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杜若当然没有等到李子虚的电话。
　　因为李子虚刚到老地方，就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那人说：“虚哥，对不起了！李总有令，让咱们兄弟给您的脸调理调理。”
　　于是，李子虚就被揍的鼻青脸肿，从小帅哥，变成了大猪头。
　　***
　　听到这里，时晴打断了他的回忆：“这个手法好熟悉呀。李叔叔，上一次揍宋叔叔的人，是你吗？”
　　“就是我，怎么了？”李子虚冷笑一声，“他见异思迁，虚伪势利，当年我就想揍他！只不过，这些年来，再也没机会见面，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我还嫌下手轻了呢。”
　　李子虚本想猛拍桌子，考虑到是在公众场合，影响不好，巴掌终究还是落在了膝盖上。
　　长辈的爱情故事固然吸引人，但时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知道更多细节，只好昧着良心，继续吹捧：“叔叔，看得出来，您还是很护着阿姨的，那为什么，现在不在一起了呢？”
　　“这小子没跟你说吗？”
　　“叔叔，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这后面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时晴一脸真诚，“马上就要高考了，如果一直弄不清楚这件事，李若虚恐怕没办法安心备考，您这么心疼阿姨，应该也不想她这些年来的努力白费吧？”
　　“你这小丫头，嘴还挺能说。”李子虚望着她，眼前人影渐渐模糊。他想起，杜若和他的感情如日中天时，时不时也像时晴这样，伶牙俐齿地。而他，明明可以压她一头，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让着她。
　　眼前景象渐渐清晰，他的思绪又回到当前。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复又油然而生，着实不易。
　　人到中年，难得体会到重返青春的感觉。
　　“行吧，”李子虚摊手，又严肃地看向李若虚，“作为父亲，我认为现在不该告诉你；可是作为男人，我又觉得不应该接着瞒下去了，这不利于你的成长。”
　　“爸，我不想一直被人欺骗。”李若虚终于自己开口了，“你接着说吧。你和妈后面为什么离婚，真的是因为赌吗？”

　　李子虚既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李若虚至今对真相一无所知，无奈的是，自己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是个不负责任的形象。
　　他原本想通过诋毁杜若，来抬高自己，就像故意给他们看那条朋友圈一样。但开始回忆过去，曾经的爱意又在血液中汩汩流淌。爱和恨左右互搏，在“父亲”这一身份的努力下，最终较为客观地还原了故事。
　　***
　　李子虚不是笨蛋，当然想到，这是李总在惩罚他的不忠。
　　“虚哥，你也知道，不论咱们办什么，都瞒不过李总的眼睛。为个女人，伤了和气，这又是何苦呢？”那人言语之间全是惋惜，仿佛刚刚重拳出击的不是他，“李总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等你自己交代，可你不但没有坦白，还做了糊涂事，他很失望啊。”
　　李子虚没有回答，还是沉默。
　　“得，”对他冷漠的态度，那人也不纠结，还是继续传话，“不过，李总说，要是这趟任务能圆满完成，他就既往不咎，成全你和那个女人。”
　　任务是催债。集团有一笔烂账，迟迟收不回来，此行就是要找到对方公司的老板，把债要回来。手段有些卑劣，不过好在，债务尽数收回了。而李总也言出必行，亲自出钱，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大团圆结局。只不过，李子虚为了完成任务，牺牲巨大：在对方的反抗中 ，他牺牲了性能力。
　　***
　　时晴还是花季少女，当着男人的面，听这个话题，不禁脸红。
　　还好李若虚没有注意，他有一个疑问：“爸，你的其他同事呢？他们为什么不帮你？”
　　李子虚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沉浸在回忆里。
　　***
　　一开始，李子虚以为是过度疲劳的原因，没有太在意，他向李总申请休假，隐晦地表达了原因。李总大手一挥，给他们夫妻报销了蜜月之旅，并叮嘱他好好休息。如此贴心，让这对小夫妻感激涕零，放下了戒心。然而，蜜月途中，不论二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复刻那晚的翻云覆雨。
　　李子虚背着杜若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看着他，摇了摇头。
　　天塌了。
　　他一度十分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杜若。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杜若根据自己的经验，也猜出了真相。
　　虽然替他痛心，但也十分乐观，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况且，他们还有钱，可以四处求医问药。
　　日子就这样继续着，杜若在总部上班，时不时见到李总；李子虚奔波在AB两城之间，为李总卖命；可以说，李总一人控制着二人的经济命脉。
　　李子虚总觉得这样不妥，想跳出去单干。
　　有一天，他和杜若摊牌，没想到却被拒绝。
　　李子虚非常生气，以为她变了，没想到，杜若却说：“阿虚，我怀孕了。”
　　李子虚只兴奋了一瞬，旋即内心充满警惕，等着杜若进一步解释。
　　杜若说，医生推测，是他们初//夜那晚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两个人没有爱情的结晶了。
　　李子虚依然半信半疑，怎么会那么巧，一次就中奖？
　　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私底下却在盘算，等孩子生下来，要偷偷做个DNA检测。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杜若十分开心，用自己和老公的名字，给孩子命名“若虚”。
　　李子虚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虚”这一字，有着太多不好的寓意，自己这一生，刀尖上舔血，宛如镜花水月，没有实感。怎能叫孩子背负相同的命运？
　　杜若开玩笑，说他没文化，若虚与《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同名，又寓意二人的爱情，有何不可？
