔,游廊檐下灯火通明,不乏欢颜畅语。
西侧亭中坐着一人,着青灰色长袍,台上黄烛扑朔着鬓间白发,看似正值不惑之年。
家仆方回在后院安顿好了马后,赶回自家老爷身边,步履轻巧,给奚缬新添了茶。
奚缬呼出口气,问询道:
“子陵想来也该到天都了吧,他不在,我这心里总缺点什么。”
方回恭敬站回身后,自家少爷此番进京赶考只带了哥哥方远,留自己在家给老爷解闷儿。
他今年堪堪弱冠从跟兄长分开过,两人都各有各的思愁,方回缄默几许开口:
“老爷,咱们有来这儿吃鱼的功夫也够进趟京了。”
奚缬飞的眨了眨眼,茶一口见底,语调比着方才高了些:
“你懂什么?什么时候看子陵不是看,江团可不是想吃就有的,他有他外祖照料,到哪儿都是个宝贝疙瘩。”
反倒是另一侧时时传来几声笑谈,惊得鱼往荷下躲,奚缬也有些坐不住,带着些不耐烦道:
“何时开宴啊?”
“说的是戌时中。”
宴客厅门被两名小厮推开,一身着赤色广袖嵌金丝云纹束腰锦袍的男子立于门前正光下,先作了揖礼,后中气十足邀声道:
“让诸位久等了,我这个当家的先赔个不是。为表歉意,今日每桌的酒钱都算在鄙人账上,眼下宴席已开,还请移步厅中宴曲品馐,开怀畅饮。”
说罢便侧身退与一旁,身边管家林九从内凑上前,在其耳边低语几句后,燕子矶很快挥袍离开。
厅中早已布置妥帖,一楼是个大通堂,正中央搭起了圆形舞台,仙云柔雾吐着,台上舞姬清一色的绯绫袍,丝布衣,蒙绣花绢纱。舞步翩翩,柔美不失整齐,有丝竹管弦作伴,令人赏心悦目。
台四周用雕花屏风隔出了一环空间,摆下两圈食案,看不出头和尾。
众人被引入座,并未坐满,外圈空出两张案来。
侍女和传菜小厮头尾相接地上菜倒酒,一轮又一轮。
每张食案上果盘点心,凉菜热菜都摆放有度,正中央给压轴上来的江团留下恰好的位置。
江团制成的招牌“蒸鱼肚”盖着盖,装在白玉盘里被一列身着红衣面带素色绢纱的侍女端到各桌后并未急着打开。
直到传菜小生高唱完:
“揭菜!”
侍女一齐掀开盖收回托盘,蒸汽散尽后江团现身。
众人才左右点头,刻意被压低的惊呼声连成一片。
在场赴宴为官者居多,今日都着常服,都同朝为官,彼此身份官阶都熟个七七八八。
只有奚缬这样的商贾之流一心扑在手边的江团上,边吃边叹此行不虚。
吏部左侍郎戚渭远道而来,夹下一块送进口中,缓缓开口:
“传闻这江团居于深水,极难捕捞也不易贮藏,这也造就了其肉质之肥美,口感之细腻。燕老板的这道蒸鱼肚价值千金不止啊!”
西陵城左御史严白坐在其旁道:
“大人所言极是,今日得幸一尝,我等怕要回味一辈子了。”
“成允啊,你这常在西陵还怕吃不到,那我跟你们吏部侍郎大人怕不是更要每日站在皇城墙望着云梦山庄画梅止渴了。”
兵部右侍郎张御绫话一出惹得众人发笑。
众人谈笑间,林九退出屏风对置于门外的几名侍女吩咐道:
“你们几个再去旁舍拉几坛酒过来,里头的兴致正高,怕是还要喝一阵。”
几人醒得后排成排往外走,姜潼就跟在队伍后。
前不久她同卜奕兵分两路。
一个去前院一个去后院,才在更房挑了身净衣就被催促着过来上菜,眼下又要去倒酒太浪费时间,她准备到暗处快些脱身。
一名小厮在林九耳旁说了什么,他突然高声一呼:
“等等!最后面的那个,你过来。”
姜潼攥着衣袖紧绷着,转过身半低着头,却做好了随时撂倒众人的准备,每一步都走的稳健。
“出落得标致。京里长兴楼的云起大人来了,你留在这儿伺候着,放得机灵点儿。”
林九交代完去了后院,姜潼被引着去了二层拐角的雅间,松下口气。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一居室,正门口置着一排两扇的绣绢屏风,往里走正中间放着一张低案,案两侧架着一架木琴,一把箜篌。
案前正中央的香炉还热着,屋里比外头热的多,想来烧了有一阵。
姜潼自小从军体质好,即便泡在冰水里许久,要不了多久也就缓过来了。
刚一凑近香炉,她额间就布上层薄汗,身下升上来股燥气。
很快,屏风后的门又被人推开,一抹黑色人影伫立门前,解下了身上的狐裘大氅递给身侧的人,那人把氅被挂好后被他遣出去,门也被掩上。
那位云起大人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步下无声。
黑色大氅下依旧是黑衣,玄色锦袍领口绣有金丝锦纹,通身再无其他装饰,香炉的雾气攀上二人眸间。
在看见屋内还有人时轻蹙了眉,眼中刚蹦出几分不耐烦却很快被收回,眼中重新蒙上层风轻云淡。
很短,却都被姜潼抬眼时恰好捕捉到。
静默的时间足够长,室内温度骤然迫降,连同姜潼额角的细汗都只剩下细细清凉。
那位云起大人想来是体寒,姜潼这样想着忘了行礼,面纱下的嘴张开要说些什么被塞回去。
“是燕子矶让你来的?”
