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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赌场·月牙儿
穿梭号硕大的破烂身躯如同一头生命垂危、正待搁浅的鲸鱼,缓缓滑入福洛斯港口的怀抱,那些喧嚣的声浪与机械的轰鸣稀释了船舱里腐败的血腥味,此时此刻,月牙儿四人正在甲板下方的各个舱房内翻找着他们可以利用的物品,收获还算不错,月牙儿他们在那对年轻夫妻的行李箱内,找到了还算干净的换洗衣物,柔软的棉质衬衫、长裤还有连身裙,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与船舱的污浊格格不入,更令人意外的是,在那个跳海的中年男人留下的鼓胀行李箱内,他们不仅翻出了一小袋沉甸甸、叮当作响的珠币,还发现了一只带着红色引线的金属圆筒,竟然是一颗烟雾弹。
司遇风拿着烟雾弹掂量了一下,随后放进了裤子口袋,他又把从甲板上捡起的那顶宽檐帽子系在背上,声音压得很低:“咱们身上没有身份证明,想从海关光明正大进城是不可能的,现在唯一的入关方法,是走黑鲶鱼地板下的暗门,咱们可以游到东边的废置港口,上岸后,我找个机会制造点混乱,咱们趁乱溜进城,只要进了城,我就能联系上绝对可靠的人,等咱们安顿下来,就能慢慢解决其他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月牙儿三人,“你们的水性如何?都会游泳吗?”
小寒立马扳正了身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司遇风你瞎说什么呢,我们可都是在长庚长大的!港口边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水?学校里年年都要考!这可是塞兰尼人必备的生存技能!我们水性好得很!” 她挺了挺胸脯,带着点海边儿女特有的骄傲。
月牙儿却蹙了眉头,担忧道:“我们之前下水都是在学校的净水池,水毒处理得干干净净。可这里是海水啊!港口的水毒怎么办?游过去岂不是……”
“放心吧,” 月牙儿还没说完,司遇风便揽了揽她的肩头,声音诚恳笃定,“福洛斯是整个塞兰尼的命脉,港口吞吐量巨大,为了保障水手、航运工人、渔民,还有那些……嗯,需要特殊渠道出入人员的生命安全,望舒财团牵头,联合神谕会和其他贵族,在港口核心区域铺设了水晶矿过滤网,并定期投放高浓度的藤绿素,港口周边的水毒已经被稀释到微乎其微,短时间接触不会有性命之忧,等我们上了岸,立刻去弄点儿藤绿素,确保万无一失就好了。” 他解释得简洁有力。
江满倒吸一口凉气,咂舌道:“整个港口区域的水毒都被弱化了?这……这得花多少珠币啊!我天!果然福洛斯财大气粗!手笔大得吓死人!” 他眼睛里写满了震撼,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天文数字。
月牙儿和小寒也你看我我看你,同样的难以置信,司遇风见状,又补充了一句:“想想看,福洛斯是塞兰尼的经济心脏,每天多少货物、多少人流?如果港口水毒肆虐,水手不敢泊船、工人不敢接货、渔民不敢捕捞,整个城市的命脉就断了,稀释水毒是维持贸易枢纽必须付出的代价,这笔珠币,不得不花,也花得值。” 他语气平淡,却点出了冷酷的现实逻辑,月牙儿三个听了,这才纷纷点头,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恍然神色。
四人接下来的行动快如闪电,江满按照司遇风的嘱咐,用匕首割下了一大片船上用来修补风帆的厚重防水布,将那些找到的干净衣服紧紧包裹起来,牢牢绑在自己宽阔的背上,趁着穿梭号即将靠岸,船上船下都陷入一片接驳检查的忙碌混乱之际,四人如同幽灵般潜回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鲶鱼舱房,司遇风用警棍撬开地板暗门,露出下方碧蓝的幽深海水。
司遇风最先下水,确认安全后,他马上伸出手臂来接月牙儿,月牙儿深吸一口气,拉住司遇风的手向下一跃,海水冷冽的温度一下子浸透了她的全身,月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小寒和江满也随即跳下,溅起大片的水花,月牙儿紧随在司遇风身后,奋力划水,小寒像条灵活的鱼,游在月牙儿旁边,江满游在最后,虽然背着行囊,动作依旧矫健,四人无声地破开水面,朝着司遇风指引的方向潜游,一波波的海浪起伏不定,冲刷着他们头发和脸上干结的糖浆和血污,带来一丝丝微弱的刺痛。
游出一段距离后,月牙儿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穿梭号庞大的黑影静静泊在码头,甲板上似乎有人影晃动,紧接着,一声变了调的、带着极度惊骇的呼喊刺破了港口喧嚣的背景音浪,穿过海面遥遥传来:“船上……船上全是死人!快!封锁!封锁现场!” 看来港口负责检阅船只的工作人员已经登船,发现了那修罗场般的地狱景象,惊呼声此起彼伏,月牙儿心尖一颤,猛地扎入水中,加快了划水的速度,更加用力地向前游去。
四个人游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一个废弃的小型码头轮廓终于在朦胧的银光下显现,这里显然已被遗忘多时,锈迹斑斑的钢铁架桥裸露在海风中,明黄色的油漆早已斑驳剥脱,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锈蚀本体,木质栈道腐朽不堪,像几根断裂的肋骨,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老化的系缆桩仍孤零零杵在岸边,缠绕着破烂不堪的缆绳,防撞用的旧轮胎半沉在水里,成了海鸟歇脚的孤岛,几只空瘪的铁皮油桶滚落在角落,被海浪冲刷得坑坑洼洼,爬满了湿滑的藤壶和深绿色的海藻,一个歪斜的、写着“银钩补给站”字样的木牌半浸在滩涂浅水里,光雾交替之中,只有远处福洛斯城不夜天的霓虹余光,给这片土地抹上一层诡异而颓败的油彩。
月牙儿四人拖着被海水浸透的身体,狼狈地爬上湿滑的栈道,海水帮他们冲掉了头脸和手上的污迹,露出疲惫不堪的苍白皮肤,海风一吹,四个人都冷得打了个哆嗦,他们找到一个被礁石半掩的角落,算是勉强隐蔽,江满解下背上的防水布包裹,还好包得严实,只边缘渗进了些海水,里面的衣服只是半湿而非全湿。
“咱们快换上,湿的也比脏的强。” 司遇风低声道,他率先拿起衣服,走到另一块礁石背后更换湿衣,很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长裤,穿在他身上倒是意外地合体,只是裤子的布料被水浸润,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略显清瘦的腿部线条,司遇风又抖了抖那顶宽檐帽子上的滴水,戴在湿漉漉的头发上,黑发贴在额角,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初。
然而的尺码套在江满身上,效果却截然不同,衬衫紧绷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像是随时会崩开纽扣,袖口也短了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裤子更是窘迫,裤腰勉强扣上,大腿和屁股被裹得紧绷绷,裤脚高高吊在脚踝上方,江满不自在地扯着衬衣领口,脸涨得通红:“我这样……是不是太奇怪了?跟偷穿了小孩衣服似的……”
小寒围着江满转了一圈,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只留下一双弯弯的眼睛:“哎呀,是有点……嗯,主要是袖子和裤腿短太多了!干脆挽起来吧!袖子挽到手肘,裤腿卷到小腿,就当……就当是时兴的八分裤和半袖工装穿!” 她说着就上手,利落地帮江满挽袖子卷裤脚。
月牙儿也忍着笑意,仔细看了看,补充道:“关键是裤子太紧,腰这里勒得慌,把扣子松开试试?”她指了指江满的裤腰。
小寒连连点头:“对对对!松开扣子,把衬衫衣摆拉出来遮住,这样看着就自然多了!”她不由分说,又动手帮江满整理。一番折腾后,虽然江满看起来依旧像个强壮过头的码头临时工,穿着不太合身的“新”衣服,但总算没那么滑稽扎眼了。
月牙儿和小寒则各自换上了一条连身长裙,月牙儿的裙子是浅浅的蓝色,棉布柔软,款式简单,衬得她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小寒则穿了紫色的长裙,颜色素净,冲淡了些她眉宇间的一点惊惶,整条裙子除了裙角和袖口明显湿了大片,倒也没有更多不妥。
