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娘她有两幅面孔

　　江余大步走着，在青石路上踏出好听的节奏。她突然眼睛一亮，脚步赫地停在路边一个铺子前。

　　她弯腰打量片刻，笑嘻嘻拿起一个横眉冷眼的面人，手腕一转，献宝般举到池木周眼前：“你瞧，这面人多像你。”

　　“……”池木周抱着手臂，垂眼一瞥，嘴角微抽，“你倒是没心没肺，不找找出去的办法，倒逛起来了？”

　　“急有何用？说不定线索就在这大街小巷里。”江余晃晃脑袋，将碎发别到鬓边。

　　她也不顾池木周神色，利落地付了钱，一把塞到他怀里：“喏，送你了，瞧这小模样，多可爱。”

　　暖阳跃上屋顶，老伯手上的糖葫芦串晶莹剔透，又勾住了江余的目光。

　　江余欢脱小跑过去，掏钱买了几串，又像雀儿一样蹦跳着回来，递给他们两串。

　　“多谢。”池云安接过，一如既往地温润笑着。

　　“不要。”池木周撇开头，微扬下巴，“太甜。”

　　“尝尝嘛，尝尝！”江余举着那糖葫芦串，在他唇边虚晃着，“山楂酸酸甜甜的，不会很甜。”

　　池木周鼻尖缭绕着糖浆味，眸里倒映着少女灼热的目光。他喉结微动，勉为其难低头，咬了一颗。

　　“怎么样？”江余还是两眼亮亮的，仰着头看他，像邀宠的小狗。

　　“……还不错。”兴许是怕她失望，池木周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我就说吧！”江余得胜似的，笑意漾开，把那整串糖葫芦塞到他手里，“那剩下的都给你，不开心的时候多吃糖，嘴里甜了，心里也会甜滋滋的。”

　　不等他回应，江余已经埋头啃起了自己的那串糖葫芦。

　　许是吃得开心了，她在前面提着裙摆转了个圈。鹅黄色衣摆，橘黄色发带，齐齐飞舞，像蹁跹的蝴蝶掠过青砖巷陌。

　　池木周嘴里慢条斯理嚼着糖果，目光落在手里的面人上，他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面人的眉心：“捏得真丑，哪有我好看？”

　　“……我说你这人……”江余回头，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说得跟你会捏面人似的。”

　　“我自然会。”池木周眉峰微挑，湖蓝色发带随风飞扬。他心里偷偷乐着，她没否认我好看。

　　池木周不过及冠之年，对姑娘的评价，到底还是在意的。

　　“真的假的？”江余上下打量着他，“那你回去捏来看看。”

　　谈笑间，见方才那男子，又踉跄奔来，发丝凌乱，看见他们忙止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停下。

　　“你……你……是个医者吧……求你……求你……救救小妹。”他双腿一软便欲跪下。

　　“你小妹人在哪？”池云安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

　　“池塘！在池塘那！”

　　情况紧急，几人跟着男子一路疾奔到池塘旁。

　　岸边围着几个不知所措的村民，一个小姑娘靠在池边的树下，胸口剧烈起伏，却好似难以进气，面色已然开始青紫。

　　池云安知是哮喘之症，连忙单膝跪在地上，迅速取出一枚药丸，纳入小姑娘口中。一只手轻拍小姑娘后背，助她顺气。

　　片刻，小姑娘的呼吸慢慢开始绵长，脸色也渐渐好转，有了浅淡的血色，男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目光热切，向池云安抱拳长揖：“在下殷烬，这是小妹殷桃。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姓殷？现在的红绡城主名唤殷昼，他们有何关系？

　　江余手指拽着一缕发尾，一言不发思索着。

　　“若你们不嫌弃，可来府中用膳，师父会欢迎你们的。”殷烬邀请道，眼神真诚。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城主府轮廓依旧，只不过，府中陈设截然不同。

　　府中宽敞明亮，雕花窗户尽数敞开，阳光肆意倾泻。廊下悬挂着整齐的风干药草，弥漫着清苦的草药芳香。

　　庭院中，几名年轻弟子正在切磋，眼里盛满了简朴和生气。

　　宴席设在水榭中，四周垂着竹帘，依稀可见池中锦鲤摇曳。食物虽不奢华，却颇为丰盛。

　　殷烬的师父，殷掌门谈吐风趣，精神矍铄，脸上总挂着温润又和蔼的笑意。

　　“老夫要多谢几位，救了桃丫头。”他举杯示意，目光慈爱地看了一眼殷桃，“这孩子，先天不足，多亏府中蛊术，才为她勉强续命。”

　　“蛊？”江余双眼微瞪，面露疑惑。

　　“蛊，如同刀剑，本是工具，无分正邪，关键在于执器之人是何心肠。”殷掌门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捋须而笑，神色坦然。

　　他指尖轻弹，一只通体如玉、翅翼剔透的小虫翩然飞出，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淡淡清香。

　　“此乃清心蛊，于调息内伤大有裨益，与那些戕害性命、操控心神的阴邪之物，岂可同日而语?”他语气平和，目光清澈。

　　蛊在他的眼里，并非邪恶之物。

　　江余忽而想起殷昼，四周打量着。

　　“姑娘在找谁？”