云起将覆于胸前的手放下,整理衣袍坐于案前,淡然开口。
姜潼凑上前欠了欠身答道:
“回大人,是当家的让奴家来伺候大人吃酒。”
云起好以整暇,斜睨着姜潼,仿佛在说怎么不倒酒?
姜潼心领神会,忙上前去倒酒,期间,低音传于耳中,少了刚刚的几分冷淡,倒让人能觉出些兴致,但不多:
“会弹琴么?”
姜潼摇摇头,照实答:
“奴家不曾学过。”
云起接着问:
“那箜篌呢?”
姜潼倒好酒屈膝搭话:
“也不曾。”
这种东西不是一时之功,她的确没学过,若是撒了谎被架着惹出笑话不说还耽误时辰。
“倒是个美人坯子,声音也悦耳,只可惜是个花瓶。”
“大人若想听,奴家也不是不能弹。”
姜潼比着刚刚音调高了些,语速快了些。
云起端着她倒的酒,置于嘴边,不作答,算是默许。
姜潼重新跪坐在箜篌前,调了调乐器位置,像模像样的扫过琴弦后不急着弹,先看了眼云起。
云起却并未看她,轻抿了口酒。
但也只是看起来,真上了那叫一个呕哑嘲哳难为听,姜潼眼中不看手里的琴,任它随意响。
她只盯着座上的人,敢说她是花瓶,那就准备好被魔音乱耳吧。
“咳咳。”
云起被酒呛住,抬手叫停,强压着失礼。
姜潼这才停下,站在箜篌旁垂首,见他酒空,又去给他倒酒。
“你下去吧。记得带上门。”
目的达到,姜潼最后朝他边行礼边道:
“大人有事再唤奴家。”
直到那抹红色身影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屏风处,连香烟也没被惊动,云起才吐出口气,将她新倒的酒一口闷下,摇摇头。
“倒是一点没变。”
姜潼穿行于走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位云起大人看她的眼神颇为怪异,不像是对一个侍女该有的反应,即便他事先不知屋内有人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可姜潼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从前见过这样的人物,气质出众,相貌拔高,若是先前相识是不会不记得。
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前院宴客厅正堂探不出什么,不必再去。
下一步就去会客楼,她暗暗想。
刚绕到宴席后的楼梯处要下楼,却又听见最先前听到的那抹声音,出自这座山庄的老板。
燕子矶和一个人正边交谈边朝这处来。
姜潼藏身在立柱后,又跟着人上了三楼。
燕子矶进了一间房,身后的侍从关上门后退出去。
“西陵王莅临寒舍,恕燕某招待不周。膳房有备好的蒸鱼肚,燕某这就让人送上来。”
“蒸鱼肚就不用了,我只为交易而来,当初同燕老板说好的,今日只该给个准信了,我只要结果。”
“西陵王,我们的人追查数日,本就要得手,奈何那个李当有同伴掩护,几次都被他侥幸逃脱。眼下只抓到了和他同行的一个女人,如今关在西厢房里,已经审了几日。”
“女人?是什么人?”
“前西陵王府的侍卫。”
“问出什么了么?”
“嘴闭得紧,什么都不肯说。”
“那就不必留了,前西陵王府的人都是祸患,今晚就处理干净。”
“最后再给云梦山庄三日期限,若再找不来我要的人,那么我看日后也不必合作了,长兴楼的秋玉白也总归比蒸鱼肚出名。”
“恭送西陵王。”
两人谈话之地本是一居室,后东侧被改为会客室,增了卧榻;西侧放床和寝具。
中间用屏纱隔开,此外装潢富丽,整间屋室不分白昼燃着琉璃盏,燕子矶平时自己休憩和用来招待贵客。
姜潼从隔壁房间后窗翻进了这间房床尾的后窗。
将会客室里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门一开一合,只剩燕子矶和刚进来的林九。
“当家的,云起大人还侯着您呢,说是带了几箱秋玉白让人搁置在后院膳房了。”
管家轻声细语的禀报。
燕子矶叉腰站着,还在想跟夏昭煦的买卖,没有接管家的话。
似乎自己再也想不通,气愤的给了脚下高木凳一脚,圆木凳形似南瓜转了几圈又站住脚。
这气活活的又憋了回来,燕子矶对姜潼所在里室的方向指指点点,微微俯身冲着林九管家道:
“去跟他说我在楼上,让他上来找我。”
说罢背过身,一掌拍在额头,像是作罢。
叫住快走出去的管家,依旧指指点点,不过这次是对着他:
“算了算了,我下去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门被掩上,终于这里清净了。
插入书签
云起大人殊不知自己已经被潼潼记上了一笔,敢说她是花瓶,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