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小恩，吃饭了。”韩沐言端着热气腾腾的排骨和炒青菜走了出来。她一边将盘子放到小桌上，一边温声招呼，目光自然地落向书桌前的时恩。

　　时恩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书。韩沐言在厨房里的每一个动静——水流声、切菜声、油锅的滋啦声，每个音节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听到呼唤，她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脸上那点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委屈和低落，在对上姐姐目光的瞬间，迅速被掩藏起来，换上惯常的、乖巧的表情。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合上根本没翻几页的书本，起身走了过来。

　　韩沐言将盛好的米饭递给她，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她看了看妹妹微微低垂的、似乎比平时更安静的侧脸，想起刚才厨房里她黏人的模样和最后黯下去的眼神，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排骨炖得久了点，应该更入味了，尝尝看。”韩沐言夹了一块肉多汁浓的排骨，放进时恩碗里，语气寻常，仿佛刚才厨房里那点小小的驱逐从未发生。

　　碗里忽然多出的排骨，让时恩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她“嗯”了一声，夹起那块排骨，小口小口地吃着，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也给姐姐夹菜。

　　餐桌上安静了片刻，只听得见细微的咀嚼声。

　　韩沐言看着默默吃饭的妹妹，那副安静隐忍的样子，和她小时候被韩建国骂了之后，躲在自己身后悄悄抹眼泪的模样重叠起来。

　　她心里一软，那些关于“要严厉”、“不能太惯着”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小恩，”韩沐言放柔了声音，打破沉默，“姐姐刚才不是嫌你碍事。”

　　时恩咀嚼的动作停了停，长睫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抬头，只是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厨房那么小，开着火，油烟大，又热。”韩沐言耐心解释，“我是怕油星溅到你，也怕你站在那里太闷了。不是要赶你走。”

　　这番话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开了时恩心头那点自我怀疑的阴云。她慢慢抬起眼，看向姐姐，那双大眼睛里水光润润的，带着一丝被理解后的委屈，还有更多释然。

　　“我知道。”她小声说，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一点。终于，她也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了韩沐言碗里，“姐姐你也吃，今天送餐肯定累了。”

　　小小的餐桌，因为这简单的对话和互换的排骨，重新被温馨的氛围笼罩。时恩觉得心口那块让她发闷的空洞，好像被姐姐温柔的话语和眼前实实在在的热气填满了一些。

　　虽然她还是渴望更近的触碰，但此刻，能这样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一顿姐姐做的饭，看着姐姐柔和的神情，似乎……也足够了。

　　至少这一刻，她们是在一起的。

　　碗筷收拾干净，时恩从书包里小心地抽出数学必修一，翻到了课本第一章，是今天刚学的内容。

　　“姐姐，”她把书往韩沐言那边推了推，指尖点在一行黑体字上，“今天我们讲到子集和集合相等了，定义有点绕。你帮我看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韩沐言擦干手坐下，看向书页。

　　灯光下，那些抽象的数学语言和符号泛着光，她读得很仔细。

　　时恩开始讲：“如果集合A的每一个元素，都是集合B的元素，我们就说A是B的子集，称作A包含于B。”她在草稿纸上写下A={1,2}，B={1,2,3,4}。“比如这样，A就是B的子集。”

　　韩沐言的目光跟着时恩的笔尖，几乎没怎么停顿就点了头：“嗯，A里的都在B里。”

　　“那如果两个集合互为子集呢？”时恩接着问，写下A={1,2,3}，B={3,2,1}。

　　韩沐言看着那两个集合，思考了大概两秒钟：“元素一模一样，只是顺序不同……那这两个集合应该相等。A包含于且B包含于A，所以A=B。”她甚至提前说出了符号关系。

　　时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虎牙藏不住地露出来：“对！书上就是这么说的！那……空集呢？它和任何集合A，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韩沐言略微沉吟。她看着那个代表空集的符号，又看了看时恩期待的眼神，很快抓住了关键：

　　“空集里面没有元素。‘没有元素’这个状态，应该满足‘所有元素都属于A’这个条件——因为根本没有需要检查的元素。所以，空集应该是任何集合的子集。”

