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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雾中对质
雾气似乎浓了起来。
明明一开始只是薄雾,现在却只隔了几步路,就让万俟轩的身影模糊。
我心里一个咯噔。
我还没忘记,眼前的一切,只是万俟轩制造的幻觉。
是被韩敬的话刺激到了?
我还有很多很多谜团要问。我追了几步,追到他旁边,刚想问点什么,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分明记得,我现在在我的学校。雾中的校园,肉眼看去,只是被雾气暂时遮掩,建筑地形还和我原本的学校一模一样。可我莫名就是觉得,我现在,在圣夜学园,我走到哪里都在圣夜学园。
这两个学校明明差别很大!
几乎是强迫症一样,我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雾中的教学楼,似乎它缺少了什么本应存在的东西。我脑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不愿承认。
头发。
它应该有头发。
从教学楼顶垂下来的,安璃梦的头发。
明明是我看了千遍万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教学楼,不过是被雾气掩得若隐若现,在此刻,却只是在我眼中正常。我的意志,似乎开始被篡改,似乎开始认为,那教学楼,就是我所恐惧的东西——
明明在我的眼里,它什么异常都没有。
我犹豫了一秒,把黑伞放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瞬间洒在我身上,带着轻柔的暖意。熟悉的校园,如常的世界,正常的认知一瞬间拥抱了我。一切美好得让人安心,甚至连不远处的值周生都显得亲切。
我按住心口,静静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呼吸的起伏,总算有了“我还存在于世”的真实感。
万俟轩却不见了。
在我放下黑伞的瞬间,他和他的一切东西都不见了。
我环顾一圈,只看到黑伞安静地躺在地上。忽略掉伞柄上贴着的、本该在万俟轩头上的黄符,它看起来完全就像一把能从商店里买到的普通黑伞。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一看,万俟轩发来了消息。
「把伞留在这里就行了。你可以走了。它会帮你办好转学的。」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这里是圣夜学园……」我急忙问。
「抱歉」
回了这一句后,对面大概是在打字,迟迟不见下一句。我焦急地盯着屏幕,还没等到回应,手机却被一只手扯走了。我惊愕地抬头,正看到值周生站在我旁边寒着脸看我——
“都下早读了,在学校里不上课还玩手机,也太嚣张了吧?名字。”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抄起了地上的黑伞。值周生的表情一瞬间困惑起来。她摊开手,低下头,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机,似乎在想这哪来的。我伸手一拿,那手机就这样轻轻巧巧地回到我手上。
值周生诧异地歪歪头,似乎有一瞬间的疑惑,却只是转过身,夹着登记本,不紧不慢地朝教学楼走去。我怔怔地目送着她,仿佛远去的不是值周生,而是我平凡的日常。
“这就是鬼吗……”
喃喃着,我打开微信,发现万俟轩依然没有回。我刚准备打点字,肩膀却被人拍了拍。我差点没跳起来,一转头,却看到万俟轩歉意地打量着我,一手还摸着头顶上的黄符,似乎在确认它是否贴得牢靠。小熊趴在他肩上,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抱歉,我没控制好。你有看到什么吗?还是只是有所感觉?”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努力放缓语气,不让它显得像质问。
”一些情绪波动,”万俟轩还在仔细打量我的表情,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轻,一副生怕我被吓到的样子,“你知道,鬼本来就容易让人幻视内心最恐惧的东西,更何况是激动的时候……还好,符贴得挺牢,从你的表情上看,你应该没有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恐怖的东西?”
“你刚刚说的是,你感觉自己在圣夜学园——而不是市一中。”
“如果你不贴符,我就会看到那所鬼校是吗……”我深呼吸几口,努力平复自己心情——那种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结果别人还要努力收手避免影响我(还影响到了)的无力感,“那我先前似乎能感觉到小熊的情绪……也是因为这种影响吗?”
“是‘鬼’的特性,会不知不觉地带来精神影响。其实……”
万俟轩说到这里,居然还有点卡壳了,似乎在纠结怎么解释。明明可怕的是他,看起来有点无措的也是他。顿了顿,他才叹了口气,一副“你就算不信也没事”的表情:
“普通人真要被侵蚀太深,我们也有唤醒措施。”
万俟轩说着,指尖轻轻挑了挑黄符边缘。他抬起眼,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
“要试试吗?不试也没关系。”
“我……”
我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明明他一直表现的都是温柔的好意,我却不禁想起在他嘴里,刚刚那只是“情绪波动”的认知影响。试试唤醒……那就是要先“侵蚀太深”的意思吗?
在我对面的,是一个鬼。一个能惑人心智、乱人心神的鬼。一个和我实力差距极大,甚至要努力收手,避免我被影响的鬼。我不能不戒备他。
可偏偏他还对我友好,我很可能争取到他。如果我一味拒绝,无论他是善意还是恶意,我都只能被他操控和隐瞒——“保护对象”和“同伴”,可是两码事。
闭眼,睁眼,深呼吸。我绷直了身体,几乎是警告地看着他:
“我想试试。但是,如果你对我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会跟安璃梦告状!”
