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他的尸体后

　　“那天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刘静轻轻叹了口气，疲惫的哀伤就从眼里漫出来，“他是一个完美的孩子，长得帅又聪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我真的……太难过了。而且，我知道是严楚宁杀了浩浩。”
　　“刘女士，”汪心钺的笔在纸上一顿，“我只是问您，那天发生了什么……您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发生什么还重要吗，”刘静眼神变冷，“你们来这里就是要找到凶手，我已经告诉你们凶手是谁了，我说了，严楚宁。”
　　“好，”汪心钺咬牙挤出微笑，“那请您讲讲，严楚宁杀王子浩的动机、过程、证据。”
　　“因为他嫉妒浩浩。浩浩比他更帅气，比他更聪明，比他更受欢迎，所以他要杀掉浩浩，”刘静控诉的人仿佛不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而是一个仇人，“他一直都是小心思很重的人，白眼狼，无论你怎么对他好，他都不会亲近你……一个和他亲生父亲一样，不能指望无法依靠的人。”
　　“明白了，”汪心钺无奈地笑起来，用笔敲了敲硬皮本的封面，“那他是怎么杀掉王子浩的？用了什么方法？您是看到了还是有能够证明的证据？”
　　“我不需要看到，也不需要任何证据，”刘静很笃定，“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我知道，一定就是他。”
　　汪心钺闻言，仰头屏住呼吸，但是几秒后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在刘静不满的眼神里，汪心钺敛住笑意，再次提问：“您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但我还是需要您跟我具体说说那天的情况，不要漏掉任何细节。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谢谢。”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就收了东西去厨房洗碗打扫，”刘静终于开始配合，“收拾完之后，我看了看时间，是七点半，我就想着去给浩浩送点水果。我端着水果到了浩浩的房间，门是从里锁上的。浩浩说他在忙，不想被打扰。我把水果放在房间的门口，就去了草药园散步。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那个时候门口的水果盘不见了，应该是浩浩拿了。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半起床，准备好早餐是七点钟，我在差不多七点出头的时候去叫浩浩起床。他的房间还是从里扣上的，没人应答。”
　　“我当时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刘静眼睛红了，“我怕他出事，立刻把门撞开，等我进去之后，浩浩已经死了……好多血啊，被子和床单上都是血，一把刀还落在地板上，就是昨晚我放在果盘里的那一把。应该是我撞门的声音太大了，我丈夫也从房间出来，到了浩浩的房间。”
　　“然后呢？你们移动现场了吗？”
　　“我看到浩浩倒在血泊里就腿软，一直蹲在门口哭，没有进去，我丈夫进来之后也是抱着我，我们两个都没有进去。过了一阵，严楚宁来了，他让我们不要动这个房间，这里需要警察或者侦探，如果我们动了里面的东西，会破坏现场。”
　　“既然他主张寻找侦探或者警察，不是恰好说明他不害怕调查吗？”
　　“那是因为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刘静的眼色带着狠戾，“当时我们关上了门，没有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立刻写信给你们。但是，事发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我们发现浩浩的全身都被刀子划破了。你想想，浩浩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用刀把他的皮肤全都划坏？”
　　“你说，”刘静的声音陡然尖利，“除了严楚宁，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汪心钺看着眼前这个手持自己与浩浩合照的母亲，一股恶寒噎得她反胃。同样感到反胃的人，还有另一头的姚爻。
　　“浩浩的事……我刚刚告诉你的就是全部了，”王百俊一边翻着桌上的工作笔记，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些是我知道的全部，不是敷衍你，而是我几乎不怎么注意其他人，真的提供不了什么有效信息。”
　　“王先生还有怀疑的人嘛，”姚爻合着笔记，在作坊里逛起来，“觉得谁比较反常？”
　　“反常？”王百俊头也没抬，“没有感觉，没有谁反常，大家都很正常。”
　　“方便问一下，”姚爻转向王百俊，“王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嘛？”
　　“哦，我嘛，”王百俊显然没想到姚爻会问这个问题，来了兴致，竟然露出个笑容，“想看看吗？”
　　说着，他将手中的笔记递给姚爻。上面潦草地记录着蚯蚓再生、植物嫁接……这绝对不是木匠的工作。看到“赫尔墨斯主义”、“炼金术”后，姚爻变得更加困惑，接着又是“何蒙库鲁兹”这种生涩的词汇以及“人造生命”这种难以理解的表述……甚至，还出现了“亡灵巫术”和“□□重构”这样的字眼。这让姚爻很是意外。这里摆满了木工的用具，他认为王百俊应该是个木匠。
　　“啊，对了，”王百俊又补充道，“我还准备把浩浩的皮肤缝一下，就最近吧。之所以前面没有缝起来，是因为要等着你们来检查。等你们检查完，我就可以把浩浩缝好了。”
