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 少年如故

作者:庄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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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贺卡


      放学的时候,蒋彤仍然安静地对着生词本抄写单词和句型。钟月没有打扰只是在前排空位上坐下,看着她对着《英语高考必备》念念有词。终于,蒋彤合上词典,准备放进抽屉。钟月伸手按住:“给我看看”。
      钟月随手翻了几页:“你这本词典印刷很清晰啊。正版的吗?”
      蒋彤点点头。
      “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
      “忘了?”
      “不是,别人送的。”
      “有情况?”钟月笑得贼兮兮的。
      “别乱说。”蒋彤有些无奈。
      “是不是那个来咱们班找过你的那个男生。”
      “嗯,他叫王旭,以前我们同班。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蒋彤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有没有男生喜欢你?”
      “大概没有吧。”钟月漫不经心地回答。
      “但是,你有喜欢的人吧?如果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自己的人不是同一个。你会怎么选?”
      “我会选我喜欢的人。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很开心。”说这话的时候,钟月满脸喜悦,十分真诚。
      “可是,有人说,和自己喜欢的人恋爱,和喜欢自己的人结婚,会过得更好一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两情相悦不是更好?”
      “当然好。应该很难遇到吧。”
      “随缘吧,不能强求。”
      短暂的静默之后,蒋彤又换了个话题。“钟月,你有零花钱吗?”
      “你觉得我像是有零花钱的样子吗?我只要说要钱,我妈总是想少给,像审犯人一样问我是不是诓骗她钱。”钟月的抱怨带着几分义愤填膺,“我直到上初中才买了一支好点的钢笔,可是前段时间不小心掉地上,笔尖坏了,我好不容易从我弟那里骗了一块钱买了个新笔尖换上。”
      “为什么王旭家明明条件还可以,但是他却不想学习。而且他的叔叔应该不是普通打工的,你说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没有逆天改命的需求吧。”钟月摇头,“算了,别人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
      两人边骑车边聊天,又到了分别的路口,蒋彤看着瘦削的钟月,大声喊:“多吃点饭,看你瘦的,下午有体育课。”
      钟月回头一笑:“知道了。”旋即蹬着自行车走远了。
      初三除了功课繁忙以外,最让蒋彤头疼的应该属体育课。中考体育按满分30分计入总分。所以学校也把体育课增加到每周四节,不仅课程数量多了,强度也加大了,800米跑(男生1000米)、立定跳远、台阶实验……每次都累到腿软臂酸。
      又是体育课,蒋彤和钟月一起,三圈跑下来很多同学按着肚子喘息,钟月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
      蒋彤问:“你还好吗?要不和老师说一下,休息一会儿再练吧。”
      钟月摇摇头:“没事,我还能坚持。”
      做台阶实验这个项目的时候,蒋彤和钟月相互扶持,她感觉钟月摇摇欲坠。蓦地,钟月松开了她的手,像片凋零的叶子向后摔了下去。旁边的同学慌忙避让,老师停止了口哨声过来查看,看过之后让她暂时休息。
      蒋彤扶钟月到操场边坐下,只见她面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蒋彤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是不是生病了?”
      钟月有气无力地说:“刚才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了。”
      “你看你瘦的,咋有力气学习和训练呢?”
      “你是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比我胖不了多少。”
      “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好歹比你强点儿。”
      钟月沉默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问:“你来那个没有?”
      蒋彤一时有些窘迫:“哪个?你说的是那个吗?”女生们心照不宣,只要说“那个”大家便知其意。
      钟月点点头:“你一般是几天?”
      蒋彤:“五六天吧,有时要一星期了。”
      钟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来了估计一个月了。”
      蒋彤一惊,拉着钟月的手:“怪不得你脸色这么苍白。这么长时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你没有告诉家里,这得去看看吧?”
      “我也不懂。但是这几天感觉很疲惫,一点力气都没有。”
      “那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这事儿不是一般都几天?再怎么也不可能一个月啊?”
