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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改变呢
到了老地方,两人卸下书包,沈璃从包里掏出一块塑料桌布铺在地上,把手套平铺在上面。
一阵寒风卷过,树上的干树叶打着旋儿落到手套上,沈璃把树叶拣干净,是小时候常见的白杨树的叶子,长大后就没怎么见过这种树了。有一年因为杨絮引起了一场大火,新阳镇道路边的树就全部换成梧桐树了。
一辆挂着“孙哥脆皮烤肠”招牌的三轮车停在两人摊位旁,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正是之前卖烤肠的小哥和他对象。
沈璃是后来经这位孙哥提醒,才知道中学门口的摊位都是固定的,靠门边的都是学校附近居民的位置,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如果有人不遵守,比如昨天,一个卖煎饼的占了前面的位置,原本摊位的摊主在校门口大喊两声,家里的人都冲过来助阵,吵得那叫一个惨烈,沈璃没有勇气去挑战那些好战分子。
“两个小丫头最近来挺早啊。”孙哥下车跟沈璃打招呼,一面开火给铁板预热,孙嫂仍坐在车头的棚子里,沈璃伸头,见她正对着镜子抹口红。
“嗯,学校放假了嘛。”沈璃笑着回答。
这段时间,沈璃也大概摸清了两人的底细,孙哥乃新阳镇见水村人士,今年刚二十岁,跟孙嫂是在外打工认识的。两人是自由恋爱,孙哥家里穷,孙嫂父母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孙嫂就跟着孙哥私奔回新阳镇来了,两人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还没领证。
沈璃瞧着,两人感情是真好,孙哥很宠孙嫂,人不多的时候,就会撵孙嫂回车上避风,人多时,孙嫂自己就主动下车来帮孙哥一起煎烤肠。
两人倒是颇有些“有情饮水饱”那意思。
学校大门打开,学生蜂拥而出,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了,不用上课,学生就是来校领奖状、开班会之类的,没有铃声,学生也不用排队,出来时闹哄哄的。
沈璃没有再去叫卖,有两个原因,首先是这一个月,有两个小孩在校门口摆摊卖东西已经传遍了新阳中学,沈璃和沈楠成了新阳中学的“知名人物”,再加上两人卖的东西精美时髦,在学生间流传开,已经不用靠沈璃吆喝揽客了。
其次是,她第二次去门口时吆喝被保安警告了,说校门口不许大声喧哗,还要找她家长……
孙嫂已经下车,和孙哥忙的热火朝天。孙哥的烤肠生意很好,好吃又实惠,引来大批学生,这些学生等烤肠时无聊,也会顺便看看沈璃的摊子。
两个女生捡起一副大红色的手套问沈璃:“小妹妹,这双手套多少钱?”
“8块一双,15块钱两双。”
两个女生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买两双,拿了两张十块钱的纸币给沈璃,她接过转手递给沈楠。
沈楠拉开胸前的书包,利索地抽出五块钱找零。
这段时间,沈楠跟着她摆摊,收钱这活儿,沈璃有意全权交给她,别说,亲身实践比沈璃在纸上跟她讲十遍还要有用。有时结账的人太多,惹得沈楠着急,恼自己数学太差,发了狠,竟然把一直背不下来的乘法口诀背下来了,算术能力大幅提升。
学生潮渐渐散去,孙哥孙嫂蹲在三轮车后面避风,跟沈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孙哥两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脖子问沈璃:“对了,寒假后你俩还摆摊吗?”
“摆呀,到时候去集上。”年关最赚钱了,沈璃早就打算好了。
孙嫂拍了下孙哥,嗔道:“你看看,这么点小孩,都知道赚钱,你要是早点有这觉悟,我也不用跟你受这个苦。”语气里带着埋怨,手却环住孙哥的手臂,两人挤在一起取暖。。
孙哥呲着大牙嘿嘿两声,又问沈璃:“也行,新阳集市摊位费便宜,我年初在县城摆摊,摊位费贵得离谱。”
沈璃很吃惊:“摊位费?集上不是不收费么?”洪桂香摆摊卖菜这么多年,向来是挑个空地支起摊子就卖,从来没交过摊位费。
“平时是不收,年关摆摊的多,赶集的多,生事的也多,收的摊位费是为了找人打扫卫生,维持秩序。”
“老板,四根烤肠!两根不加辣。”
“好嘞!”孙哥站起来煎烤肠,孙嫂继续蹲着跟姐妹俩聊天,使劲抿了抿嘴唇:“你们俩看看我这唇彩颜色怎么样。”
沈璃摆摊卖的商品款式新颖,跟其他摊位上的不一样,孙嫂很相信她的眼光。
“好漂亮!”沈楠手托着腮答道,“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买。”
孙嫂很高兴,那张带着点点亮光的粉唇忽地咧开,露出一排白牙,又问沈璃:“你觉得呢。”
这个时候流行涂唇彩,膏体是芭比粉的,带着许多细碎的闪粉,沈璃不敢苟同这个流行趋势。
她知道沈璃是妹妹,这个妹妹说话做事都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成,心智似乎也比姐姐成熟很多,孙嫂还是想得到沈璃的认可。
看着孙嫂期待的目光,沈璃委婉说道:“这个颜色确实很漂亮,不过我觉得秋冬更适合涂饱和度低的口红。”
孙嫂一脸懵:“啥叫饱和度低?”
