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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社
”啊——”
纪寻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
冷汗浸透了后背,黏腻地贴着皮肤。
宿舍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晨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女生被钢缆削掉半个脑袋,红白之物爆裂的画面。
他失败了。
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他面前终结,却无能为力。
“咋了这是?”
隔壁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常乐顶着个鸡窝头从蚊帐里探出来,眼睛还没睁开,迷迷瞪瞪地问,“做噩梦了?”
“嗯。”
纪寻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抑制不住地发颤。
“哥们儿,你最近这频率有点高啊。”
常乐嘟囔着,也不睡了,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凑近了打量,“脸色白得跟鬼一样。是不是真招惹什么脏东西了?明儿我让我妈求个护身符寄过来,要么……咱们去庙里拜拜?”
纪寻没搭理他神神叨叨的废话。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哐”地掀开马桶盖。
“呕——”
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管,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吐到最后,胃里空得只剩下痉挛的痛感,眼前一阵阵发黑。
“纪寻!没事吧?”
常乐在门口急得转圈,“不行咱去医院吧,别硬撑着。”
没力气回话。
纪寻撑着墙站直,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在那张惨白的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镜子里映出一张颓败的脸。眼底两团乌青,嘴唇干得起皮,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再这样下去,不等救下别人,他自己就会先疯掉。
单打独斗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得找帮手。
江雨眠。
这个名字像根救命稻草,瞬间从混沌的脑海里浮上来。
在常乐的坚持下,纪寻还是去了趟校医院。
他没提噩梦的事,只说自己最近神经衰弱,严重失眠,想开点安眠药。
“同学,安眠药是处方药,哪能随便开。”
女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纪寻这副随时能晕过去的样子,笔尖在病历本上点了点,“你这是心理压力过大引起的躯体化反应,建议转去心理咨询科……”
后面的话纪寻没听,道了声谢,转身出了诊室。
果然,常规的法子,帮不了他。
走出校医院大门,被外面的日头一晃,纪寻心里那个念头反而更清晰了。
他要去见江雨眠。
不管那人多难搞,还得再去碰碰钉子。
正想着,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行色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差点把常乐撞倒。
纪寻定睛一看,这人认识。
那晚开会时,坐在江雨眠边上的大块头,好像叫曹力。
曹力急刹车,显然也认出了他。
“纪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有点不舒服,拿点药。”纪寻随口敷衍过去,反问,“你呢?这么急着去哪儿?”
曹力手里提着两大袋外卖,塑料袋勒得手指头发白,神色火急火燎。
“给老大送饭,他住院了。”
纪寻心里咯噔一下。
“江雨眠?什么病?严重吗?”
“哮喘,老毛病了。”
曹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脸后怕,“每年换季就容易发作,这次不知道怎么搞的,特别严重,喷了药也没用,还好及时送来医院,才没出大事。”
纪寻听得心头一紧。
他完全没想到,江雨眠那样一个看起来强大又冷漠的人,竟然有这么致命的弱点。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曹力就急匆匆地赶着去送饭了。
纪寻站在原地,琢磨了几秒。
他本来就打算去找江雨眠,现在人躺在病床上,于情于理都该去探个病。
可低头看看自己这身皱巴巴的卫衣,胡子没刮,两手空空,实在不像样。
纪寻转身去了水果店,挑了两串新鲜提子,又买了俩蜜瓜,提着回了宿舍。
洗澡,刮胡子,换了身利索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又精神了,这才重新出门。
刚走到宿舍楼下,脚步就停住了。
大门口那棵老榕树底下,站着个人。
黑色风衣裹着清瘦的身形,脸上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透明。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刚从病床上拔下来的虚弱劲儿。
江雨眠。
纪寻提着水果愣在那儿,还没想好开场白。
树下那人先开了口,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微弱的气音。
“找个地方聊聊?”
