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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神再世
泼天大雨里,子游途踩过枝桠飞掠而去。
不多时,只见夜色蒙蒙,十来个青面獠牙的鬼面手执红色铁伞而立,这架势决算不上于华采口中的“土匪”,倒像是某个武林组织。
而乱石底下几具尸体横七竖八仰躺着,眼睛瞪得老大,喉咙处的窟窿涌干净了血,和着雨水浸染地面,汇成一条小溪。
子游途就踩在这条血溪边,屏声静气,无人察觉。他面无表情,目光移至领头的青面鬼背后,正是一个扭曲的火焰标识。
即便他不怎么过问武林中事,那符号他也是见过的。
烛神教。
青面鬼拧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男的耳朵,沉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乜星,那女人呢?”
那名叫乜星的少男的脖子乌青一片,却不言不语,狠狠咬上青面鬼的手背,反被甩了一巴掌,整个人飞出去,撞到树上。
青面鬼飞快转动伞柄,伞面上的红色扭动起来,似有鲜血滴落,他冷笑一声,合伞当剑,向乜星刺去。
“铮——”
比转伞更快的是下雨,比下雨更快的是子游途的刀。
伞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青面鬼往后一退,手臂震得发麻,像雷火击中四肢百骸。
然而那不是雷火,只是一个俊美青年,黑瞳沉沉,几乎融于夜色,与那非正常苍白的脸对比鲜明。
恰在此时,闪电将黑夜撕开一道裂口,击得青面鬼内心一颤。
这比鬼还像鬼的青年自然是子游途,他没有继续动手,只是提醒道:“你死了。”
平淡,冰冷,陈述事实的语气。
青面鬼恍然无觉,低头看向胸口,黑色布料不断加深颜色,直到变成暗红。
是血。
子游途的刀那么快,一息间,挑伞杀人?或是杀人挑伞?顺序已难以分辨。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面鬼该死了。
于是,青面鬼直直倒下去,大雨掩盖了声音,像是死得无声无息。
后面的白面鬼们看得愣了,一个闪电打雷的时间,他们的头儿就倒在了血泊里。
而面前这个凶神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举着刀如鬼魅般,穿梭在白面鬼们中间。
一个,两个,三个……
砍瓜切菜般,他们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终于有白面鬼意识到了不对,大喊:“跑!”
不管面前的是人是鬼还是神,那都是他们不可抗衡的存在。
剩下几个白面鬼如作鸟兽散去,有的往山里跑,有的往山下跑,总之能离这凶神远点儿都好。
子游途没有追,抬手擦去脸上的血,发现手上的血更多。他伸出手,就着天雨洗净手上的血迹。
估算时间,一刻钟不到。
他脑子里还想着时安客交代的事,那边的乜星一瘸一拐站起来,想要不动声色溜走。
子游途盯着他腰间的药囊,几步跃到他身边:“别走。”
乜星知道无路可退,嘴上却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说什么?”
“蛊罐的下落,你不是来问这个的吗?”
“不,是于华采让我来救人,我就来了。”
听到“于华采”的名字,乜星如释重负,跌倒在地:“你不早说……”
子游途左看右看,捡起地上的伞,给他遮雨,而后扶起他,问道:“很可怕吗?”
“很可怕。”乜星强撑着身子说,“我师兄在哪里?他受了很重的伤才跑出去的。”
“庙里,有人救他。”子游途没说他的名字,“还有一个人呢?”
说完,子游途瞥了一眼倒在乱石里的人:“他们也是……”
“不,他们是土匪。”
乜星跟子游途简单说了来龙去脉。
药王谷被下达江湖追杀令,大家开始只当玩笑,可随着药王谷谷主尸体回来的不止是追杀令的名册,还有一张纸——
交蛊罐,不杀。
师门上下不由得想起了云水盟灭门惨案,也是和蛊有关。
可云水盟好歹是拿到了蛊毒的秘方,而药王谷哪里有什么蛊罐?
那时谷主已逝,首席弟子不知所踪,药王谷弟子人心惶惶,于是谷主二弟子谭嘉木建议大家三人一组互相照应,暂避世间,另寻转机,免遭云水盟灭门之祸。
一-夜之间,名册上的药王谷弟子都“失踪”了。
谭嘉木、于华采和乜星一组,今天来到这野山林,遇到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劫财不够还要劫色。
听到这里,子游途插了一句:“他们劫走了你师姐?”
乜星声音小了些:“他们要劫我。”
“……”
子游途打量他一番,清秀俊朗,确实好颜色。
乜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觉得子游途的目光这样冷,像索命的无常使。
子游途察觉到他的心思,移开目光问:“那你师姐呢?”
