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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住(三)
咣当咣当——
于至元的车驾缓缓行出河间大营。
月澜主仆紧紧依偎,端坐于车内,二人双眼皆被蒙住。
于至元有些歉意地安抚道:“公主和阿媪暂且忍耐一二,等出了大营便可取下眼纱。军营重地,大王有令,闯入者格杀勿论,为保营地机密不被泄密,如此只能委屈二位了。”
月澜摇了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回道:“无妨的,无尽君。身处燕地,自然要遵燕王之法。”
陈媪倒是不觉有异,先前去城里拿药的时候便是如此,因而她也没有多余的疑问。
相较逃亡之时,从朔阳驶出的霈国轻车,燕地的马车宽大敦厚。车壁四周挂有毛毡,一丝寒风也钻不进来,暖和极了。
月澜闭目休息,但眉头仍是微蹙起。
于至元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公主此去官舍便好生休养,申家派了人来,言来年必会接公主回西都。”
听闻此言,月澜十分惊喜,忙向于至元的方向倾去,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真的?!”
“可是燕王殿下派人告知姨父姨母的?”
“是。”
于至元有些不敢看她。
月澜想到初次见面时,她同刘巽提到申家。果然,还是有用的。
“多谢燕王殿下,月澜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而后她又几分迟疑:“可是,为何是来年?”
因为被蒙着双眼,月澜看不到于至元复杂的神色,只听得温和依旧的声音:“这个在下不知…,许是丞相府年下忙碌,实在抽不出身来燕地吧。”
“哦哦,这样啊。总之,麻烦姨父姨母了,月澜不急的。”
一下一下揪着粗糙的袖口,突然有些自卑。
她现在不过一介孤女,与从前的身份天差地别。自然,待遇也就不比从前。来年就来年,罢了,只要能离开这里。
感受到车内的气氛再度陷入沉闷,于至元有些后悔提到申家。
只得安慰:“公主不必多心,西都来人说,明年岳初公子会亲自来接您,他让公主照顾好自己。”
月澜揪袖口的手一停,道:“真的么,岳初表哥可还好?无尽君,表哥只是托人带话吗?”
炭火里的信件在眼前闪过,于至元艰难点头:“嗯。”
幸好对面两人看不到,不然他定然要露出马脚。
于至元似乎不愿多说,月澜也止住发问。
虽然不能立马去到西都,但至少有了盼头。月澜悬着的心终于暂时得以平复。
半个时辰后。
“可以了,公主、阿媪,我们已经出了大营。”
月澜摘下眼纱,有些好奇地将窗帘掀开一道缝。
与车内的温馨雅致不同,车外是满满的萧瑟。
车道两旁的老树上,似乎连最后一片枯叶也都凋零了,张牙舞爪地扭在路边。
地上还有些堆积的冻雪,因车辆来回行走,泥点子飞溅,甚是污秽。
“燕地苦寒。”
月澜心下只冒出这四个字,随后便落了帘。
行了一个多时辰,过了城关,车外终于渐渐响起杂乱的人声,有男有女,叫卖声,犬吠声,热热闹闹的。
于至元提醒:“公主,就要到官舍了。官舍从前是河间太守治所,后来听闻大王要长居河间,又不准建造行宫,太守便主动将治所改成了大王的官舍。不过,大王不怎么来就是了,公主随意些便好。”
听闻是刘巽的居所,月澜下意识想到自己大哥哥。
她面上带着为难,问道:“抱歉,无尽君。月澜先前不知道官舍是燕王殿下的住所,不知会不会打扰到殿下的家眷。”
毕竟,刘巽与高沅年岁相仿,而大哥哥已经有了子嗣……
阿娘曾反复提醒,兄长们成婚了就不要再去人家府中打扰,免得惹嫂子不快。
正是蔡氏从前的谆谆教导,月澜才会出此言。
看月澜捏着袖口,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
于至元有些好笑,瞧着小姑娘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心下却百转千回,还能想到这一层。
“公主当真是多想了,我家大王自打十三岁领兵起,就一直忙于燕国的政务军务,连个姬妾也没有,哪有什么家眷。至于家眷么……”
于至元看着还是半大的月澜,叹了口气:“未曾成婚,家眷自是没有的,公主请吧。”
“如此,那月澜便叨扰了,还请无尽君替月澜向燕王殿下转达谢意。”
说罢,主仆二人在于至元及官舍一众奴仆的簇拥下入了大门。
于至元边走,边同月澜介绍:“公主,这是管家王伯,您日后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王伯就成。大王不喜被人打扰,下人们被遣出去了大半,所以府中奴仆不多。若是公主缺人服侍,王伯日后再去采买便是了。”
管家王伯在旁连连应是,听闻是公主客居,他更是不敢抬头看。
“王伯,公主的寝居可收拾好了?”
