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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
他顶着两人的视线,什么也说不出来。
素长天挥剑的动作停了,她的脚步很轻,在周诀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啪嗒、啪嗒。
女鬼和“周诀”早在素长天停剑的时候就消失了,周诀抬起头,他后知后觉身体有点发抖,但是停不下来。
素长天的声音很平:“你看见什么了?”
“没有。”
周诀抿了抿唇,岁寒挂在素长天的腰间,听闻此话光芒大盛,和白日里要找剑主告状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还平添了几分戾气。
火星从云桃的方向吹过来,热烟将这个小角落熏得温度逐渐上升。
素长天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沉寂一天的剑纹此刻却在缓慢地运转,那双眼能看透世间一切的谎言,也仿佛能看透周诀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剑主没有动作,岁寒嗡鸣声逐渐变大,浅蓝的灵力在剑身环绕,等待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周诀垂下了头,避开了素长天审视的视线:“我什么也没见到。”
兵器出鞘,穿肉而过。
令人齿寒的声音让周诀下意识闭上眼睛打了个寒颤,两息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多出伤口。
他抬头,看见岁寒被掷出,钉在一条不知死活想要偷袭的毒蛇身上。
蛇打七寸,那把剑精准地刺在了毒蛇的七寸上,五彩斑斓的蛇不甘心扭了两下,蛇牙徒劳无功闭合,重重砸在地上。
是一条筑基期的蛇修,还没化形,身上冤孽缠身,来不及合上的竖瞳里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和五十年前周诀逃出云山时一模一样。
周诀听见自己牙齿轻微的磕碰声。
素长天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插进周诀的心里的。
“周诀,”她并不常说这个名字,周诀不自觉把目光投到了素长天的嘴唇上,剑修的双唇薄如蝉翼,也像是剑鞘:“枯荣剑,专斩妖邪。”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周诀颤了一下,良久才到:“我知道。”
心口又开始犯疼,周诀勉强笑了下:“我当年亲身体会过,我不会成为例外。”
素长天审视的目光上下扫了两遍,点了点头,伸手把岁寒招了回来。
剑是凶器,刚饮过血,剑身上全是煞气。
“铮——”
岁寒剑被立在了周诀身边,煞气未散,像是示警,也像是威胁,暗红的血液滴答滴答坠入泥土,又迅速被雾气掩盖,只余一点血腥味。
素长天手一挥,那边毒蛇的尸体就像烟一样消失了。她没再看周诀,转身走到了云桃旁边,蹲下去低声指导着云桃画阵。
祈年不耗灵力,但布阵途中不能有迟疑,更不能有停顿。
周诀的目光转向她刚刚舞剑的地面,泥土之上是快要成型的阵法,可惜最后一刻骤然收剑,断得突兀。
耳边是素长天低声的教导,云桃蹲在素长天身边,瘦小的身体在迷雾中几经变换,周诀晃了下神,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好像是他第一次见素长天的时候,就是这个场景。
迷雾渐渐浓了。
“呼……”
他要死了。
烈日当空,空气被高温炙烤得变形,他趴在地上,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里已经旱了很久了,久到河床都露了出来,所有能储水的植物都被挖得干干净净,连草根都没有留下。
干旱会带来饥荒,等到所有能吃的都被吃掉,唯一能被用来果腹得就只剩下同类。
人食人的现象不断上演,他对此没什么感觉,这里没有修真者和妖族的气息,他在这里很安全。
他是逃命逃到这里的,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允许他想更多,他只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也许需要几年,或者十几年,但他总会好起来,然后就能回去复仇。
但没想到外面竟是大旱,河床露出贪婪的裂口,像一双双老朽又精明的眼睛,算计着每一滴水分的归处。
蛇妖不是日行种,过于灿烂的阳光只会让他觉得鳞片下一秒就要爆裂。
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恨,他恨所有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妖或者人,仇恨是最强大的力量,让他能逃过所有的追杀,也能让他拖着残躯爬行五百里。
这已经是终点,他心知肚明,哪怕他从降生起就一直反抗自己的命运,可到头来还是逃脱不掉必死的结局。
妖瞳怨恨地瞪着天空,阳光没有一点减缓的趋势,反而因为直视太阳,他的眼睛先留下了两行血泪。
冥冥之中仿佛听到了命运的嘲笑,他会在这里死去,曝尸荒野,身体被拆吃入腹,魂魄不全不得入轮回,消散在天地间。
他不想死,他前天才刚刚成年,刚从那个炼狱逃出来,看过的唯一风景就是人食人。
血液迫不及待离开他的身体,又欢欣雀跃流入地面的裂口。
他在脱水。失血,失水,高温,即使没有人来杀他,他也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体上死亡的气息。但他还不想死。
他还没有大仇得报,他不能死!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时候,感觉到身边蹲了个“人”,仿佛感觉到他的清醒,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竟然还活着。”
女人的影子正好覆盖住他的身体,提供了一小片阴凉:“小蛇妖,你叫什么名字?”
