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荼蘼花开时

　　我时常认为各大科技公司应该开发一款拥有脑电波接收转化功能的智能手机。
　　毕竟隔着网线和黑乎乎的屏幕，谁都无法知晓电话对面的人说话时究竟是什么表情——眼睛，人类心灵沟通的窗户，很多时候我都是靠着看别人的眼神来读懂他们的真实想法的。
　　现在我看不到孙翔，自然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你了”这四个字居然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吗？好惊悚。
　　虽然从声调语速以及一秒后暴露本性的追问来看，他应该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颇具暧昧调情意味的句子——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和他会在赛后对着通讯录联系人最上面的“A爸”“A妈”发呆是同一个原因——吧？
　　第一次离家的小孩总会有些雏鸟情结的，这很好懂。
　　但我能理解不代表其他人——尤其是低头捧腹肩膀不停抖的张佳乐——能够理解。
　　大抵是火锅沸腾的热汽都往我这个方向飘了，我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偏偏还得装出没发生什么事的样子在众人的注目礼和憋笑声中泰然自若地离席接电话……怎么感觉比新赛季第一个登场的压力还大！

　　“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你别多想！”
　　幸运的是，成熟的人已经在给自己找借口了。
　　我决定顺着话头给他台阶下：“我知道啊，游子思母而已，没关系的，我懂。”
　　不幸的是，孙翔并非真正的成熟。
　　电话对面在片刻沉默后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桑荼，对你来说什么都没关系吗？”
　　他又独自脑补了什么东西？莫名其妙。我难道不是在好心地揭过这对我对他来说都略显尴尬的一篇吗？
　　……可能是迟来的叛逆期到了吧。
　　有时候我也会疑惑：我和同期之间最多也就差了两年，为什么在心理上的代沟却要比我和张佳乐之间的还大？难道真应了古早网络热门鉴定的话语，女生天生就会比男生更早熟？亦或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我还没琢磨透他这透着酸味的发问是因何而起，自说自话的孙翔已经把电话挂了。
　　和“嘟嘟”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他的微信消息：真是大冒险。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在嘴硬狡辩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消息最后加上一个句号。
　　我装作不知道这点，维护一下少男的自尊心，在聊天框删删减减后回道：好喔O.O

　　来不及为前队友突然的关心哀悼，接下来投入战场的是现队友揶揄的眼神——是“别解释了大家都懂”的拱火，是“家养白菜怎么就被猪拱了”的故作叹息、是“不影响比赛怎样都行”的表面大度……
　　当忙内好难。
　　我清清嗓子，重新坐回座位上，将手机设成免打扰模式，若无其事地开始享受美食。
　　好吃，菌子火锅轻轻一出手便能治愈我一生。
　　“你慢点吃，别又夹到没熟的菌子转眼看见五筒跳舞了。”
　　“不是都煮沸了吗……不对，你怎么知道？！”
　　张佳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噢，刚才你接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前年邹远带同期吃饭结果把人送进医院洗胃了，是你和孙翔吧？”
　　我扯扯嘴角……这下想否认也没用了。

　　第七赛季和百花打完比赛后，作为胜者的邹远主动提出请客。哦，还有虽然没上场但暗中观察了一切的唐昊。
　　秉持着“来都来了不如吃过再走”的想法，我和孙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结果就是两个人双双因为太馋趁着服务员没注意偷喝了一口汤而成功见“小人”了。
　　据邹远描述，他和唐昊从厕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我们两个鬼哭狼嚎的场景。
　　孙翔对着空空如也的地板挥砍着并不存在的重剑，高呼着什么崩山击十字斩旋风斩，把过道上的人吓得不轻。
　　我则是趴在桌上对着他俩嘿嘿笑着，攥住唐昊伸来的手不肯放松：“五筒，五筒，我终于摸到你了……清一色龙七对……三十二倍……”
　　那之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在七期群内的代称成了“五筒姐”。
　　不愿回想……简直是黑历史中的黑历史，邹远怎么违反保密原则把这个讲给别人听了！