仅仅六个字,纪寻就听出他中气不足,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肺腑,辛苦得很。
这人根本站不住,全靠在那棵树上撑着。
纪寻这次没再顾忌什么,直接点了下头,领着人就往那家新开的咖啡馆走。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纪寻点了两杯热美式。
谁都没说话,磨豆机的嗡嗡声在空气里搅动,混着邻桌压低的笑闹。
江雨眠把口罩摘下来,折好放进口袋。
“听说你今天去看心理医生了?”
纪寻端杯子的手一顿。
消息传得够快。
不用问,肯定是曹力那个大嘴巴。以江雨眠的手段,稍微查一下挂号记录不是难事。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纪寻把杯子搁回桌上,瓷碟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没看成,我就想开点安眠药,医生不给。”
江雨眠沉默片刻。
他垂着眼,看着桌面,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刚开始的时候,都会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疲惫,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要学会放下,别太钻牛角尖,你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
纪寻抬起头,盯着对面那张过分苍白的脸。
“你刚开始也这样吗?”
江雨眠没有回答。
他只是端起咖啡杯,却没有喝,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沉默在蔓延,只有江雨眠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听得人心里发紧。
纪寻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放下杯子,决定亮出底牌。
“我小时候,亲眼目睹我最好的朋友溺水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昨天晚饭吃了什么。
“尸体捞上来,确认死亡。可是三年后,他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人信我。”
“我爸妈,我老师,所有人都说我记错了,说他当年被抢救回来了,说是我做了个噩梦。”
纪寻的视线落在江雨眠脸上,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些年,我从来没放弃过寻找真相,但什么都查不到。直到遇见你们。”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这是我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却被你拒之门外。”
江雨眠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两眼盯着面前那杯纹丝未动的咖啡,胸口微微起伏。
咖啡的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许久。
一声极轻的叹息传来,带着无奈,还有几分妥协。
“或许,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真相。”
江雨眠终于抬起头,看向纪寻。
“但我们可以试着,一起去找找看。”
纪寻猛地坐直了身体,琥珀色的瞳仁里瞬间亮起一簇光。
“你的意思是,同意让我加入你们了?”
江雨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了一下,病容里透出一点难得的生动。
“只是试用期。”
他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力。
“如果你在行动中,再次冲动,不听指挥……”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就彻底滚蛋,永不录用。”
……
晚上七点,纪寻推开了E座综合楼322室虚掩的门。
一股浓郁的咖啡苦香,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
教室不大,中央的长桌前已经坐了五个人,都是熟面孔。
江雨眠不在。
看见纪寻进来,倪好好立刻起身,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将他引到会议桌前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
“社长病了,今天的会议由我来主持。”
清了清嗓子,倪好好收敛了几分笑意,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架势。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社长以及全体成员,对纪寻同学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说着,她朝纪寻眨了眨眼,俏皮劲儿十足。
“纪寻同学,欢迎你加入二分之一推理社。”
……什么?
纪寻脑子宕机了一瞬。
二分之一推理社?
来之前,他脑补过这个神秘组织的名字。
要么高深莫测像“真理会”,要么带着某种禁忌色彩如“守夜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洋溢着青春期中二气息的名字。
他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朝众人点了点头。
“大家好。”
桌边几人纷纷点头致意,算是认领了这个新同伴。
大概是之前已经见过,省去了繁琐的自我介绍环节,倪好好直接切入了正题。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推到纪寻面前。
“先给你介绍一下社团的规矩。”
“我们推理社的活动时间,是每周一到周五的晚上七点到八点。”
倪好好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好消息是,凭这个社团证明,你可以找辅导员批条子,申请晚自习免修。”
“坏消息是,以后这个时间段,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都得雷打不动的来参加,不能缺席。”
纪寻扫了一眼那张入社申请表,点头。
“我需要提前做什么功课吗?”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低笑。
苏祈安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个打火机,似笑非笑地接茬。
“你只要人来就可以了。”
啪的一声,打火机盖子合上,他补了一句。
“当然,脑子也得带来。”
倪好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纪寻耐心解释。
“别听他瞎扯。其实就是每天我会抛出一个推理主题,或者悬疑案子,大家头脑风暴一下。”
“你不用有压力,想到啥说啥,实在没想法,带双耳朵来听也行。”
“推理?”