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早已被海水、糖浆和血渍浸透,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怪味,司遇风将这些衣服连同那块防水布一起用力卷成一团,奋力抛向远处翻涌的海浪中,黑色的布团在碧蓝的海面上沉浮了几下,很快被一个浪头吞没,消失无踪,最后一点从穿梭号带来的痕迹,也被无垠的大海彻底抹去。
“好了,咱们走吧。” 清理了痕迹后,司遇风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灯光和人影:“前面不远就是一个小关口,只要通过那里,咱们就进城了。”
他们沿着被野草侵蚀的栈道,绕过一堆废弃的渔网,踩着湿滑的苔藓和破碎的贝壳,沉默地向灯光处走去,银光渐渐褪去,黑雾悄然漫起,走了些许时间,那个所谓的“关口”才慢慢出现在月牙儿一行人的眼前。
这里与其说是海关,不如说是一个管理松懈的通道口,一道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矮栏杆横在路中,旁边立着一个由透明合成材料搭建的小岗亭,岗亭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映出亭壁上贴着的早已褪色的通缉令和不知哪年的港口条例,窗口后面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百无聊赖的年轻男人,岗亭外,气氛却有些嘈杂,那里有两三个简陋的小摊贩,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妪守着大大的铜壶,在卖冒着热气的浆果茶,另一个摊位上笼着高高的蒸笼,一个瘸腿汉子正双手揉着不知什么馅料的灰面团子,还有个兜售劣质香烟和火种的小个子男人,眼神滴溜溜乱转,他的摊位上摆着些廉价的二手工具。
此刻,岗亭前正围堵着一小撮人,气氛紧张,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壮汉,敞着油腻的皮夹克,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他用粗短的手指“咚咚”地敲着岗亭窗口的台面,他另一只手正激动地挥舞着一张皱巴巴、边缘磨损的晶卡,唾沫横飞地对着岗亭里吼:“凭什么不让过?老子有临时通行证!你看清楚!盖了章的!” 他身旁站着一个矮壮的男人,裹着一条褪色的头巾,裤脚还在滴水,显然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不久,也跟着粗声帮腔:“就是!我们也是交了珠币的!这破地方,规矩都是你们说了算?” 他们身后还有个瘦高个儿,穿着不合身的破西装,裤腿一只挽到膝盖,一只拖在地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岗亭里那个工作人员,顶着一个光溜溜、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油光的亚麻色大脑袋,像一颗发育过度的土豆,他年纪不大,却早早谢顶,一张脸圆而扁平,浅灰色的眼睛细小狭长,此刻正不耐烦地翻着白眼,透着一股深深的厌恶和倦态,他隔着窗玻璃,用一根手指戳着外面,声音尖利:“吵什么吵!跟你们说了八百遍!这证过期了!作废了!懂不懂?过期!作废!想过关?行啊,补珠币!一人再加一百个白珠币!少一个子儿都别想!”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玻璃上,“再闹,我叫安保把你们全扔回海里去!一群偷渡客!”
司遇风望着前方不远处那混乱的场面,低声对月牙儿三人说:“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先隐蔽,” 他指了指旁边一丛茂密低矮、长满尖刺的灌木丛,“一会儿咱们先躲过去,等那波人闹到最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时候,我就去放烟雾弹,你们看准我的方向,” 他快速指了一下岗亭栏杆侧面,一个堆满木箱的阴影角落,“烟雾一起,咱们立刻从那里冲过关口,别回头,一直往前跑,第一个路口右转,那里有一大片货仓,我们就在那里汇合,记住了吗?”
月牙儿在心里飞快地默记路线和汇合点,紧张地点着头,江满也握紧了拳头,表示明白,就在这时,小寒突然捂住了肚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不行了……我……我感觉我要低血糖,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刚才游那么久……我……我去买杯浆果茶,热的,垫一口,马上回来,很快!” 小寒的嘴唇都失了血色。
江满见状,赶紧从贴身的小皮袋子里倒出一小堆珠币,三个黑的,两个紫的,还有一个耀眼的金的。“够吗?” 他一把塞进小寒手里,急切地问。
“三个黑珠币足够了,小寒,快去快回!” 司遇风说。
小寒不待回答,就脚步虚浮地朝着那个卖浆果茶的老妇人摊位小跑过去,司遇风紧盯着小寒的背影,眉头微蹙。
那卖浆果茶的老妇人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柔亮银发,裹着一件深紫色的厚围裙,她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异常清亮,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长柄勺搅动着大铜壶里深红色的液体,小寒递过珠币,老妇人点点头,拿起一个粗陶杯开始舀茶。
司遇风转过头来,再次向月牙儿和江满确认逃跑路线和细节,语速飞快而清晰,每一处都交代清楚,月牙儿一边凝神倾听,在心里反复记忆,一边下意识地频频望向小寒那边,心里默数着时间,当司遇风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月牙儿心中那点异样感猛地放大,小寒还没回来!买个浆果茶需要这么久吗?她下意识地半站起身,抬眼望向小寒的方向。
人呢?!
摊位还在,那冒着热气的大铜壶还在,甚至小寒刚刚递过去的三个黑珠币还放在摊位的木板桌上,闪着微光,但那个银发紫裙的老妇人,和刚刚还站在摊位前等着接茶的小寒,竟然凭空消失了,就在司遇风交代几句话的短短几十秒内,这一切快得像被海风吹散的雾气,月牙儿的瞳孔骤然收缩,江满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得张大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小寒!” 月牙儿失声惊呼。
三人再也顾不得什么隐蔽计划,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藏身的灌木后冲出,直奔那个摊位,摊位周围只有凌乱的沙地,月牙儿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发疯似的在沙地上搜寻,目光扫过每一寸痕迹,只有几处凌乱的脚印,其中一串明显是小寒的,还有一道宽宽的、仿佛被什么重物拖拽过的拖痕,延伸了几步便消失在海风里,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一个大活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在喧嚣的关口前,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
“人呢?!刚才那个卖茶的老太太呢?!” 江满对着旁边瘸腿汉子吼道,声音因极度的焦迫而走调,瘸腿汉子茫然地摇摇头,用磕磕巴巴的通用语嘟囔着:“没……没注意啊,光顾着看那几个吵架的了……”
月牙儿和江满像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四下张望呼喊,司遇风则像一头遭遇埋伏的机敏野兽,他迅速俯身蹲下,仔细地检查四周的痕迹:混乱的脚印交织重叠,有那几个偷渡客的靴子印,有工作人员笨重的胶鞋印,也有小寒小巧的湿脚印,但在摊位后方的一小块沙地上,司遇风的目光死死钉在了一处,乍看之下,那显然是老妇人那种宽大的平底鞋留下的稳重脚印,而一旦留神去看,就会发现那脚印中间,明明白白显露着一个边缘清晰的压痕,那形状,赫然是一条首尾相衔的弯曲小蛇,像是某种特制鞋底的特殊纹饰。
“月牙儿,” 司遇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寒意,“你有看清那个老妇人的样貌吗?
月牙儿声音隐隐发颤,语气却斩钉截铁:“看清了,一头银发,围着紫色的围裙,绝对没错!” 江满也用力点头,急得直跺脚:“就是紫色围裙!一头银发!看得清清楚楚!”