乜星接着说了下去。
土匪要劫色,还说要进献给谁,于华采和他们争执起来,被砍了一刀。
受到这般侮辱,谭嘉木自然忍不住,药王谷弟子并非不会武功,只是怕惹来烛神教的人,这才低调做事。
谭嘉木打伤几个土匪,让受了伤的于华采先走,她解决这些人再带乜星跟上他。
这一耽搁就出了事,于华采离开没多久,烛神教的人就找了过来,先是二话不说杀了土匪——正是现在乱石堆里的尸体——后是逼问蛊罐的下落。
谭嘉木为了让乜星逃走,以告知蛊罐的下落的借口将他们引走。乜星准备去求援,可没等到师姐,只等到一批新的烛神教众。
烛神教内部存在竞争关系,他们从乜星这里逼问不出什么,便把主意打到谷主二弟子谭嘉木身上。
于是就出现子游途看到的那一幕。
本以为只需要解决土匪,没想到还有这么些事。
子游途不放心乜星一个人,带着他往谭嘉木离开的方向搜寻。
越往深处就能看到越多白面鬼的尸体,子游途问:“你师姐杀的?”
不像。
如果谭嘉木能悄无声息杀了这些烛神教众,没必要为了让乜星逃跑引这批烛神教到别的地方。
果然,乜星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检查一番,眼睛一亮:“是大师姐!”
宁绘清。
那就有可能了。
宁绘清的爹是子游途的师父,她幼时学过刀法,但对治病救人更感兴趣。宁父与药王谷谷主是旧友,便把宁慕清送到了药王谷去学医。
后来宁绘清不负众望,医术出众,当上了谷主的首席弟子,成了他们的大师姐。而宁父是前暗卫首席,是以宁绘清的武功也不错。
只是,如果宁绘清救了谭嘉木的话,那么她们会在哪里呢?
搜寻无果。
但好歹比搜到谭嘉木的尸身要好。
乜星虽心急如焚,也能看出子游途的脸色不好,他下意识想去探脉,却得到子游途一个警告的眼神。
罢了,这类高手,若是被他人知道有什么毒或者病,这才是最致命的事。
乜星提议道:“等明天雨停了我们再来找吧。”
子游途没再用轻功,让乜星帮他拿刀。
他一手撑伞,一手捂着肚子往荒庙方向走。
乜星问:“刚刚有伤到小腹吗?”
子游途摇头,忽而一怔,小腹里的……似乎动了一下?
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他垂下眼睫,多少忧虑最终化为叹息:“走吧。”
乜星打死也想不到凶神怀胎的事上去,只觉得奇怪,抱着直刀跟上他。
离荒庙越近,奇异香气越重,子游途心中隐有不安。
呜呜的风混着雨声,在耳边凄厉哭叫。雷声大作,荒庙大门骤开,像是巨兽猛然张嘴。
子游途再次踏进庙中,内里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凶神们“咔哒咔哒”转动眼珠子,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千万双眼睛齐齐看向他,万籁俱寂。
神仙的眼里却从未有过他。
子游途冷冷扫过那些戏谑的目光,继续往前走,只见破旧团蒲上跪着一个人,姿势很是奇怪。
此人满头青丝散落,遮住面容,身披雪白素纱,层层叠叠,半遮半掩,却盖不住赤足上挂的金链子,而腰间玉带松垮,可窥得一派风光。
子游途了然。
他头晕目眩,握紧拳头,缓缓蹲下。这人却浑然不知来了谁,如雕塑般跪着,一动不动。
再不愿回忆,也必须去看,必须去想。
于是,子游途迟缓抬起手,握住这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
那张脸,正是子游途。
双目失神,泪痕未干,脸颊两侧点缀着干涸的血迹,平添几分艳丽。
而他跪姿奇怪,是因腹部圆滚如球,像是要生了一般。
“哈哈哈……”
众神笑起来,如万千刀刃,刺进子游途的脑子里。即便众神未发一语,他也知道在笑什么——
“子游途,你也有今天。”
子游途努力回以一个平静的眼神,可他再怎么伪装,那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已然暴露心中所想。
他在意,他当然在意,不然怎么会看到这番景象?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难道想这样吗?
子游途松了力道,指尖僵硬滑到“子游途”的脖颈间。
“行之,杀了他。”齐未已的声音恶鬼般幽幽缠绕在耳边,“然后,来陪我。”
手掌缓缓收紧。
“子游途”依旧不为所动,唯有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解脱。
逃不走的。
不如让一切归于尘泥,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行之……”子游途恍然听出来,竟是时安客的声音,“他死了,你还有路要走。”
这声“行之”稍显稚嫩,仿佛在齿间研磨许久才说出来。
单这两个字,就能想到少年垂目呢-喃的模样,青涩,期待,淹没在不可说的心事中。
而后一句话,时安客亲口说过。
那时他们坐在驴车上,一起看美景,奔向另一个远方。
那时?
子游途如梦初醒,忙松开手。
“哐当……”
不知何时,从乜星手里夺过的刀掉在地上,眼前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
五花大绑的时安客满脸泪痕,定定地盯着子游途。旁边坐着一个紫衣人,鬼面斜挂头上,颇为不羁。
见子游途清醒,紫衣人佯装失落:“唉,还以为能看到一场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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