　　“第一次吃菌子会出现那种情况也很正常吧……”我小声反驳，“小远一点也不厚道，居然还跟你讲这个。”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和唐昊摁不住发疯的你俩，所以找我当救兵了？”
　　“……不会吧，”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点，张佳乐一定是在胡扯，对，“我怎么不记得？”
　　这下他真憋不住笑了：“嗯，因为你把我当成跳舞的五筒了，还说怎么又来一个，你已经自摸了不用了。”
　　“小远没跟我说过！”
　　“那时候咱俩又不熟，我多少也算是个前辈，你要是知道了估计恨不得从地球上消失吧？”
　　还真是。
　　“你能不能自动把那段记忆抹去？求你了。”
　　张佳乐挑眉：“这么有诚意？行，老韩老林新杰牧云言飞，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你们也没听到什么五筒跳舞的事，不然有人要变成鸵鸟了。”
　　这不是纯在强化记忆吗……为什么我的队友们还能煞有其事地点头。
　　我欲哭无泪。
　　我的一世英名，还没开始建设就倒在了新赛季的第一个比赛日当晚。

　　场下的英名没打开，场上的也摇摇欲坠。
　　第二轮比赛日前一晚，我和秦牧云在备战室对着皇风的比赛录像陷入沉思。
　　“牧云，你说……副队为什么会安排我们打擂台呢？”
　　皇风打擂台赛的阵容很好猜，这个曾经在荣耀联赛拓荒时代与嘉世、霸图齐名的战队，在主力退役后劲不足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在中流队伍的成绩，靠的就是现第一驱魔师账号，扫地焚香。
　　驱魔师，圣职系职业里唯一一个以输出为主的，在联赛内都不怎么多见，唯一的代表就是现在的皇风队长，田森。
　　霸图内的选手多以拳法家为主，专精驱魔师的人很少，虽然职业选手对其他职业的了解也必须到位，但到底接触的不算多，很多应对策略都停留在理论以及临时抱佛脚的竞技场PK上。一下就要对上这个职业的顶尖选手实在是……有如抓瞎。
　　“锻炼我们？”
　　我一脸茫然，秦牧云也一脸茫然。我们都以为这场会和上次那样，我们两个都去单人赛，擂台有三大神守，团体赛再打双枪的第六人轮换——但就在和百花打完飞回青岛的周日上午，韩队和副队找到我们，说第二轮安排我们打擂台，分别是第一顺位和第三顺位，让我们做好跟田森对上的准备。
　　那一刻我又想摆出经典表情包：我？
　　说不紧张是假的，皇风虽然这几年落寞许多，但只要扫地焚香还在，就永远是不能轻视的存在——何况是擂台赛这种只看个人实力的地方。
　　而且，扫地焚香也是连续入选了好几年全明星的吧？
　　唉，什么时候我也能带着茶不语去全明星呢？不过无论是按二十四职业还是按人气还是按其他的说法……总感觉遥遥无期。
　　我拍拍自己脸，甩掉丧气的想法，和秦牧云重新专注于田森上一轮比赛的第一视角中，推测他的连招走位习惯，时不时暂停下来，讨论如果是我们，如果是神枪手面对他的符咒攻击应该如何拆解反击。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呢？这么晚还不睡，明天可是比赛日。”
　　备战室的门突然旋开，张佳乐和林敬言一人端着一杯飘着热气的牛奶走进来，看见平板上面的内容后哑然失笑。
　　看上去没有负担十分放松的林敬言来到我们身后，一左一右拍肩：“没事，田森而已，张佳乐一个能打十个。”
　　“呀！老林你哄小孩能别拿我去哄吗？”
　　张佳乐声音带笑，手撑桌沿坐上，又屈起指节敲了两下桌面，垂眼望向我，“还剩多少没看？超过三分之一就等睡醒再说，不然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擂台，不是白白给对面长威风？”
　　我反驳：“会化妆的啊，遮一下就好了。”
　　他又伸长手臂敲敲我头，没什么力道，但像在逗小孩。
　　愣神的间隙中平板不知不觉投敌至他手中，张佳乐扒拉进度条一看——还剩一大半，果断息屏反扣在桌上，跳下桌子和林敬言一起，前拉后推着我和秦牧云远离备战室：“行了行了，快点去休息！”