沈璃正想好好跟她讲讲,一根烤肠递到她面前。姐妹俩诧异抬头,“方方姐!”两人惊喜开口。
方方嘴里嚼着烤肠,含糊不清地说:“拿着。”
沈楠接过烤肠,咧着嘴笑:“谢谢方方姐。”
沈璃有些不好意思:“方方姐,我们有钱。”
“赶紧拿着,姐姐请你们的。”方方又把烤肠伸到沈璃面前,沈璃只好接过:“谢谢方方姐。”
方方吃完烤肠要走,沈璃问她:“你还去网吧呀?”
“今天不去了。”方方指指校门口,沈璃不解,顺着她的手势伸头看过去,又吓得迅速缩回来。方方眨了眨眼笑道:“放心吧,我妈高度近视,看不清的,我走啦!”
今天住宿学生的家长都会来帮孩子搬行李,方婶来帮方方把厚实的棉花被运回家,现在正骑着三轮车在校门口等方方。
方婶近视,沈璃是知道的。
她不爱戴眼镜,平常看人总是眯着眼睛,因为近视这毛病,还出过一场意外。沈家村外的那条马路要扩宽,把原先的路面打碎重新施工,方婶下班没看清路况,连人带车都栽进了碎石里。
方方把最后一根烤肠给方婶,接过她手中的车把,自己骑上三轮车,方婶就爬进车斗里坐着。
沈璃看着这对笑呵呵的母女,心却沉到了谷底。
洪桂香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应验在了沈怀康身上,但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在沈怀康出事之前,已经有一个人验证了这句话……
方婶被送到了医院,诊断是脚腕骨折,还打了石膏。当时方方念的是民办大学,学费很贵,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压力是有些大的。
方婶受伤这事一直瞒着方方,石膏还没拆,自己就每天拄着拐杖去上班,那时正是是杨絮满天飘的时候,厂里不知道谁扔了烟头,杨絮燃得飞快,服装厂里的都是易燃的衣物,很快那个小小的厂房就被火焰吞噬。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沈璃记得连林川电视台都来报道过。也就是从那以后,新阳镇的杨树几乎都换成梧桐树了。
这场火灾造成1死7伤,死的那个就是方婶。连二楼的人都逃出来了,偏偏在一楼的方婶没有逃出来。
方婶去世后,方叔拿着赔偿款,很快就给方方找了个后妈。
后妈对方方很不好,一开始是不给生活费,后来连学费也不出,方方的兼职根本承担不起,最后只能退学,听从方叔的安排嫁人。
大概是彻底寒了心,方方结婚后就和方叔断了联系,随丈夫一起南下打工,沈璃就再也没见过她。
可以想见方方受到的打击有多大,从小家庭幸福,被父母娇生惯养,可是突然有一天,妈妈没了,爸爸变了,这种落差一般人哪里能轻易释怀。
方方是方叔方婶的独生女,在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沈家村,独生女的稀有程度堪比大熊猫。
头胎如果是儿子,皆大欢喜。头胎如果是女儿,大多数家庭宁愿顶着罚款也要继续生,比如赵盼盼家,还有沈玉,她只是暂时的独生女,过两年她的弟弟也会出生了。
还有两胎都是女儿还会打算生第三胎,比如沈丹丹家,又比如沈璃家,区别只是沈璃的父母在生三胎前就离婚了。
看,就算是沈怀康这样读过点书的都摆脱不了这种迂腐的思想,更不用说其他那些村民了。但这不能怪他们,在他们那一代,讲究的是“养儿防老”,需要的是壮劳力。他们的眼界被时代和土地死死地禁锢住了。
她不止一次地听洪桂香念叨,什么没有男孩香火断了……
她打心底里是不服气的,是,沈怀康没有儿子,他的丧礼上,遗照是沈楠捧的,盆是沈璃摔的,年年扫墓也是他这两个女儿去的,没有比别家儿子懈怠半分。
想到这里,又记起方方捧着方婶遗照的场景。
方婶离世后,才是方方苦难的起点。
如果她可以改变呢?
改变原定的轨迹很难吗?沈璃不知道,但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让她实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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