　　姚爻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王百俊。一个正常的父亲死了儿子，不该是这个反应吧？但是，王百俊和王子浩，两个人有一样的小麦色皮肤，一样极有存在感的蒜头鼻，一样粗放的长相风格……怎么看都是亲父子。这个男人提到死去的儿子时，眼神里没有悲痛，只有一种平静的专注，似乎不是在谈论他的儿子，而是在讨论家里坏了的椅子，仿佛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修好。
　　“我们会尽快结束的。”姚爻迟疑地点点头，将笔记还给王百俊。
　　“哦，不着急，”王百俊又翻了一页，“精细的工作总是需要时间。”
　　姚爻皱眉，看向窗外——天比来时更黑了，像浸透了墨。王百俊已然榨不出更多消息。他起身离开，走向集合的教堂，脑中回荡起那句“缝起来”，不由得想笑……这个“愿”，还真是扭曲啊。
　　“王子浩的‘愿’居然是一场谋杀案，”姚爻笑起来，“真是有意思。”
　　“要想更有意思，”汪心钺将跪凳的座板放倒，“咚”地坐下，“你应该去问询刘女士。”
　　“不顺利？”姚爻挑眉。
　　汪心钺摆摆手，不肯多说。
　　“我想，”严楚宁顿了顿，“她觉得应该是大儿子杀了小儿子吧？”
　　“说实话，”严楚宁挥了挥手里的笔记本，“大儿子也是我的头号怀疑对象。”
　　大家安静下来，看向严楚宁。
　　“独眼提供的信息，能够佐证他们的行动轨迹，”严楚宁翻开笔记本，“那晚，独眼一直都在回廊，也就是说，刘静、王百俊、大儿子这三人，关于时间线，没人说谎。而且，独眼的行动受限——它是不能够上东侧二楼的。”
　　“不能上东侧二楼？”
　　“对，”严楚宁点点头，“它的原话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上去，这是不能违背的规则。’它还提到，第二天教堂出现了二儿子被划坏的尸体，它把尸体带回了地窖，也就是它的房间。”
　　“独眼还给了我七张画，”严楚宁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叠纸，“它说这很重要，但它无法告诉我，只能画下来。”
　　这是七张铅笔画。
　　第一张是全家福，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身后站着穿校服的男孩，穿西装的男孩和玩具狗。看样子，画里的爸爸妈妈是王百俊、刘静，穿西装的男孩是大儿子，穿校服的男孩是王子浩，玩具狗就是独眼。这张画很诡异，因为玩具狗在哭，而其他人都没有表情。
　　第二张画着一家四口，爸爸和妈妈坐在沙发上，背后站着大儿子和王子浩。虽然所有人里面只有王子浩在笑，但能够看出这是张明快的画作。
　　第三张是一个红色小人面无表情地站在瓶子里，而王子浩在瓶子外哭。
　　第四张是哭泣的红色小人抱住了玩具狗。
　　第五张是王子浩面无表情，而红色小人在哭。
　　第六张里满满的全部都是面无表情的红色小人，每个小人都被装在瓶子里，其中，画面中央的红色小人头上画了王冠，而画面的上空画了一颗破碎的心。
　　第七张，是玩具狗独眼在哭。
　　“而我认为大儿子是凶手的原因，”严楚宁顿了顿，“是独眼提供的路线信息。这座修道院，所有地点想要去东侧二楼，都必须经过回廊。只有一个地点例外——教堂。教堂南侧耳堂里有嵌入的夜梯直通东侧二楼，那是唯一不用通过回廊到达东侧二楼的办法。”
　　“也就是说，案发当天，在回廊的独眼可以确定，除了在教堂的大儿子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上东侧二楼。”
　　“六点半吃完晚饭，”汪心钺读着她整理的时间线，“大儿子去了教堂，七点半刘静去了东侧二楼，那个时候小儿子还活着。八点半，大儿子从教堂出来，回到客房。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刘静从草药园回来，上东侧二楼。王百俊是快十点的时候从作坊回了二楼。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人再经过回廊……直到发现小儿子的尸体。”
　　“这段时间里，唯一能够不路过公共区域回廊进入二楼的人，就是……大儿子，”严楚宁铺开笔记本，画着平面示意图，“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但这有个前提，”汪心钺补充，“就是其他人从别的地方到达教堂也需要路过回廊。否则，任何可以不用通过回廊就能到达教堂的人，也都同样有作案的可能。”
　　“玩具狗告诉我这个信息之后，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严楚宁在平面示意图上演示着路线，“我特地走了修道院的所有地点，独眼没有说谎，回廊就是心脏，除了教堂，无论从哪里上二楼，或是要从哪个地点到达另一个地点，必须经过回廊。”
　　“还有一点我们没有验证，”汪心钺想了想，“独眼说他不能上东侧二楼，他说不能就不能？这事儿得验证一下。”
　　“我同意。”裴霁清点头。
　　“说到独眼，”姚爻啧了一声，“这些画也不给排个序，谜语狗可不讨人喜欢。”
　　“我觉得更像提示，”汪心钺来回翻看着画作，“一定有逻辑，只不过我们还没有发现。”
　　“无论是隐喻还是提示，”裴霁清一顿，站起来，“现在我们都无法解读。因为眼下的线索实在太少，看这画就跟看图写作文一样，怎么写都能说得通，没有指向性。我的建议是，先找线索和信息，只有找到关键的线索和信息，这些画，我们才能看懂。”
　　“先检查夜梯，”汪心钺也起身，走向耳室，“如果大儿子真的上过夜梯，或许会留下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众人推开隐藏在帷幔后的木门。又闷又冷的空气不给任何缓冲，粗暴地灌进肺里，抬眼望去，这是一道极其狭窄的旋转石梯，宽度仅够一个成年人通过，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放置蜡烛的壁龛。
　　汪心钺打头，严楚宁断尾，四人一字排开，一边上楼一边点亮路过的蜡烛。此刻，这狭窄闭塞的楼梯中胀满了他们的呼吸声，逼仄的空间里脚步声来回碰撞，咣咣当当，总让人疑心是否队尾又添了新的脚步。烛火如豆，在黑暗里晃动摇摆，仿若迷离探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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