　　“殷掌门，您府上如此热闹，定收徒众多，不知我可有机会，拜入门下？”江余手指揪着发尾，状似天真，抬眼看向他。

　　殷掌门闻言，笑呵呵地摆摆手：“小姑娘有心了，但老夫精力有限，一生只打算收一入门弟子。小姑娘，你来晚一步。”

　　“是殷烬大哥吗？”

　　“自然是烬儿。”殷掌门微微颔首，语气中尽是赞许，“他天赋异禀，于蛊术也有独特见解。有他继承衣钵，老夫也不愁后继无人了。”

　　日落西山，众人被引至客房休息。他们行至房门口，回头一望，却见月上中天。

　　“不对。”池木周猛地停下脚步，瞳孔微缩，“这里的时辰…似乎不是均匀流逝的。”

　　“莫非是……只有触碰到关键记忆时，时间才会正常流逝……”江余盯着移动极快的月亮，沉思道。

　　“没错，我曾在古籍中见过类似幻境，此种幻境并非人为制造。它产生自人心中执念，执念不消，幻境不解。”池云安皱眉，“但这幻境究竟是生自谁的执念？”

　　“还有一事很奇怪，为何没有见到殷昼？”江余继续接口道，“殷掌门说此生只收一徒，那殷昼是何时入门的？他又为何入门？为何城主府无人提过殷烬？”

　　“先休息吧，等事情发展下去，才能知道解决办法。”池木周转身从柜子中抱了一床厚实的被子，径自踏进江余的厢房。

　　“欸你——”江余忙追进去。

　　话音未落，江余就被一床被子塞了满怀，那被子还带着池木周身上的竹叶香气。

　　“夜深露重，你这被子薄。”池木周冲她耸耸肩膀，“若是染了风寒，我们可没时间伺候你。”

　　江余抱着厚厚一床被子，勉强探个头，眉眼一弯，眸里映着细碎灯火：“多谢你喽，小天师。”

　　次日，天光初明，薄雾未散。

　　清脆的童声便伴着敲门声在廊下响起：“姐姐！姐姐！”

　　江余揉着惺忪的眼睛开门，只见殷桃站在晨光里，发绳上坠着的绒球微微摆动。她弯腰掐掐殷桃的脸蛋：“怎么这么早？”

　　“姐姐，这个送给你，谢谢你救了我。”殷桃藏在背后的手伸出，将三个面人举到她眼前。

　　有个面人弯着眉眼，笑得灿烂。

　　江余也弯起眉眼，点点它的眉心，把它靠在自己的脸旁，“像吗？”

　　“像！”殷桃仰着苍白的小脸，露出雪白的牙齿，“哥让我喊你们一同用早饭！”

　　“好好好，你先去，姐姐梳洗完便来。”江余宠溺地揉揉她的发顶。

　　刚转身，便见隔壁房门口，池木周斜靠门框，唇角勾起弧度。

　　“你倒是对小孩格外有耐心。”池木周阴阳怪气，尾音上扬。

　　“自然比不得小天师您。”江余挑眉反击，理着凌乱的鬓发，“对谁都很不客气。”

　　宴席上，交织着欢声笑语。

　　殷桃挨着哥哥坐下，小手拽拽哥哥的衣袖：“哥，等会儿你能不能陪我去找媚儿玩呀？”

　　“小妹，哥今日要去药庐取药，实在抽不开身，要不……”殷烬满是歉意，将一块糕点喂给殷桃，“我们改日再去玩儿？”

　　“你上次、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哥，我都快忘记媚儿的模样了。”殷桃小脸马上垮了下来，小嘴微微撅起。

　　“小妹，哥最近真的没空，你先乖乖跟师父玩儿，行不？”殷烬温声细语地哄着她。

　　“要不？我们陪小妹去？”江余眼神流转，试探地问，“我们定会把她安全送回。”

　　“你们吗……”殷烬沉吟片刻，柔声询问殷桃，“小妹，让姐姐陪着你去可以吗？”

　　“好呀！”殷桃脸上旋即挂上笑容，一溜烟跑到江余跟前。

　　“姐姐，我跟你讲哦，媚儿家里可漂亮了！”殷桃兴奋地比划着，“而且，媚儿也有一个姐姐哦，和姐姐一样漂亮呢！”

　　江余捧着她的脸，笑盈盈碰碰她的额头：“姐姐已经开始期待了呢！”

　　穿过泥泞的小路，人烟渐渐稀少，几处破败的屋舍静静屹立着。

　　殷桃轻车熟路，带着众人在交错的小径中左拐右拐，停在了一个静谧的村落前。

　　“媚——儿——”

　　还隔着大老远，殷桃就拉长声音，用清亮的嗓音朝里喊着。

　　“阿桃！”

　　吱呀一声，院门从里被推开。一眉眼清秀的小姑娘探出身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远远便飞奔而来。

　　两个小姑娘亲热地拉着手，在院门口快活地转圈。裙摆飞扬，银铃般的笑声在空中盘旋。

　　殷桃将邬媚轻轻拉到江余跟前，苍白的小脸因兴奋而泛起红晕：“姐姐，这就是媚儿。”

　　邬媚也不怕生，仰着头脆生生地唤道：“姐姐好！”

　　“快进来玩吧，我姐姐刚做了茶花羹，还热乎着呢！”邬媚热情招呼着，转身推开虚掩的院门。

　　池木周反手合上院门，一瞬间，巷堂的阴影里，好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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