      “也许已经一个多月了,我记不清时啥时候来的。”
      “做女孩真不好。我每次来都肚子疼,身上发冷,没力气,而且还总是弄脏衣服,搞得很尴尬。”
      “我倒没有特别疼,但是不知道咋回事这么久。”
      同学们台阶实验结束,排队准备立定跳远。
      蒋彤站起身来:“要不你在这里坐着,我先回去训练了。”
      钟月深吸一口气:“我也去吧。”
      蒋彤伸手扶起钟月:“那你小心点,不行就别强撑着了。”
      钟月点点头,目光却充满坚定。
      那是中考的三十分,是悬在她们未来天平上的砝码。即便双腿灌铅,胸口发闷,那份对分数的渴望,仍推着她们一步步挪回训练场。
      又是一年元旦。初三的硝烟味冲淡了节日的喜庆,送明信片的风气也淡了许多。
      对蒋彤而言,买一张贺卡的钱,意味着少吃一个馒头。在实在的饥饿与缥缈的祝福之间,她的选择从来都很实际。
      那时的明信片,是少女心事的具象载体。最热门的总逃不过《还珠格格》,女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话题绕来绕去总会落到五阿哥和尔康身上。苏有朋和周杰的脸印在光亮的纸卡上,几乎成了每个女生的梦。
      后来《金粉世家》风靡,陈坤的金燕西又成了新的梦幻标杆,很长时间里成为了女生们讨论的热点话题,女生们总是赞叹“陈坤好帅呀”,伴随着夸张的惊叹语气和闪闪发亮的眼神,仿佛说出这个名字,就能沾染上一点属于那个遥远世界的、浪漫不羁的气息。
      蒋彤虽然也喜欢看帅哥,但是远没那么狂热,何况她心里真正偏爱的是睿智从容的撒贝宁。只不过这与周遭狂热追捧影视偶像的氛围格格不入。
      以前被问到“最喜欢谁”时,蒋彤如实回答过,得到的是异样的眼光。于是她学会了隐藏,不再发表自己的观点,只是表面附和着大众的喧嚣,表示自己和她们一样。
      一样吗?怎么可能一样呢?
      女生的小圈子自有其运行的法则,甚至不乏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跟那些追星狂魔的女生有什么好讲的?若是说她们喜欢的明星一句不好,她们那架势恨不得吃人。
      蒋彤不屑于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与人争高低。有时,她甚至生出一丝早熟的悲悯,觉得与只知追逐荧幕幻影的同学争辩,无异于夏虫语冰。
      蒋彤也喜欢看那些明信片。每次去小卖部,看到别人挑选明信片,她也会尽力看,可是从来没有过撒贝宁的明信片。难道主持人就不配被印在明信片上吗?她还不懂什么叫肖像权,也不懂什么叫“偶像”,她只想看到这个人而已,最好能像别的女生一样,夹在书里面当书签,还能时常拿出来欣赏一番。
      下午放学后,蒋彤和钟月走到校门外时,钟月问:“你去买明信片吗?我看到有同学拿的新款的明信片。”
      蒋彤立刻警觉起来:“不买,没钱,也没有要送的人。你要买?送谁啊?我吗?”
      钟月翻个白眼:“自作多情。”
      蒋彤抿嘴一笑,配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明白,自然是‘那个人’喽。”
      钟月急切的扯了一下蒋彤的衣袖:“嘘,轻点声,小心被人听见。”
      来到小卖部,钟月一边询问有哪些样式的贺卡,一边仔细翻看。最便宜的是两毛钱一张的明信片,正面是图案背面是留言的线条格子。一块钱一张的贺卡要高级一点,沿中缝折叠,封面带有镂空图案。两块钱一张的是音乐贺卡,打开贺卡就能播放音乐。
      钟月先是对着音乐贺卡看了一下,又对着老板说多拿几张不带音乐的普通贺卡,最后选出一张图案文字都合适的——不能看起来纯粹是朋友之间的贺卡,但也不能是直白大方地纯粹示爱。
      蒋彤笑说:“你还真上心。可你怎么送到他手上呢?”
      钟月一笑:“简单,借书还书就行了。”
      蒋彤抿着嘴笑:“看来你这是轻车熟路啊。”
      钟月笑而不语。
      蒋彤又问:“那他会给你回赠礼物吗?”
      钟月说:“去年元旦,他送过一只纸船,彩纸叠的,上面写着‘元旦快乐’,不知道能不能算礼物。”
      蒋彤叹息:“我很佩服你,喜欢的人就去追。而我只能在远处看着。”
      钟月低着头:“也许并不会有结果。”
      “但是至少你不会后悔,是吗?”