司遇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头上那顶用来伪装的宽檐帽子,随手扔在沙地上,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潮湿的帽子翻滚了两下,沾满了沙粒,司遇风猛地站起身,脊背挺直,眉眼间凝聚起一种截然不同的凌厉。
“我知道是谁绑走了小寒。”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的笃定,说完,他不再看月牙儿和江满,再无半分犹豫,转身,迈开大步,径直朝着那个还在吵吵嚷嚷的关口岗亭走去,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那个正在窗口前唾沫横飞、试图偷渡的刀疤壮汉,那壮汉被推得一个趔趄,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司遇风身上骤然爆发的气势慑住,一时竟没敢出声,司遇风走到窗口前,隔着肮脏的玻璃,对着里面那个工作人员,清晰而强硬地命令道:“带我去见罗哲·诺克图恩,现在。”
窗口里坐着的年轻男人顶着一个油光锃亮的秃头,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个剥了壳的卤蛋,他刚被吵得焦头烂额,没好气地抬起头,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声音尖利刻薄:“嗬!又他妈来个偷渡的!口气还不小!你要见诺克图恩?我还想见诺克图恩呢!你以为诺克图恩是你家隔壁杂货铺老板,想见就见?神经病!滚滚滚!别在这儿碍事!” 这时,司遇风旁边的几个偷渡客也聒噪起来:“就是!先来后到懂不懂?我们还没过去呢,你插什么队?你算老几?懂不懂规矩?没看见前面还有人……”
那偷渡客话没说完,司遇风眼神一寒,毫无预兆地从后腰抽出一把泛着金属光泽的脉冲手枪,“咔哒”一声解除保险,黑洞洞的枪口隔着玻璃,精准地指向年轻秃头男人那光溜溜的大脑门。
“啊!” 秃头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向后缩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浅灰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像老鼠一样充满了惊骇,两颗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那几个偷渡客的叫骂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旁边阴影里立刻冲出四五名穿着灰色制服的安保人员,同样拔出了脉冲枪,紧张地指向司遇风,厉声喝道:“放下武器!立刻放下!”
司遇风对指着自己的枪口视若无睹,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穿透玻璃,清晰地钉在秃头男人的耳中:“我是望舒财团的司徒,现在,立刻,带我去见罗哲·诺克图恩。”
“望舒财团?司徒?” 这几个字像炸弹一样在人群中炸开,偷渡客们交换着眼神,充满了震惊、畏惧、狐疑和难以置信,几个安保人员的枪口也明显地晃动迟疑了一下。
秃头男人更是吓得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你……你别冲动啊!这里的安保随时会击毙你!再……再说了,你……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我……我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带到诺克图恩先生那儿去啊!他……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他语无伦次,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推诿。
司遇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枪口稳稳地指着男人的眉心,“如果我是假的,见到罗哲的那一刻我就会没命,但如果你现在不带我去,我保证,你现在就没命了,选吧。”
司遇风凛冽的杀意让秃头男人坐立难安,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面若冰霜的黑发男人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眼珠子疯狂转动,像啮齿动物在寻求生路,几秒后,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结结巴巴地说:“让……让我……让我给我的上级说一声!请示一下!可……可以吗?求……求你了!” 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司遇风。
司遇风蹙了蹙眉,枪口依旧未动,但他点了点头。
秃头男人如同得到特赦,手忙脚乱地扑到岗亭内的一个通讯面板上,颤抖着手指按下一个按钮,嗡的一声轻响,一道清晰的全息影像投射在岗亭内狭小的空间里。
影像里是一个堆满文件的大办公桌,几乎被淹没在纸山后的是一个胖胖的老头儿,他头发花白稀疏,但两腮和下巴却蓄着浓密卷曲、如同羊毛毡般的灰白色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滑到鼻尖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疲惫和常年焦虑布满血丝,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丝绸睡袍,此刻正对着空气挥舞着一根粗大的烟卷,唾沫横飞地咆哮:“杰罗米!又是你!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是又给我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吗?啊?这个月第几次了?你已经被降职三次!再有一次,你就给我滚去砂砾大陆挖矿!开除!听见没有!开除!”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暴躁和专横。
杰罗米对着全息影像,腰弯得几乎要折断,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主……主任!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打扰您啊!求您原谅!主要是……主要是这里有个人,用枪指着我脑袋!” 他惊恐地瞥了一眼窗外黑洞洞的枪口,“他说……他说他是望舒财团的司徒!指名要见诺克图恩先生!主任……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 全息影像中的胖老头猛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金丝眼镜都差点滑落,他肥胖的身体像触电般弹了一下,手里的烟卷“啪嗒”一声掉在文件堆上,他也顾不上了,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穿过影像:“你说什么?望舒财团的谁?!要见哪位诺克图恩先生?”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疑。
“望……望舒财团的司徒!要见罗哲·诺克图恩先生!主任!他……他用枪指着我!千真万确!就在银钩码头的关口!” 杰罗米语速飞快地重复,生怕对方听不清。
主任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那双被络腮胡包围的眼睛里爆射出精光,急吼吼地问:“那人……他长什么样子?他真说他姓司徒?你确定?!” 全息影像的可视范围应该很有限,所以那主任看不见站在窗口处的月牙儿三人。
杰罗米被主任的反应吓得更懵了,结结巴巴地描述:“确定!他亲口说的!他……个子很高,挺瘦的,但看着很……很有气势!头发黑里带点儿红,一股海腥味儿!脸……脸有点白,长得挺好看!穿着……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哦对了,他还有两个同伴,一个壮壮的小伙子,还有一个秀气的小姑娘……”
主任边听边急促地点头,额头上渗出了汗珠,等杰罗米一说完,他猛地一拍桌子, 影像里发出一声闷响,他几乎是大吼了出来:“安排车!最好的车!立刻!马上!送他们去大绿洲!我现在就去请示罗哲先生!快!赶紧的!给我伺候好了!不能有半点怠慢!听见没有!他们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扔进碎矿机!” 主任吼完,影像瞬间熄灭。
杰罗米彻底傻眼了,张着嘴,像条离了水的鱼,对着消失的影像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来,他再看向窗外举着枪的司遇风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之前的轻蔑、烦躁、恐惧统统被一种铺天盖地的、近乎谄媚的敬畏和困惑所取代,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岗亭门锁,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对着司遇风点头哈腰,腰弯得比刚才还低,脸上堆满了僵硬而讨好的笑容:“哎哟!误会!天大的误会!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弄清楚状况!怠慢了!怠慢了!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就给您备车!最好的车!立刻送您几位去大绿洲!罗哲先生肯定在等着了!”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厉害。
旁边那几个举着枪的安保也完全懵了,面面相觑,迟疑着慢慢垂下了枪。
那几个偷渡客却像是看到了希望,加倍聒噪起来:“哎!他们能过去?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也要过关!我们也要见诺克图恩!凭什么区别对待!” 他们推搡着,试图挤过来。
杰罗米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处发,见状立刻把脸一沉,对着安保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这几个偷渡客!扰乱秩序!抓起来!关进羁押室!” 安保们如梦初醒,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那几个还在叫嚷的偷渡客粗暴地扭住。
“凭什么抓我们!不公平!” 在一片混乱的叫骂和挣扎声中,月牙儿和江满被这急转直下的局面弄得目瞪口呆,司遇风却好似早已预料,他收起脉冲枪,对两人道:“别发愣,来,跟我走,我知道怎么能找到小寒,快点,咱们时间紧迫。” 说着向月牙儿伸出手来。
月牙儿和江满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焦虑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此时此刻,救小寒是重中之重,月牙儿一把拉住司遇风的手,三人没有一句废话,迅速跟着一路点头哈腰的杰罗米,走向一辆停在关口后方、线条流畅的黑色悬浮车。
杰罗米用指纹解锁了车辆控制台,对着车内的自动驾驶系统大声地用标准通用语说:“目的地:大绿洲。” 随后他转过身,对着司遇风继续卑躬屈膝:“您三位请上车,稍微休息休息,路程不远,大约半个银时就能到,车后座备了水和点心,您随意取用哈。” 他小心翼翼地为司遇风关上车门,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无声地启动,平稳而迅捷地滑入福洛斯流光溢彩的夜色街道,车内温暖干燥,座椅柔软舒适,后座果然放着几瓶纯净水和一碟精致的、裹着糖霜的小点心。月牙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和低空中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她终于忍不住,转向身边沉默的司遇风,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担忧:“司遇风……咱们去的地方,真的能找到小寒吗?”
