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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视
比赛结束后的喧嚣持续了很久。方迟被谈肆和擎玖玥拉着,在人群中挤了好一阵,才终于靠近了临江一中的休息区。
队员们还在兴奋地庆祝,赫忱的大嗓门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你们看见实验中学那帮人最后的脸色没?跟吃了苍蝇一样!嘉言最后那几分钟,简直神了!”
邢嘉言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笑,应付着队友们的拍肩和拥抱。但方迟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若有若无地按在右侧肋骨的位置,脸色也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队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拨开人群:“都让让,我看看嘉言的伤。”
人群这才稍微散开一些。队医撩起邢嘉言的球衣下摆,倒吸一口冷气——右侧肋骨处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肿胀已经很明显。
“得马上去医院拍个片子,”队医脸色凝重,“可能是骨裂。”
欢呼声瞬间小了下去,大家都担忧地看着邢嘉言。
“没那么严重,”邢嘉言试图放下衣服,“就是点淤青。”
“别逞强。”教练发话了,语气不容置疑,“赫忱,你陪嘉言去医院。其他人,收拾东西回学校。”
邢嘉言还想说什么,目光却与方迟撞个正着。方迟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眉头微蹙。
邢嘉言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难得地妥协了:“行吧。”
方迟看着赫忱扶着邢嘉言慢慢走向更衣室,脚步明显不如平时利落。他站在原地,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才转身对谈肆和擎玖玥说:“你们先回去吧。”
“你不一起?”谈肆问。
方迟摇摇头:“我还有点事。”
他没说是什么事,但谈肆和擎玖玥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没再多问。
方迟独自一人走出体育馆。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心头的几分烦躁。他站在路口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身朝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去往市立医院的路。
医院急诊科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方迟找到骨科诊区时,远远就看见赫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玩手机,邢嘉言应该是在里面做检查。
赫忱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朝他招招手:“就知道你会来。”
“他怎么样?”方迟在赫忱身边坐下。
“拍片子呢,结果还没出来。”赫忱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医生说那片淤血的位置不太好,靠近胸膜,要是严重的话可能会影响呼吸。”
方迟的心沉了沉。
“你也别太担心,”赫忱看他脸色不好,安慰道,“嘉言那家伙命硬得很。高二那年训练骨折,医生说他至少半年不能打球,结果三个月就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方迟没说话,目光落在紧闭的诊室门上。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走廊里人来人往,护士推着器械车经过的声音,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焦急的询问声,交织成医院特有的背景音。
方迟安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他想起一个月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邢嘉言从研讨室回宿舍。那时他觉得那段路很长,可现在,他宁愿再推着邢嘉言走一遍那样的夜路,也不想坐在这里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诊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率先走出来,邢嘉言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张片子。
赫忱和方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赫忱抢先问。
“肋骨骨裂,不算太严重,但需要静养四周。”医生推了推眼镜,“万幸没有伤到胸膜。按时用药,定期复查,不要做剧烈运动。”
方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听到了没?四周不能剧烈运动。”赫忱用手肘撞了一下邢嘉言,“决赛你别想了,老实当观众吧。”
邢嘉言没理他,目光落在方迟身上:“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很亮,在医院的冷白灯光下,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方迟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平淡:“顺路。”
赫忱在一旁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邢嘉言也没拆穿他,嘴角微微上扬:“是吗?”
医生开了药,嘱咐了注意事项,便让他们离开了。赫忱家里来电话有急事,先走一步。最后只剩下方迟和邢嘉言两人站在医院门口。
夜风更凉了,邢嘉言只穿着单薄的队服外套,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方迟沉默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过去。
邢嘉言看着他,没接:“你不冷?”
“我家近。”方迟把外套塞进他手里,“穿上。”
邢嘉言这次没再拒绝,慢慢把还带着方迟体温的外套穿上。衣服有点大,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领口处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青紫的淤痕。
方迟的视线在那片淤痕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能走吗?”
“能。”邢嘉言点头,试着迈步,却因为肋骨疼痛而动作僵硬。
方迟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到他身侧,伸出手虚扶在他背后,是一个随时可以接住的姿势。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只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他们并肩走着,步伐很慢,谁都没有说话。
走过一个便利店时,方迟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进店里,不一会儿拿着瓶温热的牛奶出来,递给邢嘉言:“止痛药伤胃,喝点牛奶。”
邢嘉言愣愣地接过牛奶,瓶身的温热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心里。
“方迟。”他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谢谢。”
方迟没应声,只是继续往前走。月光洒在他线条干净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走到岔路口。
“我送你回去”方迟说。
“不用,”邢嘉言摇头,“我自己能回去。”
方迟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明显在强忍疼痛的表情,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这样怎么自己回去?”
“那……”邢嘉言顿了顿,看向方迟公寓的方向,“去你那儿?”
这话问得太过自然,自然到方迟一时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夜风吹动路旁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终,方迟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跟上。”
邢嘉言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轻轻笑了,慢慢跟了上去。
方迟住的是一个简单的一居室,整洁得几乎不像一个高中男生的房间。书桌上堆满了参考书和试卷,墙上贴着几张星图和一些便签,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公式。
“随便坐。”方迟把书包扔在沙发上,走进厨房烧水。
邢嘉言在沙发上坐下,环顾这个充满方迟气息的空间。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就像方迟本人一样,外表冷静克制,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丰富宇宙。
方迟端着杯温水走出来,看见邢嘉言正看着墙上那张最大的星图出神。
“喝点水。”他把杯子放在邢嘉言面前的茶几上。
邢嘉言收回目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那是仙女座星系?”他指着墙上的星图问。
方迟有些意外:“你知道?”
“偶然在论坛上看过相关资料。”邢嘉言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张星图,“据说它在不断靠近我们的银河系,几十亿年后会相撞。”
方迟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两个星系的碰撞,听起来很壮观。”
“也很美。”邢嘉言补充道,终于转头看向方迟,“无数恒星在引力的舞蹈中重新排列,形成全新的结构。毁灭与新生同时发生。”
他的眼神深邃,在暖黄的灯光下,仿佛真的映照着遥远的星光。
方迟怔住了。这一刻的邢嘉言,不再是球场上那个锋芒毕露的明星球员,也不是教室里那个总是与他针锋相对的死对头。他像是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内里那个与他灵魂共鸣的、名为“Yan”的知己。
“是啊,”方迟轻声回应,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很美。”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邢嘉言因为疼痛轻轻吸了口气,手下意识地按在肋骨处。
方迟立刻起身:“我去拿冰袋。”
他从冰箱里找出冰袋,用毛巾包好,递给邢嘉言:“敷一下,医生说的。”
邢嘉言接过冰袋,按在伤处,冰凉的触感稍稍缓解了疼痛。
“方迟,”他忽然开口,“决赛我不能上场了。”
“嗯。”
“你会来看吗?”
方迟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邢嘉言的眼神很平静,但方迟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隐藏的失落和不甘。
这个总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此刻却因为无法在最重要的比赛中上场而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会。”方迟最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邢嘉言笑了,那是一个真实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像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明亮而耀眼。
“那就好。”他说,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方迟心上。
窗外的月色很美,繁星点点,如同墙上那张星图中描绘的遥远宇宙。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悄然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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