眼睛因为暴晒失去了视力,耳尖一动,他听见了剑鸣声,他绷紧身体,以为自己回命丧于此,对这个奇怪的女人闭口不言。
剑鸣像是催魂铃一样吵得他心慌,声音越来越尖锐,仿佛在催促什么,但女人轻斥了一声,剑鸣不情不愿停了。
这名女剑修开口点破了他的身份:“身上伤这么多……唔,是仇杀?身形不大,应该还没成年?小家伙,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救你一次。”
“……”
“不说话?”剑修叹了口气,“警惕心挺强的,跟我回山吧。”
“……”
额头上传来一中奇怪的触感,然后他被拦腰折起,身体离地,像一团麻绳一样被收到了女人的袖子中。
令人不适的温度从此被隔绝,烈日当空,但一切温度都被那片柔软的衣袖挡住了,连带着外面的声音都听得不太真切。
他被盖住了。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会滋生出恐惧,但也会滋生出疲倦。
“睡吧。”
一声叹息落地,他的意识逐渐昏沉,穷追不舍的族人、疲于奔命的旅途、如蛆附骨的疼痛……一切都远去了,只剩下耳边嗡嗡的剑鸣。
虽然被主人斥责过,但那把剑还是小幅度地震颤着,剑身和剑鞘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此后云山数年,呼啸风声中一直夹杂着剑鸣,似警钟一样回荡在周诀耳畔,叮咚叮咚,敲打着他的神魂。
春夏秋冬,日夜更替,剑气不断,嗡鸣不绝。
直到——五十年前。
周诀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眼前白茫茫一片,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这雾不对劲。
破碎的金丹在丹田里缓慢旋转,周诀绷紧了身体,灵力运转迟滞,这绝不单单是因为他有伤。
素长天的气息消失了,连带着云桃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她们原本的方向上仿佛出现了一堵墙,把周诀单独隔离开来。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一种战栗感从脚底迅速攀升到心脏,灵力下意识被聚集在手掌之上,屏息,凝神。
“嗖——”
“铛!”
周诀的手掌精准挡住那不知名的武器,反作用力震得他手臂发麻,来不及缓冲,周诀利落往侧边就地一滚,避开另一个方向的袭击。
对方的灵力霸道,且看不出深浅,有时弱得仿佛刚筑基的孩子,有时候又像是元婴期的修士,招式是最基础的招式,却被对方用到了极致。
非常棘手的敌人,因为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不是心魔,也不是那个女鬼,到底是什么?
周诀伸手一甩,一道灵诀脱手而出,可刚接触到白雾就像是被一张大口吃掉了一样,没了动静。
下一秒危机感从身后袭来,周诀汗毛倒立,立刻就要脚步一转,避开这道攻击。刚要动作,他的身形就停滞了一瞬。
偏偏是这个时候!
金丹突然在丹田里飞速旋转,像一把尖利的刀狠狠插在了丹田,灵力的运转顿时被阻滞。
对方的目的是他的性命,然而他的丹田里现在空空如也,一点灵力也用不出来。
攻势已近眼前,容不得他多想一步。
周诀深吸一口气,右臂举起,拇指和中指在空中迅速做了个手势——如果素长天在的话,就能辨认出这是某种以命搏命的杀招。
眼皮再次睁开时,已经变成了暗绿色的竖瞳,周诀浑身妖气暴涨,身形凌空,化手为掌,以一个极其柔韧的角度转身,正对上那道袭击。
一瞬间,他的修为竟涨到半步出窍。
这次终于打到了实体,他和对方对上了一掌,灵力震荡的余波让周围的雾气短暂性的被清空,反作用力让双方都往后倒了几步。
一声闷哼之后,白雾里恢复了寂静。
像来时一样,对方又离去了。但周诀心情依旧沉重,他把口中的血气吞咽掉,神魂被燃烧的感觉让他的头疼的厉害,有些不能分清现实和幻觉。
东海龙族神魂强大,有传言说,龙族极盛之时,神魂有通天之能。
他下山后遇见过一条不长眼的小龙,从搜魂术中找到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术,没想到今天会用在这里。
敌人已经远去,寂静蔓延开来,但神魂依然叫嚣着危险。
周诀依然紧绷着身体,他的蛇形一时间收不回去,蛇尾在地上无声地蜿蜒,本体比人形的感知更为敏锐,隐藏在白雾之后,有个更大的威胁。
呼吸之间,白雾有一瞬间的停滞。
随后是骤然的光芒大盛!
周诀箭一样冲了过去,利爪撕破空气,神魂发出的火焰从手掌中窜出,刺破迷雾,苍白的火焰将周围的迷雾烧得空气颤抖,不得不让路。
这一招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他的头也跟着神魂的撕裂剧痛起来。
不管是谁,杀了祂!
快了,就快接近了!
火焰越烧越旺,周诀的瞳孔也随之涣散,战意不降反升,眼前一片黑暗,但是这一招绝不会落空。
半步出窍的神魂之力,除非是素长天来,不然他都有把握让对方非死即伤。
但这掌落空了,他只碰到了一片空气,同时捕捉到的还有一声剑鸣。
一只手从迷雾中伸了出来,以四两拨千斤的力气轻轻把周诀的搏命之法打了回去,但同时掌心翻覆,把他割裂出来的半个神魂扣在了掌心。
任人鱼肉的滋味绝不好受,何况周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当下就要彻底打碎那半个神魂用以自爆,但他的耳朵先一步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燃血术?看来你是真的有在好好思考怎么才能杀得了我,”那道女声叹息着,伸手摸了摸手里僵硬的半片神魂:“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不记得之前我是这么教你的。”
是素长天。
周诀喘了口气,感觉那半边神魂都被对方抚摸得浑身发麻,暗绿的蛇瞳里还有点茫然。
怎么突然就和素长天打上了,还被对方扣了半个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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