司遇风肯定地点头:“塞兰尼所有官方和半官方的商用港口,都在诺克图恩的势力覆盖之下,罗哲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接手了家族很大一部分核心业务,在港口范围内的失踪,找他是最快的途径。”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刚才沙地上那个蛇形印记,是诺克图恩家清道夫常用的标记,指向性很强,小寒,大概率是被他们带走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诺克图恩家的人为什么要绑走小寒?” 江满一头冷汗,拳头攥得紧紧的,心绪难安的模样。
“小寒被绑……” 司遇风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用词,“可能与诺克图恩家某些特殊生意有关,具体原因,等见到罗哲就清楚了。” 他没有细说特殊生意是什么,但他语气中的斟酌让月牙儿和江满的心都更沉了几分。
月牙儿拍了拍江满的手臂,声音依旧紧绷:“咱们先别管其他,只要能找到小寒就好。” 她另一只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司遇风看着月牙儿强自镇定的侧脸,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车窗外流离着光怪陆离的福洛斯夜景,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闪烁着变幻的霓虹,空中轨道上绚烂的悬浮车如织如梭,立体的全息广告牌上妖娆的女模特抛着媚眼……这一切繁华与她心中的焦虑格格不入,月牙儿不禁转过头,她深深呼吸,而后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向司遇风,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司遇风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片刻后,他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司徒熠星,我的名字是司徒熠星。”
月牙儿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继续追问:“那么,你和望舒财团……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遇风迎上月牙儿的目光,他黑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怅然,像是在揭开一个尘封的、带着伤痛烙印的真相,他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望舒财团的现任会长司徒靖,是我的祖父,我……” 他微微吸了口气,似乎说出后面的话需要极大的力气,“我是望舒财团的继承人。”
不在意料之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月牙儿仿佛脑后受了一击,浮萍般无根无言的怔在那里,其实月牙儿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当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举动,竟然是是避开了司徒熠星的目光。
“什么?我的天啊!” 反倒是江满倒抽一口冷气,惊愕得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得能塞进一整个鸡蛋,江满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指着司徒熠星,又看看月牙儿,结结巴巴地说:“遇风哥,你这一路上,口风也太……太紧了吧!你……你竟然是……!”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长长地、难以置信地叹了口气,“我的老天爷啊!” 江满忍不住地絮絮叨叨,各种疑问像气泡一样涌上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你是怎么掉到海里的?是有人要害你吗?你不在福洛斯好好待着,你去羲和做什么?”
司徒熠星倒是一点也不烦不恼,他细致耐心地一一回答着江满抛过来的一连串的问题,安抚着江满的忧虑,然而月牙儿却全然没有在听,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回避些什么,只是心口有个地方像是缺了一块似的,汩汩灌进风来,吹得她整颗心脏摇摇欲坠,月牙儿不再说话,身体微微后靠,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在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时间在焦虑中被拉长,又似乎过得飞快,悬浮车最终驶离了繁华的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两旁栽满高大发光植物的林荫道,在一座灯火辉煌、造型如同盘卧巨蛇的庞大建筑前缓缓停下,高大的正门上方盘旋着一只粗壮扭曲的衔尾蛇,蛇身上用流动的霓虹勾勒出几个张扬的花体通用语字:大绿洲。
杰罗米早已候在车旁,殷勤地拉开车门:“三位贵客,已经到了,主任刚发了消息给我,诺克图恩先生正在等您,主任现在也在里面陪同。” 他的态度比之前更加谦卑谨慎。
月牙儿三人下了车,杰罗米在前面引路,他们一脚步入这个大蛇盘踞的世界,进入那流光溢彩的血盆大口。
甫一踏入大绿洲,月牙儿就闻到一种奇妙的香甜,极为诱人,又极其清雅,像是植物的叶片,又像是燃烧的雾气,令人感到无比的松弛和愉悦,大绿洲的一层是一大片开放式赌场,人声鼎沸,热浪扑面,天花板上是连绵不绝的、描绘着旧地球神话场景的巨幅彩绘穹顶,边缘镶嵌着无数细小水晶,在变幻的灯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地面铺着厚如云朵的猩红色地毯,繁复的紫色花纹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身材婀娜的兔女郎端着盛满美酒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媚眼如丝,美艳绝伦的舞娘半裸着上身,正随着迷幻的乐音,在一个个小小的圆形高台上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摆出挑逗的姿势,下身唯一穿着的亮片流苏折射着刺眼的光芒,引起阵阵口哨和喝彩,一张张赌桌旁围满了屏息凝神的赌客,荷官的动作优雅如天鹅。
月牙儿和江满跟在司徒熠星身后,由杰罗米引领着一同走向一个透明的水晶直梯,直梯缓缓下落,向着一层又一层的地下沉沦下去,空气时而变得浑浊,时而变得滚烫,时而变得震耳欲聋,珠币的碰撞、醉醺醺的狂笑、绝望的嘶吼以及某种电子乐的轰鸣,一波波地冲击着月牙儿的感官,地下二层,月牙儿看到硕大的全息骰子在半空中旋转,闪烁着致命的红光绿影,铺着墨绿丝绒的赌桌旁,围坐着珠光宝气的男女,他们表情或狂热、或麻木、或极度扭曲,紧紧盯着翻开的牌面或滚动的数字,每一次输赢都伴随着压抑的惊呼或死寂的绝望,筹码堆叠如山,又瞬间崩塌;地下三层,震天的嘶吼和激烈的金属撞击声从这里传出,隔着无边的落地玻璃墙,可以看到八角形的角斗笼中,两个肌肉虬结、只穿短裤的壮汉正在殊死搏杀,拳拳到肉,鲜血飞溅,笼外是疯狂下注和呐喊的人群,更深处,似乎还有在铁笼里低吼的异星猛兽,幽绿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地下四层,环境陡然一变,这里流淌着舒缓的笛声,恒温的碧蓝泳池边躺着慵懒的比基尼女郎,侍应生穿着笔挺的制服无声穿行;地下五层,有无数挂着厚重帷幔、光线暧昧的房间,里面人影晃动,传来低低的娇笑和私语,这里是供赌徒们短暂喘息、挥霍另一种欲望的温柔乡。
晶莹的水晶电梯没有在任何一层停留,月牙儿感到自己好像径直沉入了海底,掠过一层层穷奢极欲的走马观花,直到电梯终于停住,这里与其他楼层截然不同,这里异常安静,走廊铺着厚实的深蓝色鲸鱼绒地毯,墙壁是深邃的黑色合金,上面蚀刻着繁复而神秘的衔尾蛇图腾,蛇眼处镶嵌着细小的紫色晶石,在微微的光线下如同活物的凝视,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中和了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木质香气。
卑躬屈膝、畏首畏尾的杰罗米在一扇高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大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块小小的、光滑的感应区,他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轻轻在感应区上敲了三下,门上方的扫描器无声地亮起红光,一道光束扫过门外几人,进行了快速的身份识别和安全检查,几秒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和气压释放的嘶嘶声,大门向一侧无声滑开。
门内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办公室,地面铺着墨海般的大理石,光可鉴人,墙壁同样是暗沉的黑色合金,精致的衔尾蛇浮雕盘踞在正对门的墙面上,蛇身缠绕着一轮弯月状的利刃,蛇眼是两颗大大的、闪烁着幽光的黑曜石,冷冷地俯瞰着整个空间,天花板极高,悬挂着一盏如同垂落冰棱般的吊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办公室的左侧是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外面是深邃幽暗的海底景观,惨白的发光水母缓缓飘过,形态凶猛、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类游弋其间,投下诡异的光影,右侧墙壁则是一整套内嵌式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形形色色、造型前卫的枪械武器,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由整块黑色流纹岩打磨而成的办公桌,上面除了一个蛇形的水晶通讯器外,空无一物,冷硬得如同一张审判台。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伫立在那面衔尾蛇浮雕下,他的身材格外高大挺拔,甚至比江满还要高出半个头,宽肩窄腰,比例完美,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身来。他有一头极其罕见的、流动溪水般的耀眼银发,修剪得十分利落,随意地向后梳拢,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硬朗,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他的瞳孔是熔化的黄金,闪烁着极具穿透力的光彩,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质地像第二层皮肤般光滑贴服的深紫色丝绸衣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和锁骨,慵懒、危险、极具魅惑。