      “世上的事,后悔也无益,遵从此刻的本心就好。”
      第二天,钟月向程翰借物理习题册,还回去的时候,把那张贺卡放了进去。
      程翰:
      祝你元旦快乐、心想事成、笑口常开。
      没有写落款,只是简单几笔画了个笑脸和爱心。而那些翻涌的心事,都藏在最寻常的祝福里。
      “他会知道是你送的吗?”
      “我们做过半年的同桌,他认识我写的字。而且习题册是我借的,他猜也能猜到。”
      然而,不凑巧的事情发生了。另一名女生也悄悄将一张明信片,塞进了程翰的习题册中。
      自习课上,程翰拿出习题册,随手翻开,一张明信片被弹了出去,另一张贺卡也明晃晃地立在书中间。程翰急忙去捡贺卡,但是反面朝上的明信片已经被人看了个干净,署名是一个“姝”字,然而班里带有这个字的女生只有谢姝一人。
      旁边眼尖的同学立刻“哟——”地起哄起来。“可以啊程翰!元旦贺卡一次收两张?”
      程翰慌忙把两张卡片塞进书包,谢姝也成了被围观的焦点。这个皮肤白皙的女生,脸蛋立刻红成苹果。而那张折叠着没有露出名字的贺卡,大家也想抢夺看看是谁送的。程翰牢牢地用胳膊按住,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护着,没有给起哄的人得逞的机会。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在蒋彤看来,如同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又投入一块大石头。
      她目睹了谢姝瞬间涨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目光,那原本包裹着朦胧心事的贺卡,竟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了一场令人窘迫的公开处刑。她不禁设想,若自己将那张精心挑选的贺卡悄悄塞进秦天的书桌,它是否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此狼狈地滑落,将她所有小心翼翼的隐藏曝晒在刺眼的目光下。想到自己或许会沦为“另一个谢姝”,与他人的名字一起成为课后的谈资,她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
      更让她动摇的,是程翰当时的窘迫。那份手忙脚乱里,不见收到祝福的欣喜,只有急于摆脱麻烦的仓皇。她珍重的心意,若带给对方的仅是困扰,那送出的意义又在哪里?
      “还是不送了吧。”她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
      那份秘而不宣的关注,不如就让它继续保持静默的姿态吧。不送出去,它便完整地属于自己,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不必担心蒙尘,也不必害怕被嫌弃。
      她依然可以在人群里一眼找到他,在嘈杂中准确分辨他的声音,让那份淡淡的欢喜,安然栖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自给自足,却也安全无虞。
      今年的元旦是周六,所以学校将周五下午的后两节课定为娱乐时间,各班自行组织庆祝元旦的活动。忙于学习的同学兴趣缺缺,倒是那些成绩差的巴不得班里热闹。
      第二节课下课铃刚打响,老师就出了教室,几个活跃分子立即招呼大家挪动桌椅,空出中央场地。瓜子、糖果散乱地堆在两张拼凑的课桌上,任由大家自行取食。
      这一次,蒋彤对表演节目并无兴趣。她和钟月挨着坐在稍靠后的位置,将一颗苹果味的硬糖含进嘴里。酸甜中带着点刺激的汽水感,这是秦天最喜欢的味道。她一边让那滋味在舌尖缓缓化开,一边安静地看着眼前逐渐升温的喧闹。
      推搡与哄笑声中,程翰被簇拥到中央。他稍显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开口唱起《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那歌声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笃定,瞬间涤荡了教室里的嘈杂。
      蒋彤稍微转头,目光落在钟月的脸上。从程翰站到中央的那一刻起,钟月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手里那颗花生捏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去剥壳。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程翰,周遭的一切都自动虚化、褪色,成了模糊的背景。
      随着歌曲进入高潮,钟月浅笑的嘴角愈加上扬,越来越深。她微微仰着脸,整个人似乎被那歌声温柔地托举、照亮了,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介入的、发着光的小世界里。
      程翰在一片叫好声中退回座位,还没坐稳,全班第一的石鼎就被嬉笑着推了出来。他扶了扶眼镜,在连声的“真不会唱”告饶后,竟绷着那张好学生的脸,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讲起了笑话。这巨大的、近乎滑稽的反差,瞬间引爆了全场的笑声。
      瓜子壳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女,分享着同一方空间与同一把零食,却沉溺在各自的心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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