于至元回头问。
“回大人的话,都已经备下了。还请公主移步碧溪源。此院在□□西角,清雅静幽,必不会受人打扰。”
“如此甚好,辛苦王伯。”
于至元又转向月澜,道:“公主请,在下还要与王伯商量采买事宜。如此,就不便相送了。”
“无妨,劳烦无尽君了,月澜告辞。”
看到月澜随下人们走远,于至元正色:“管家想必已经听到,我方才唤贵客为公主。你不必惊慌,好生照看便是。我只告诉你,千万、千万不要弄丢了贵客。明日我会再派一队守卫过来,好生安排。你当明白,一切都是大王的意思。”
“是,是是,老奴明白,老奴必定看顾好贵客,请大王和大人放心。”
“多谢。”
于至元不做停留,独自乘车返回。
擦了擦脑门的汗,王管家长呼一口气,转身下去安排。
内院。
一路无言,四名小仆前后簇拥着月澜与陈媪,缓缓走向碧溪源。
一路穿行于雕梁画栋之间。
尽管燕地四处难觅一丝绿意,然而高大宽敞的建筑在萧瑟天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古朴而威严。
行了有大半个时辰,众人才走到碧溪源院门。
月澜气喘冒汗,不禁感叹:“当真幽静。”
“公主莫要见怪,于大人早前就吩咐过,要有贵客莅临,命管家寻一清雅之地。别的不说,碧溪源独门独院,深居西角,必不会被官舍来客所惊扰。”
一名白面小仆极有眼色地解释道。
陈媪点头:“于大人当真是有心了。”
理了理月澜的外袍,陈媪心里很是感激。
公主初来乍到,有于至元的吩咐,想必官舍众人不会有怠慢。
看这些家仆一路不敢多言,看来很是守规矩。
若在平时,定是要给下人们掉些银子的,可现下二人皆无钱财傍身,陈媪只好重重拜谢几位。
步入院内,与墙外的古朴不同,倒是多了几分秀雅之气。
假山小池俱全,冬青被修剪得错落有致,廊上挂了一排绢纱宫灯,周身镶嵌琉璃。日头一照,为小院平添了十分的颜色。
屋里被炭火烘得缓缓的,茶点吃食已经摆上了案。
侍奉二人安置妥当,四人拜别离去。
“公主,公主先前受苦了。如今托于大人的福,公主终于有了一处落脚地,可在此好好养养身子。”
陈媪对碧溪源很是满意,她扶着月澜缓缓坐下。
月澜虽然也很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目光望向门外的小院,道:“阿母,你说,我二人真的能居于此处吗?于大人自然极是好心,可是…”
顿了顿,“可是住在这样雅致的小院,燕王殿下会不会生气?阿母先前说他父兄的死与爹爹有关,我还是怕。”
脑海里浮出刘巽冷冰冰的眼神。
“公主不必忧心,于大人是领了燕王殿下的命,才将公主送至此处,想来不会有人怪罪的。再说,公主与燕王殿下婚约是先帝赐予的,他许是……”
越说到后面,陈媪的底气越发不足。
月澜扶额,有些无奈:“阿母也说不下去了吧,你只当婚约不过是个玩笑罢了。阿母不也知道这不过是陛下的制衡之术么,所以阿娘和父王才从未提起过此事。”
“唉,公主还记得奴婢说的话。娘娘她确实是这样说的,一封诏书,两个仇家,唉……”
陈媪重重叹气。
见月澜还在苦思冥想,陈媪将点心热茶捧上前,“公主先喝口热茶吧,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公主先养好身子再想也不迟。”
西都,丞相府。
“什么?还要再加五万,公子,这……”
秦允瞪大眼睛。
他骂道:“这燕王当真是贪得无厌!公子,我们如何能凑够三十万石粮草,老爷那边只怕瞒不住。”
申岳初捏着手里的信,紧紧盯着鞋面。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闭了闭眼,咬牙道:“应了。”
想到月澜彷徨无措的脸,申岳初心痛如绞,暗下决心:“月妹妹,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你!”
秦允愁容满面,他先前已经做了诸多不堪之事,又绑了申岳初回来,满心愧疚。是以申岳初令他做事,他便应下,只当作赎罪。
毕竟,申岳初是嫡子,他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未来家主。
可是一年内要筹集这么多粮草送去燕国,他当真没有如此的通天之法。
瞥了一眼秦允,申岳初的语气是不常见的低沉,道:“此事先瞒着父亲,秦允,那十万你已经替我办好了,若是剩下的……”
没有挑明。
听出话里的威胁意味,秦允肠子都要悔青了。
夹在这对父子中间,当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若是被申之忌发现他偷偷运给燕王十万粮草,只怕是九族不保。
他面如死灰,重重叹口气:“公子,当真是要了末将的命。”
“我要你命作甚!你只管办好这件事,事成之后,我自会向父亲进言,届时调你去别地,必不会让你被追责。钱粮的事情不必担心,还是去找郑义凝买粮。他不是说明年益州下粮后就能运过去吗,你再跑个腿就是了。”
“唉,是,公子。”
秦允无力地垂下头。
燕国,河间大营。
望着使者走出中军大帐的背影,于至元目光犹豫:“大王,大王当真要去兖州吗?依臣下看,派使者去足矣。崔景疏何德何能,能劳烦大王亲自贺寿。”
刘巽倚坐,左手搭剑,目光玩味:“为何不去?六十大寿,又得麟儿,去去无妨。”
“只怕去了崔景疏没安好心。”
于至元忧心忡忡。
“他何时安过好心?不是上赶着要探本王虚实么,也是该让他放心放心了”
刘巽话里戏谑,接着又开口唤道:“裴谦。”
“在!兄长吩咐。”
听到自己名字,裴谦连忙起身。
“去趟官舍,让库房找件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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