看到门口的司徒熠星,罗哲那双熔金般的眼睛猛地张大了,随即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喜,他张开双臂,热情地大步走来,丝绸衣衫随着走动如水波般荡漾,他的声音洪亮、充满磁性:“司徒!真的是你!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一把就将司徒熠星紧紧搂进怀里,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力道之大让司徒熠星都微微踉跄了一下,“司徒会长让所有人封锁消息,严防死守,只从可靠的渠道搜寻你的下落,可你知道,各种小道流言早就满天飞了!你可瘦多了!这趟在外面遭了大罪吧?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太好了,我的老朋友!太好了!” 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司徒熠星被罗哲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用力地从这热情的拥抱里挣脱出来,脸上也难得地露出见到老友的真诚笑意,他也用力拍了拍罗哲结实的肩背:“罗哲,能再见到你真好,我的事说来话长,等之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眼神变得凝重而急切,“现在我有个急事,需要你立刻帮忙。”
罗哲也瞬间收敛了笑容,熔金色的眼眸变得锐利而专注,他正色道:“哦?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开口。” 他只微微一个抬眼,领悟到眼色的杰罗米和他的主任立马躬身行礼,倒退着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严严关上。
司徒熠星侧身,将身后的月牙儿和江满让到前面,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揽过月牙儿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到自己身侧,然后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月牙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心口的位置,这动作里有一种毫不避讳的保护和亲昵,月牙儿猝不及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手,但司徒熠星握得很紧,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让她心头一滞,竟忘了挣扎。
“这位小姐,” 司徒熠星的声音郑重而严肃,“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我早就沉尸海底了,她叫月牙儿。” 他顿了顿,接着,他又用另一只胳膊揽过旁边一脸紧张、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的江满,介绍道:“这位是我一路上的兄弟,江满,没有他,我们撑不到福洛斯。”
介绍完月牙儿和江满,司徒熠星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罗哲脸上,语速变得急切:“我们还有一位同伴,是个十七岁的年轻姑娘,名叫小寒,就在大约半个银时前,在银钩码头的关口附近,她被一个银发、围着紫色围裙的老妇人带走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那老妇人的鞋底有衔尾蛇标记,她是你家的人吧?”
罗哲先是被司徒熠星对月牙儿那明显超乎寻常的亲昵举动惊得挑了挑眉,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和探究,继而他听到有关码头失踪的事情,先是露出惊讶思索的神色,随即恍然大悟,眉头舒展开来:“银钩码头……哦,那应该是茉莉姨婆,今晚……是狩猎日啊,她确实喜欢亲自去港口挑选合眼缘的猎物。”
听到“狩猎日”和“猎物”这些词,月牙儿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司徒熠星敏锐地感知到了月牙儿的不安,他轻轻搂了搂月牙儿的肩膀,给了月牙儿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相信我”,同时再次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月牙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罗哲转身按下通讯器,一名银发、穿着笔挺黑色制服的中年女秘书立即从办公室侧面一扇隐蔽的门内走了出来,罗哲对她说:你去狩猎预备区看看,查一下茉莉姨婆今晚是不是带回了一个名叫小寒的年轻姑娘,如果有,把她要过来,要快!” 秘书领命,安静而迅速地退了出去。
罗哲转回头,对司徒熠星和神情紧绷的月牙儿、江满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别担心,你们先跟我去茶歇室坐一坐,喝点东西压压惊,茉莉姨婆在我这里还是好说话的,只要人还在预备区,马上就能给你们接过来,问题不大。” 他语气轻松,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随后罗哲带着三人离开办公室,穿过安静的长长走廊,来到一间温暖的休息室,这里与罗哲办公室的风格全然不同,墙面覆盖着深酒红色天鹅绒,上面用金线绣着精巧的、首尾相衔的蛇纹,高耸的吊灯被设计成毒蛇缠绕金苹果的形状,散发出迷离的暖金色光晕,落地窗外不再是深海,而是精心布置的地下庭院,模拟着热带雨林的景象,高大的散发着荧光的植物投下一束束斑驳的倒影,人造瀑布飞泻而下,雾气缭绕,奇花异草间甚至能看到色彩斑斓的鸟类飞过,房间地面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紫红色丝绒沙发呈环形摆放,中间是一个用整块黑色水晶雕刻成的茶几,茶几上已摆满了各色点心和冒着热气的饮品,散发着咖啡、热可可和顶级浆果茶的香气,角落里,一个真人大小的、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蛇发女妖雕像手持酒杯,眼神妖异,雕像缓缓旋转,露出背后的酒水台,那里正站着一位身穿雪白制服的调酒师,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种令人放松的、带着花果香气的异域熏香,处处彰显着诺克图恩家的财富与品味,但那些无处不在的、或明或暗的蛇形元素,沙发扶手的蛇头雕饰、地毯边缘的蛇形纹路、酒杯底部的蛇形刻印,依旧无声地提醒着来访者正身处何方。
尽管此处神秘、野性、极尽纸醉金迷,但月牙儿和江满哪里有心思享用这些?他们两个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柔软的地毯上不安地来回踱着步,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毫无胃口,那些温热的可可和奶香扑鼻的点心,对他们而言和沙滩上的石头也并没有任何两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像被无限延长,茶歇室中回荡着轻柔的弦乐和月牙儿压抑的呼吸声,司徒熠星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终于,大门被轻轻敲响,罗哲向司徒一笑,拍了拍手,门开了,刚才那位银发女秘书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却不像刚才出去时那么平静,她走到罗哲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快速低语,罗哲脸上的轻松笑容凝固了,熔金色的眼眸中闪过瞬间的错愕和为难,他下意识地看向司徒熠星,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司徒熠星感到心里猛地一沉,“如何?人找到了吗?” 他问罗哲。
罗哲的语气带着点歉意和棘手:“司徒,情况有点变化,茉莉姨婆今晚,不为自己捕猎,她今晚不参加狩猎,是因为……有个新客人来了,她受那位客人委托,去帮他物色几个特别的猎物,她带回的那个姑娘,被直接送到了预备区,然后很快就被预订走了。”
“预订?” 司徒熠星的声音陡然变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冻住了。
“被谁预订走了?”月牙儿失声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罗哲看着司徒熠星,又看了看脸色煞白的月牙儿和江满,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杰森·曼斯洛夫。”
司徒熠星的沉默了几秒,下颌线绷得死紧。
江满完全懵了,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曼斯洛夫?这人是谁?很难说话吗?他……他把小寒带去哪里了?” 他求助般地看向司徒熠星。
司徒熠星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杰森·曼斯洛夫,福洛斯的飞行器大亨,也是望舒财团在跨大陆航运领域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他看向罗哲,一字一顿地问:“能搞定吗?”