纪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背后的深意。
“是为了模拟梦境里的突发状况,提前推演怎么破局?”
“聪明。”倪好好打了个响指。
“构筑梦境的那帮家伙,脑洞也是有限的。他们经常会从小说、电影甚至恐怖游戏里抄袭杀人手法。咱们要是把这些套路摸透了,真进了梦里,那就是开卷考试。”
原来如此。
这所谓的“推理社”,实际上就是个针对噩梦的战术研讨组。
纪寻心下了然,但随即又冒出个新问题。
“那我就不懂了。既然能在梦里主宰一切,他们干嘛要把杀人搞得像解谜游戏一样复杂?直接简单粗暴一点,岂不是效率更高?”
“越简单的死法,破解起来门槛越低,对面又不傻。”
苏祈安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插话。
纪寻追问,“那如果是让受害者直接自杀呢?这样应该就无解了吧?”
一直没吭声的白芷琪忽然开了口。
“这种方法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求生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哪怕是在梦里,要让他们自己寻死,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办到。”
“我明白了。”
纪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合着咱们平时没事就在这儿刷题库,指望着哪天进了考场,正好能碰上一道原题。”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细碎声响的教室,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几双眼睛齐刷刷地钉在纪寻身上。
纪寻心里一沉,自己说错话了?
“刷题……”
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丁一恒,忽然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脸部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又很久没操作过这个表情。
“……很贴切。”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播放键。
“靠,还得是你啊纪寻!”
苏祈安猛地一拍大腿,笑骂道:“两个字就把咱们这破社团的本质给概括完了,精辟!”
“这比喻,绝了。”倪好好也跟着乐出声,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纪寻没跟着笑,他脑子里还在盘复那晚的战斗。
有些事,不搞清楚,心里总归不踏实。
“那晚结束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语气严肃了几分。
“梦境的构筑者,可以说就是那个世界的神,他能主宰一切,随意捏造规则,为什么会给BOSS留下一个致命的弱点?”
“如果换作是我,肯定会让它无敌!”
“呃……”倪好好歪起脑袋,咬着笔杆子,显然被问住了。
白芷琪轻笑一声,没接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笔。
最后还是苏祈安给了解答。
“你以为他不想?那是他办不到。”
纪寻看向苏祈安,等着下文。
“你就把这当成个游戏开发。设计师的想象力再天马行空,也得基于现实世界的底层逻辑。”
苏祈安身子前倾,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他可以把BOSS的防御值、血条拉到无限高,但他不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绝对无敌’的属性,因为现实里就不存在这个概念。”
纪寻脑中电光一闪,瞬间通透。
“你的意思是,BOSS其实并没有被设置什么命门或者弱点,我们之所以能取胜,纯粹是因为江雨眠最后那一击的伤害量,超过了BOSS的防御阈值?”
“正解。”
苏祈安打了个响指,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强者的服气。
“他不是找到了钥匙去开锁,而是直接一脚,把整扇门踹烂了。”
这就说得通了。
纪寻彻底理清了思路。
“所以,其实不用钉子,换成别的武器也行?不攻击眉心,攻击其他部位也一样?”
“对。”苏祈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附身硬控BOSS那零点一秒的时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虽不提倡,但功不可没。”
白芷琪也接了一句:“任何人造的系统都有漏洞。你观察力够敏锐,脑子也转得快,关键时刻不掉链子。江雨眠看人挺准,你确实是个好苗子。”
被夸得有点不自在,纪寻摸了摸鼻子。
一个小时晃眼就过,剩下的时间不够盘完一个完整的案子,几个人凑在一起聊了会儿学校里的八卦,便草草散了会。
回宿舍的路上,纪寻收到江雨眠发来的消息。
【今晚十二点,来宿舍找我。】
【8号楼,217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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