　　二人有些分歧，不知怎得，被李总知道了，李总说：“那就叫若虚吧！杜若以后再生一个，叫若实不就好了？”
　　在李总面前，李子虚始终不敢抬起头，只好答应。
　　可是，杜若却好像尝到了甜头，以后只要一有分歧，就让李总过来评理，而李总呢，总是让李子虚让着杜若。
　　婚姻也要受李总的支配，这让他们的感情渐渐变质，从馥郁的鲜花，变成干枯的茅草，结成了绳子，勒在李子虚的脖子上，几乎无法呼吸。
　　他藏了李若虚的头发，偷偷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在确认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以后，才又咬牙坚持。
　　李若虚出生后，李总就不再安排李子虚驻扎在原先的工作室了，而是让他专门负责催//债，全国各地奔波。而杜若，也没有把李若虚带在身边，而是送回了老家，让其外婆抚养。
　　夫妻俩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一日，李总把李子虚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子虚啊，堂哥有个忙，想请你帮。”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您哪里的话，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好了。”
　　“我就知道，在所有的兄弟里，子虚你最够义气！”李总拍着他的肩膀，“杜若生了我的孩子，你堂嫂有点不开心。等她出月子了，我打算送她去意大利上个学，好好补偿你大嫂一下。”
　　李子虚愣住了，再反应过来时，拳头已经在李总脸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李总摸了摸被打过的地方，罕见地没有还手：“如果没有我，你根本配不上杜若。让杜若给你生儿子，算是我对得起你。现在，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你放什么屁！”李子虚没想到，天天对李总奴颜婢膝的他，有一天也会这么硬气，“杜若是我老婆！你睡我老婆？你睡兄弟老婆？你要不要脸？”
　　李总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他打开屋门，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在经受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后，李子虚终于低头了。
　　李总拿起手上的录像机，欣赏着视频里的子虚，笑得和善，宛如弥勒：“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不多久，李子虚被李总安排，去参加一场商务宴请，饭后，对方又带他去赌///场，他按照李总的指示，输掉巨额赌债，问李总要钱时，对方却拒不承认，还告诉了杜若。
　　“小若呀，早知道子虚会学坏，我就不让他全国到处飞了！”李总挑拨离间。
　　杜若倒没有全信，但是长期异地，再加上工作涉及的灰色地带较多，也让她对李子虚产生了怀疑。
　　李子虚呢，就更委屈了。赔了夫人不说，现在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总提出，自己可以解决，但要求二人离婚，对外声称原因是李子虚赌博。杜若从意大利回来以后，必须接着在李总身边工作，而李子虚，必须替李总带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李若实。
　　***
　　时晴看向不远处的李若实。小女孩正在儿童乐园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虽然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但迟迟不参与其中。
　　“都是李总作孽太多，报应在若实身上了。”李子虚表情复杂，“她上幼儿园的时候，被检查出得了球红症，身体不好，只能静养，不能剧烈运动，连儿童乐园的气垫滑滑梯都不行……”
　　“李总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不给她治？”
　　“其实，一直在治疗。不过，若实一出生，就由我抚养，虽然李总一直给我转账，但从不来看若实。若实呢，几乎没见过李总，她一直以为，我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不符合逻辑啊，”时晴怎么也想不通，“哪有父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呢？”
　　此话一出，李子虚和李若虚四目相对，前者有些心虚，又把目光放在了李若实身上。
　　“光是李总正妻，就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的私生子，除了李若实之外，也有四五个。若实身体又不好，根本争不过他们。”李子虚叹气，“不像若虚，是在姥姥家长大的，若实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也是我亲手拉扯大的……”
　　“好了！”李若虚不想再听了。自己上了初二，才被杜若接到身边，不知道父母乱七八糟的往事，更不知道李若实的存在。
　　他以为，回到母亲身边，会是幸福的开端，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蝇营狗苟。
　　他想起，时晴在课间的时候，看过一本漫画，名叫《小王子》。
　　他对这种书不感兴趣，但又想和时晴交朋友，于是就问她，这本书说了什么。
　　时晴说，这本书说了很多。但其中最著名的，是小王子、玫瑰与狐狸的故事。
　　小王子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在玫瑰身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这样的精心呵护，使得玫瑰之于他，有了极为重要的意义。后来的狐狸，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了。
　　之于李子虚而言，李若实就是那株娇嫩的玫瑰，而李若虚，就是那只迟到的狐狸。
　　尽管他先出生，但还是迟到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个菜市场？还骑宋叔叔妻子的电瓶车？你们是什么关系？”觉察到自己失态，李若虚干咳一声，想要缓解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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