罗哲迎着司徒熠星冰冷的目光,他咬了咬牙,“我尽全力,但是,曼斯洛夫先生……司徒你也知道,他有些特殊的癖好,他享受追逐、厮杀、把猎物像战利品一样拖回大绿洲的过程,今晚,他多半又策划了一场新的盛宴……”
月牙儿听得脊背发凉,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司徒熠星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浆果茶的杯壁,留下几道模糊的湿痕,江满则紧紧攥着拳头,粗壮的指关节捏得发白。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像一群被惊扰的毒蜂,嗡嗡地撞破了休息室的宁静,一个尖细的,裹着蜜糖般妖娆的女声拔地而起:“你怎么敢拦我们?不长眼的东西,我们是来见大公子的!”
守卫的声音唯唯诺诺,像被掐住了喉咙:“实在抱歉,尤妮娅小姐,大公子他现在有客……”
那女声更添了几分跋扈,银针一般尖锐:“客?还有哪位客人能比曼斯洛夫先生更重要?嗯?你倒是说说看?”
门外的争执声更大了,带着推搡的响动。
罗哲眉头微蹙,脸上掠过一抹厌烦,随即又化为无奈的苦笑,他转向司徒熠星:“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司徒,委屈你和你的朋友,先进里间歇一会儿,我先和他谈谈。” 他的目光示意着方向。
司徒熠星点点头,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看向江满,眼神交汇间传递着默契,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月牙儿的手腕,月牙儿被他拉着,向茶歇室深处那扇半掩的玻璃门走去,门内,是另一个更为隐秘的空间,像一个沉入水底的蚌壳,又像一个精心构筑的茧,墙壁并非硬直的线条,而是流畅的弧形,覆着同色系的丝绸软包,角落里的恒温酒柜泛着冰凉的金属光泽,一株稀有的银斑藤竹盆栽静静伫立,叶脉间流淌着天然的微光,为这密闭的空间带来一丝鲜活的生命气息。侍应生训练有素,待月牙儿三人一进去,便立刻无声地将天鹅绒帷幔缓缓拉拢,暗金色的流苏直直垂坠下来,当帷幔彻底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缝隙,外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健硕得如同直立棕熊的男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皮质猎装,粗壮的脖颈上挂着一颗狰狞的兽牙,那一脸浓密卷曲的棕色络腮胡几乎覆盖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毛孔粗大、泛着油光的鼻头和一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鹰隼般的眼睛,那神色中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掠夺气息,而紧贴在他身侧的则是一个尤物般的性感女人,她看起来非常年轻,踩着足以戳穿地毯的尖头高跟鞋,鞋跟细得像毒蛇吐芯,一条裹臀的亮片裙短得惊心动魄,紧紧包裹着她蜜桃般饱满的臀线,上身是同色系的裹胸,露出大片雪白得晃眼的胸脯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波浪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红唇如滴血的樱桃,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带着一种刻意的、黏稠的媚态,她并不像是曼斯洛夫的秘书或女伴,而更像是他豢养的一只华丽而险恶的宠物。
曼斯洛夫一眼看到沙发上的罗哲,他立刻发出洪钟般的大笑,震得水晶吊灯都在轻颤:“罗哲!我的好兄弟,你躲在这里享哪门子清福?可算找到你了!走!跟我去今晚的狩猎!茉莉告诉我,新到了一批货,野性十足,保证让你血脉贲张!” 他大手一挥,带着不容拒绝的豪气,尤妮娅娇笑着依偎在他臂弯里,像一条柔若无骨的藤蔓。
罗哲优雅地起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杰森大哥,我的老朋友,今晚恐怕不巧,望舒财团矿业部的几位负责人约了我谈点事情,事关下季度水晶矿的供应配额,您也知道,能源的事情,怠慢不得,实在推脱不开。” 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望舒?”曼斯洛夫嗤笑一声,油亮的鼻孔喷出一股不屑的气息,他大喇喇地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尤妮娅顺势坐在他沙发的扶手上,纤长的手指抚弄着他浓密的胡须,“还跟望舒谈什么谈?气数将尽了!老弟,我听到些有趣的风声,” 曼斯洛夫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恶意快感,“那个小司徒,嘿,在海上出了事!尸骨无存!现在的望舒财团就只剩老司徒那个坐轮椅的棺材瓤子,他还能喘几天气?不足为惧!说不定啊,再过些日子,那望舒的金字招牌,就改名换姓喽!” 他的笑声在安静的茶歇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罗哲端起面前的浆果茶,轻轻晃动着里面深红色的液体,神情莫测:“杰森大哥,您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不过,小道消息嘛,真真假假,捕风捉影的多,未必能全信,毕竟商场如战场。” 他话锋一转,巧妙地切入主题,“不过,正好您来了,有件事,我还真得替司徒先生向您讨个人情。”
“司徒先生?哪个司徒?” 曼斯洛夫斜睨着眼,粗声粗气地问,“老的那个?”
“是小司徒先生。” 罗哲平静地说。
曼斯洛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鹰眼里闪过错愕和犹疑:“小司徒?司徒熠星?他还活着?他在福洛斯?!” 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度。
罗哲微微一笑,放下茶杯,那笑容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掌控感:“实不相瞒,我刚才的客人,正是小司徒先生和他的两位朋友。” 他朝侍立一旁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心领神会,走到玻璃门前,屈指在光滑的玻璃上轻轻叩了三下,声音清脆:“司徒先生,大公子有请。”
侍应生立刻无声地将厚重的天鹅绒帷幔向两侧拉开,司徒熠星、月牙儿、江满三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玻璃门被推开,司徒熠星走在最前,步伐沉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月牙儿紧随其后,警惕地打量着曼斯洛夫和尤妮娅,江满则护在月牙儿身侧稍后方。
曼斯洛夫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司徒熠星身上,最初的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缕涟漪便迅速被掩盖,他脸上立刻堆砌起商人特有的、夸张的热情笑容,站起身,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对方:“哎呀!司徒少爷!幸会幸会!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上次见你父亲,那都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你还没影儿呢!啧啧,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唉,也走了那么多年了。” 他的话语像裹着糖霜的刀子,话语里的刺探、轻慢与妒忌,毒液一样缓缓释放。
月牙儿和江满都眉头紧锁,心中涌起强烈的不适,然而司徒熠星却像没听出任何异样,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了对方伸来的手臂,只伸出右手与他礼节性地一握,随即松开,司徒熠星的姿态从容优雅,声音平稳温和,脸上甚至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微微颔首:“曼斯洛夫先生,久仰久仰,世事变迁,确实令人感慨,这次冒昧请罗哲出面,正是为了我一位同伴,听说她不幸被茉莉姨婆误认为是猎物,带到了您这里,不知曼斯洛夫先生能否高抬贵手,将她归还?这个人情,司徒熠星铭记在心。”
曼斯洛夫没有立刻回答,他像一头正在打量猎物的熊,粗壮的手指朝侍应生勾了勾:“给我一杯火焰,加冰块,再拿一卷最好的提米草。” 而后他又转向司徒熠星,脸上带着一种炫耀式的感慨,“司徒少爷,你是不知道,这诺克图恩家的顶级提米草有多金贵!一万个白珠币才小小一盒,也就够我抽几天的!像我这样的大客户,哼,每年给诺克图恩家送去的珠币,那得用矿车拉!” 侍应生很快送上了一小只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盛着熔融红宝石般的酒,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小巧的银质烟盒,烟盒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五根细长的淡绿色烟卷,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雨后森林与熟透浆果的甜美清香,带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惬意与舒适。
月牙儿情不自禁多嗅了嗅,这甘甜的气味令她霎时间心神安适,侍者刚刚转身,月牙儿只见曼斯洛夫一把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满足地咂咂嘴,然后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那淡绿的提米草烟卷,侍应生立时会意,捧过一只镶着钻石银边的纯金火机,为曼斯洛夫点燃烟卷,一股极其清雅淡然的异香弥漫开来,那香气仿佛融合了鲜嫩青草、初绽兰花和冰镇蜜糖,钻入鼻腔,直透心脾,带着强烈的诱惑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深吸一口,尤妮娅陶醉地眯起了眼睛,不住地嗅着烟气。
直到听曼斯洛夫提及“提米草”这三个字,又加之闻到这奇异的芳香,月牙儿才忽然想起这股自进入大绿洲便时不时闻到的美妙气味是什么,从前植物学课本上的一页知识,翩翩然浮现在月牙儿的脑海里:“提米草”是塞兰尼特有的一种原生珍稀植物,其叶片经过诺克图恩家族的秘法工艺,先炮制烘干、再卷制点燃,其气味甜美醉人,小剂量吸食能缓解疲劳、带来极致的感官愉悦和飘飘欲仙的舒爽体感;但大剂量使用则具有强效止痛和神经麻痹作用,成瘾性极高,戒断反应剧烈痛苦,如剥皮抽筋,足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和健康;诺克图恩家族垄断了塞兰尼所有优质提米草产地的种植、加工和销售,是其庞大财富和地下影响力的重要支柱之一。
在提米草那迷醉的美妙烟雾中,曼斯洛夫的眼神明显变得亢奋、迷离,瞳孔微微放大,他惬意地靠在沙发里,长长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烟圈在空中扭动,结成一个个小环,久久不散,他斜眼看着司徒熠星,脸上露出极度陶醉、近乎痉挛的表情,声音带着一种药物催发下的轻佻和狂妄:“小司徒,我这人嘛,爱好不多,好烟好酒,漂亮女人,还有赌!” 他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这次你有求于我,可以!但你得陪我赌一把!我听说大绿洲出了个新玩意儿,刺激得很!你要是赢了我,我二话不说,立刻把你那小猎物完完整整地还给你!要是你输了嘛……,” 他眼中闪过贪婪的光,“那望舒财团,可就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了!怎么样?敢不敢玩?”