　　她的声音平静，逻辑清晰得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时恩心里那片名为“骄傲”的湖泊，被投入了一颗大石头，欢喜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姐姐就是姐姐，哪怕离开课堂这么久，思维的锋刃依然锐利。

　　“还有真子集，”时恩趁热打铁，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套小圈的韦恩图，“如果A包含于B，但A≠B，那A就是B的真子集”

　　韩沐言看着那个图，几乎立刻理解了这种“包含但不等于”的关系。

　　她甚至举一反三：“所以，我们刚才的{1,2}就是{1,2,3,4}的真子集。而{1,2,3}和{3,2,1}只是相等，不是真子集。”

　　“没错！”时恩用力点头，心里的满足感满得快要溢出来。她喜欢看姐姐思考的样子，喜欢看那些陌生的概念在姐姐眼里迅速变得清晰、有条理的过程。

　　这不仅仅是她在给姐姐讲题，更像是她为姐姐打开了一扇窗，而姐姐立刻就能欣赏到窗外的风景，甚至能指出她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草稿纸渐渐写满了各种集合的例子。

　　有些是课本上的练习题，有些是韩沐言自己编的。

　　时恩知道，姐姐的聪明从来不只是分数，而是这种快速理解事物本质的能力。而现在，她正用这种方式，悄悄地把自己崭新的世界，分一半给最重要的人。

　　时恩看着姐姐认真书写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想起小时候，姐姐也是这样耐心地教她认字、算数。现在角色互换了，但那种相互陪伴、共同学习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姐姐，”时恩轻声说，“你其实还是很喜欢数学的吧？”

　　韩沐言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喜欢啊。只是现在更喜欢看你学数学的样子。”

　　夜深了，她们收拾好课本和草稿纸。时恩抱着数学书，忽然说：“明天我们继续看函数的概念，好不好？”

　　“好。”韩沐言摸摸她的头，“不过现在该睡觉了，明天你还要上学呢。”

　　两人并排躺在那一米五的床上，盖着那床薄被。窗外城市的噪音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驶过的车辆声。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韩沐言累了一天，几乎是沾枕头就有了睡意，意识渐渐模糊。

　　时恩却毫无睡意。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侧躺着，面向韩沐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能隐约勾勒出姐姐柔和的睡颜轮廓。

　　鼻尖萦绕着姐姐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丝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独属于韩沐言的味道。

　　她想起白天在学校，看到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明星、动漫，或者偷偷传阅着言情小说，里面描绘着那些脸红心跳的“喜欢”。

　　她当时只觉得茫然，无法理解那种情感。但现在，看着身边熟睡的姐姐，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韩沐言是属于她的，她也是属于韩沐言的，她们是属于彼此的，且是唯一。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或插入她们的生活。

　　她想要一直这样，只有她们两个人，姐姐的目光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姐姐的温柔只给她一个人。这种想要独占的念头，强烈得让她自己都有些心惊。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向韩沐言那边挪动了一下身体，直到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姐姐的肩膀。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再有更大的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贪婪地呼吸着带有姐姐气息的空气，仿佛这样就能填补白天分离带来的所有空虚和不安。

　　韩沐言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手臂搭了过来，轻轻环住了时恩的腰。

　　时恩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黑暗中，她的脸颊迅速升温，烫得惊人。

　　姐姐的手臂并不沉重，甚至带着睡梦中的松弛，却像一道温柔的枷锁，将她牢牢圈住。

　　她一动不敢动，心里却像炸开了无数朵烟花，绚烂而混乱。

　　她就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直到确认韩沐言再次陷入沉睡，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才敢极轻微地放松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颊更贴近姐姐的肩膀，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声透过骨骼和血肉传来。

　　“咚、咚、咚”像是最安神的催眠曲。在这个被姐姐气息和安全怀抱包裹的夜晚，一种超越了姐妹亲情的、朦胧而炽热的情感，在时恩的心底悄然扎根，并开始疯狂生长。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贪恋这份温暖，贪恋这个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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