　　即便他这样说，我还是失眠了。
　　前两年虽说我也有和大神级人物正面交手的经历，但说到底，底气不同。那时候对我来说只要放开手脚去冲就好了，没有那么多需要思考顾虑的事，即便输了比赛也不会有人苛责，毕竟——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但那是在越云，没有压力的同时意味着没有关注，所以无论打得是好是坏都没有人在乎；而现在，现在我是在霸图，无论是我自己还是队友、粉丝，都毫不掩饰对冠军的渴望，试错的机会没有那么多，常规赛的每一分都至关重要，即便别人能包容我的过错我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溺爱”。
　　赛前预录制时，我倒在沙发靠枕上闭目养神——又或者说，陷入冥想。
　　主场作战的好处在于，休息的时间和舒适度能够拉到最满，戴上眼罩耳塞即可一秒沉浸。
　　我回味着昨晚以及下午赛前讨论会上的战术分析，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不是都跟大神队友们打了两个多月的PK吗，虽然输多赢少但也还是赢过的吧？没什么好担心的，对。林林哥说张佳乐能打十个田森，我对张佳乐的胜率大概在40%，那么也就是说我等于0.67个张佳乐，所以……我能打六个田森？
　　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连皇风都跨不过，谈什么季后赛和冠军！

　　但还是没跨过。不是霸图，是我。
　　血槽清空的那一刻我还在想：不对吧？这落雷符的范围怎么这么大，而且效果不是减速吗怎么变成眩晕了？我本来打算硬吃这一符把他拉进攻击范围，然后进行一个无懈可击的曲射暴射速射三连击，再接乱射夹杂一个阴险的狙击，最后双重控制刷新冷却爆头结束比赛才对！怎么就被眩晕接浮空接定身控到血条哗哗掉一半了！好不容易把握回主动权又被一镰刀砍中……最后拼尽全力也只打掉扫地焚香四分之一血量。
　　在我后面上场的张佳乐虽然成功收掉扫地焚香，但被耗得只剩一点血皮，很快就被皇风第二顺位的拳法家乱山残雪收割。试图力挽狂澜的秦牧云最终也无力回天，擂台赛的两分就这样白白送人了。
　　“对不起。”团体赛正式开始前，休息室里我主动开口认错。
　　“田森把落雷符点到满级了，他之前不会这么分配技能点，应当是早有预备——”张新杰将屏幕上回放的那一幕暂停，视线缓缓转移至我脸上，“犯错很正常，接下来的团体赛意识到这一点就好。”
　　“喔……”我只能点头，意识到不对又猛地抬头，“我首发吗？”
　　打出这种能够登顶今日迷惑操作TOP1的我，居然还能在后面的团体赛首发登场吗？
　　张新杰点点头。
　　我又看向韩队，他也点头。
　　再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没对刚刚的擂台赛失利有很明显的负面情绪。
　　“因为一场比赛就否定所有的话，我早就打不下去了吧？桑小茶，快把你那苦瓜脸收收，准备上场了！”

　　既然这样，那就根本没有输的理由了！

　　第九赛季常规赛第二轮，霸图8:2皇风。赛后采访我被问到对于擂台赛的失误有什么看法，会不会觉得霸图的擂台赛是因为我的失误才丢分的。我说：
　　“我不会否认自己在擂台赛犯的错误。但也请这位记者朋友能够明白：即使我没有失误，霸图在擂台赛上获取的成果也会是未知。田森前辈是一位十分出色的驱魔师选手，我很感激他今天给我上的这一课，谢谢。”
　　坐我旁边、本来准备好替我拦下这一问的张新杰默默放下话筒，在我答完后偏头小声对我说：“张佳乐说的没错，应该让你当发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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