司徒熠星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深邃的眼眸直视曼斯洛夫,直截了当:“好!”
“好!痛快!罗哲老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你那新玩意儿吧!” 曼斯洛夫的声调里充满狂热。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罗哲,罗哲眉头微蹙,看向司徒熠星,语气带着提醒:“司徒,你决定了?命运轮盘是新项目,水毒提取物的浓度还在调试阶段,神经反馈可能会比较强烈,有一定的危险性。”
“危险?”曼斯洛夫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像被注入了兴奋剂,他亢奋地大笑,声浪把提米草的烟雾都震散了些,“太好了!越危险才越够劲!这才配得上我的口味!走走走!现在就去!” 他迫不及待地掐灭了还剩半截的提米草,拉着尤妮娅站了起来。
看到司徒熠星坚定的眼神,罗哲不再多言,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跟我来。”
一行人离开茶歇室,乘上通往顶层VIP赌厅的专用电梯,这依然是一部通体透明的水晶电梯,垂直上升,电梯外,大绿洲赌场内部的景象如同浮世绘般层层展开:赌徒们挤在轮盘、牌桌、老虎机前,面孔在炫目的霓虹光晕下扭曲变形;一间间半开放的包厢内光线暧昧,弥漫着提米草烟雾和烈酒的气息,衣着暴露的男女侍者穿梭其中,将各色药丸、液体送到眼神迷离的客人手中;全息模拟的丛林场景中,一些衣不蔽体、神情惊恐的男女如同真正的猎物般在奔跑躲藏,而手持特制武器的猎人则在猎犬的吠叫声中追逐、围捕、戏弄,尤妮娅兴奋地指着下方一个刚被捕获的头破血流的年轻女孩,娇笑着对曼斯洛夫说着什么。
月牙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令她脸色发白,身体微微战栗,她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愿再看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司徒熠星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恰好挡在了她和那透明的电梯壁之间,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隔绝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
电梯无声地滑入顶层,雕刻着繁复衔尾蛇图腾的电梯门向两侧滑开,这里异常宽敞,穹顶极高,呈完美的半球形,墙壁由深蓝色的吸光材质构成,上面点缀着无数细小的、如同真实星辰般的冷光源,营造出浩瀚宇宙的深邃感,厅内光线幽暗,唯有中央区域被数道光柱聚焦,光柱的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台庞大的装置——命运轮盘。
轮盘被精密地分割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扇形区域,每个区域内都填充着不同色泽的粘稠液体,轮盘中心,一根尖锐如矛、流淌着幽蓝光泽的水晶指针悬浮着,指向轮盘边缘,而围绕着轮盘底座的,则是两把充满束缚感的座椅,通体覆盖着黑色皮革,扶手和靠背处延伸出金属蛇形扣环,那些从轮盘内部延伸出的,极细的半透明导管,则如同毒蛇的神经,最终连接在座椅靠枕后方两个微小的金属注射头上,整个轮盘散发着一种精密的、非人道的华丽感,仿佛这是一件来自异星的刑具,或者是一座献祭的神坛。
罗哲走到轮盘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些微回音:“各位,这就是大绿洲下个季度的新项目,命运轮盘,参与者将随机转动指针,指向的区域将触发相应事件,关键在于,” 罗哲指向那些导管,“这些装置内含有经过高度提纯和精确计量的水毒毒素,它能直接影响神经,刺激大脑深处最原始的恐惧中枢,让参与者真实地体验其心底最深刻的痛苦,一轮游戏三局,起始承受阈值都是300,每经历一局,轮盘会自动计算并显示参与者减免后的承受阈值,数值越低,代表精神承受的伤害越大,三局过后,最终承受阈值更高的那一位,胜出。”
曼斯洛夫早已被提米草和眼前的景象刺激得极度激动,他双眼布满血丝,呼吸粗重,像一头看到红布的斗牛,大声咆哮道:“好!好极了!就这个!够劲!小司徒!来!我们赌一把!只要你赢了我,我曼斯洛夫说话算话,立马把你那小美人儿还给你!”他迫不及待地走向其中一把座椅,沉重的身躯陷了进去,皮质扣环自动锁住了他的腰部和双腿。
司徒熠星刚要迈步上前,一双温凉的手却按住了他的手臂,月牙儿抢先一步站到了他身前,她压低声音,“让我来吧,这是水毒毒素,我对水毒免疫,我赢他的机会最大,咱们要救小寒,不能输!”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司徒熠星眉头紧锁,刚想开口反对,曼斯洛夫反而像发现了新玩具般,爆发出更响亮的、带着浓烈兴趣的笑声:“有意思!太他妈有意思了!老子睡过无数女人,还真没跟女人赌过命!小司徒,你这小情人够辣!够胆!有种!就她!老子今天就跟她赌!让她替你来!” 他指着月牙儿,眼神里充满了药物催化的扭曲兴奋。
“月牙儿!” 司徒熠星的声音带着担忧和阻止,江满也紧张地频频攥拳又松开,似乎是想拦住月牙儿,月牙儿递给江满一个放心的眼神,又用力回握司徒的手,那力道传递着决心,然后她挣脱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走向另一把座椅,坦然坐下,扣环咔哒一声,微凉的皮革触感柔软得像肌肤一般,让她小小吃了一惊。
月牙儿刚一坐下,曼斯洛便夫迫不及待地拍下了面前的启动按钮,巨大的轮盘发出低沉的嗡鸣,中心的水晶指针开始疯狂旋转,带起一片模糊的光影!