万俟轩僵住了。那张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和笑意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眉头紧锁,抿了抿嘴,似乎想压制情绪,却终于没忍住爆发:
“你要跟她告状?你想接近她?我说过这是危险路线了吧?你连我都害怕——”
“我怕你,我拿你没办法。你怕她,你明显拿她没办法。所以我必须抬出你害怕的东西,来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我绝不能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陌生人的心情上!你要对我抱着善意,我自然不会做危险的事。你若是别有企图……要不要来赌一把我会做什么?”我毫不示弱。
万俟轩头上的符焦了起来。他猛然伸手,似乎是想抓住我,手却从我身体里径直穿过。他这才像是察觉失态一样退后一步,声音却还压抑着怒意:
“那她呢!你准备怎么面对她?对她来说,友情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放下的东西!你偏偏又有着这样的身份!你不该接近她!太危险了!”
“我当然知道,要跟她打交道,肯定得给出她想要的东西。我会——”
我卡壳了。我只是狐假虎威才把她搬出来,我知道我满足不了她。韩敬的话在我脑海里翻滚——“她的朋友不少”“个个都挺真心”“处得别扭”。再结合万俟轩“定海神针”“顶天的人”的说法,这多少是可信的。咬了咬牙,我一字一顿:
“我会为虎作伥。我没有别的选择。”
万俟轩呆愣地看着我。
“她希望被纯粹地爱,我知道我做不到,所以,必须献上替代品。韩敬不是说,她的朋友不少,都还在,还对她挺真心吗?真心总比我这假意人好吧?”
“你是想……”万俟轩倒吸一口凉气。
“我给不了,那就用别人来替代。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超过我,不是吗?帮助她和不止一个朋友重归于好,总比让我满足她所有情感索求容易吧?”
“你还要掺和进去?”万俟轩猛地睁大眼睛,像看到什么离奇的怪物。
我的指节抵在伞柄上,用力到有些发麻,嘴角却扯出一个冷笑:
“不掺和进去,问题就会自己消失吗?我是该赌你们愿意保护我——而不是把我推过去当她的祭品,还是赌她会放弃我,赌她失望下会什么都不做,赌别人的心情?你们明显就靠不住,我还不能靠我了?”
雾大起来。伞柄在我湿冷的掌心里滑动,我仿佛才察觉到自己掌心渗汗。我握住这冰冷的金属骨架,声音比雾气更沉:
“或许,准确地说,我才是那个替代品。”
“她和朋友们隔了太多太多过去,才会在新人身上找补,希望她能无视一切,纯粹地爱她。比起我原谅她,她更希望朋友能原谅她吧?她说我不满足要求就不接受我,却死活不愿意放弃大家,死活要把大家囚在一起——明明她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谁也拦不住她。她更重视谁,不难猜吧?”
雾气流过我们之间的空隙,像条透明的河。就在我对面的万俟轩忽然变得很远。我紧紧抓住伞柄,仿佛这是唯一真实的锚点:
“现在她盯上我,不过是因为我刚好成了预言中的‘救星’。但如果……如果大家能和她回到正常的关系,她就不会再执着于一个‘命中注定的朋友’了,对吧?那我的麻烦自然就没了。”
万俟轩愣住了。他站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放松又攥紧。雾气在他周围不安地翻涌,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隐约露了出来,又迅速被浓雾吞噬。他低下头,雾气蒙上他的脸,我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像是很遥远,又像是一字一句,缓慢地刻在我心上:
“如果我说,我一开始,就希望你能这么做呢?我的希望和理智在打架——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把这么沉重的任务压在一个普通人身上,连我都不敢的事情,我不能让别人去做。我不能。我阻止你,是因为我不希望我赞成你。”
“那现在呢?”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握着伞柄的手指有些虚,却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我可不管你怎么想。我算来算去,普通人能走的路可不多。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雾似乎在消散。雾中万俟轩的身影,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连声音也是:
“曾经有个女孩,很勇敢很勇敢,说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们也很信任她,把该她做的任务都交给她,不去思考她的感觉。后来,她……”
“死了?”我攥紧了伞柄。
“害怕得逃跑了。算起来,学校从鬼校变成魔王城,有她的一点关系。现在她又回来了,我却希望她可以不要那么勇敢,大家也不要那么勇敢。我见过大家最崩溃的时候,我一直留在过去,却总希望有人能把我们拉出来。”
“所以,你才从一开始就阻止我吗?害怕我中途退缩,造成更大的灾难?”
雾气渐渐稀薄,清晨的阳光像被纱滤过般洒在我们身上。万俟轩背对着我站在那片淡金色的光晕里,没打伞的身影边缘微微发亮,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晨光中。他的肩膀微微绷紧,校服布料在光线中显得格外单薄,像是要把什么情绪压回去。他的声音比平时快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只是想说,去做吧,无论做成怎样,哪怕害怕到逃跑,那都是人之常情,就像我希望你掺和进来的人之常情。我这样懦弱的家伙,没资格要求你。”
一阵风掠过,吹动他束起的马尾。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犹豫的决心:
“如果你执意——”
他终于转过身,阳光瞬间模糊了他的面容。我只能看到他抬手挡在眼前,挡住阳光,也挡住了他的表情:
“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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