第一轮,指针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带着令人窒息的悬念飞速旋转,最终险之又险地停在了两个无色透明的区域之间,安全区!轮盘发出单调的电子音,两侧座椅上方悬浮的光屏跳出数字:月牙儿:300,曼斯洛夫:300,月牙儿松了口气,随即又带着更深的紧张看向再次旋转的指针。
第二轮,指针划过红、绿、白……最终,在曼斯洛夫得意的大笑声中,停在了他面前一个安全区,而指向月牙儿的指针,则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内部液体如同沸腾黑血的区域。“运气不错!” 曼斯洛夫刚咧嘴一笑,月牙儿这边,座椅靠枕后方的金属注射头早已无声探出,快如毒蛇吐信,在她脖颈侧面极其轻微地一扎,一丝微弱的刺痛感传来,紧接着是麻痹般的扩散。
月牙儿眼前的世界骤然褪色、扭曲、崩塌,她仿佛坠入一个粘稠的暗沉世界,眼前竟然浮起熟悉的景象,积雪覆盖的地面,黑色的海浪拍打着码头暗礁,一辆破旧的雪鹿车正咯咯跑远,车门呼啦开了一半,探出半截小小的身子,一个身穿蓝底粉花连身裙的小女孩不顾一切地挣扎哭喊:“哥哥!”
那是年幼的自己!她看到八岁的月牙儿挣脱了车里人的拉扯,踉跄着跳下还在行驶的车子,重重摔在雪地里,又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朝着克里斯的方向拼命跑去,寒风灌满了她的衣裙,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上显得单薄无助,“哥哥你怎么不要我了!你去哪儿了!” 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十七岁的月牙儿不自觉地跟随着八岁的月牙儿奔跑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雾气翻滚,飞雪连绵,终于,她望见了,白色的雪地中央正躺着一个穿着臃肿冬衣的金发少年,那是克里斯,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雪冻结的神像。
“哥哥!” 八岁的月牙儿扑过去,用力摇晃他,“哥哥你醒醒!”
十七岁的月牙儿也冲了过去,跪倒在克里斯身边,她用双手轻抚他的脸颊,然而他的皮肤冰冷僵硬,蓝色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向黑雾弥散的天穹,她又颤抖着手去探试克里斯的鼻息,之后又去摸他的脉搏,死寂一片,克里斯……死了!
“不!” 两个月牙儿同时发出凄厉的哭喊,她们徒劳地拍打着克里斯的胸口,试图唤醒他,十七岁的月牙儿又疯狂地按压克里斯的心脏,用尽了一切她能想到的办法,然而,毫无反应,克里斯的身体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月牙儿感到难以呼吸,幼小的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伏在克里斯身上不肯起来,月牙儿看着克里斯苍白安静的脸,看着码头上漆黑无垠的、吞噬一切的海浪,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住她的思绪:跳下去吧……和克里斯一起……一起沉入那无边的黑暗里……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就在她眼神迷惘地望向那漆黑大海时,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唤声,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光,强行刺入了这片绝望的幻境:“月牙儿!月牙儿!坚持住!那是假的!是毒素!是幻觉!月牙儿!别信!醒过来!小寒在等你!”
是司徒熠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力量!这声音像一把火,在月牙儿混沌的脑海中燃烧起来,这些都是假的?是毒素?是幻觉?
月牙儿猛地一个激灵,低头再次看向怀中的少年克里斯,那张年轻的脸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碎裂,但没有血肉模糊,只有晶莹的蓬松雪花,从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处片片脱落、飞散,顷刻间,克里斯的“尸体”在她怀中化作了一滩迅速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她的衣裙,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虚无。刹那间,粘稠的晦暗世界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刺目的幽□□光、巨大的轮盘、以及司徒熠星那写满焦虑和担心的面容顷刻间撞入月牙儿的眼帘,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月牙儿!你还好吗?你怎么样?” 司徒熠星几乎要冲进轮盘,但被罗哲死死拉住手臂,江满也一脸煞白,看到月牙儿睁开眼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只有曼斯洛夫和他的女伴尤妮娅,一个得意洋洋地抽着新点上的提米草,一个掩着嘴发出咯咯的娇笑声,就像刚刚看了一场精彩的猴戏。
轮盘发出电子音,光屏刷新:月牙儿:240 ,曼斯洛夫:300,曼斯洛夫吹了声口哨:“小美人儿,滋味如何?这游戏才刚开始呢!”
第三轮,指针宿命般地再次旋转,这一次,它没有给任何人侥幸,月牙儿面前的指针停在了一个岩浆色的区域,曼斯洛夫的指针则停在了一个骨灰色的区域,两枚注射头同时探出,刺入脖颈,月牙儿再次被拖入水毒的梦魇。
刺骨的严寒再次包裹了她,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抽打在脸上如同鞭笞,眼前是海鸥号熟悉的甲板,但此刻却化作了冰封地狱,甲板上覆盖着厚厚的坚冰,船舷、桅杆、甚至救生圈,都挂满了狰狞的冰棱,更恐怖的是尸体,司徒熠星、小寒、江满,他们三人全部被彻底冻僵在了甲板上,司徒熠星靠在一个救生圈旁,保持着眺望的姿势,脸上覆盖着冰霜,睫毛上都凝结着冰珠,小寒蜷缩在舱门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表情,整个人像一座冰雕,江满则倒在不远处,一条腿似乎还是奔跑的姿势,同样被冰封得严严实实,他们的身体与甲板上的冰层紧密相融,整艘船死寂无声,只有暴风雪在疯狂咆哮。
月牙儿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强行憋回眼泪,俯身扑向离她最近的司徒熠星,她徒劳地用双手去抠、去砸覆盖在他身上的坚冰,指甲劈裂了,鲜血染红了冰面,但冰冻住的司徒却依然纹丝不动,月牙儿又扑向小寒,她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小寒,试图用体温去融化冰层,但很快被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江满……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悲痛如同这漫天风雪,将她彻底淹没,他们都死了……都因为她……死在了这冰海之上……
就在月牙儿跪倒在冰面上,抱着小寒的冰雕,万念俱灰时,海面上一点点跳跃的银光,吸引了她仅存的气力,在如此狂暴的风雪和滔天巨浪中,竟然有一小群海兔,它们窄窄的身影像一弯弯小小的月牙儿,在墨黑的海浪和白色的泡沫间灵活地跳跃、嬉戏,它们划出一道道亮晶晶的银色弧线,偶尔激起的浪涌像花骨朵儿,也像雨滴,这景象如此熟悉,如此温暖,却又如此荒谬,在这冰封地狱里,怎么可能还有海兔出没?
一瞬间,醍醐灌顶,是水毒,是毒素在欺骗她的大脑,在篡改她的记忆,在利用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编织牢笼!“假的!都是假的!” 月牙儿猛然站起身,对着暴虐的风雪、对着冰封的尸骸、对着那诡谲的海兔幻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你骗不了我!”
“咔嚓!” 仿佛镜子碎裂的脆响在脑海中炸开,冰封的世界霎时间崩塌,月牙儿剧烈地喘息着,一下子睁开眼,她再次回到了真实的赌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月牙儿!” 司徒熠星和江满同时喊出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后怕。
然而,另一侧的曼斯洛夫却还没有醒来,他的情况看起来糟糕透顶,整个人上半身都痛苦地佝偻着,额头重重抵在轮盘边缘,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肌肉扭曲,青筋暴起,口水、泪水、鼻涕,都沿着他浓密的胡须不断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滩滩湿润的痕迹,他脸上交替出现着恐惧、愤怒、悲哀和绝望的神情,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酷刑,尤妮娅早已没了笑容,不安地几次想上前查看,却又被那骇人的景象吓住。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罗哲都皱起了眉头,示意技术人员准备介入时,命运轮盘才终于发出一阵炫目的彩色光芒,伴随着舒缓的提示音,束缚曼斯洛夫的扣环咔哒一声弹开,他像一滩烂泥般从座椅上滑落,瘫软在地毯上,他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捞回来,灵魂都被抽走了一大半。
轮盘光屏跳出最终结果:月牙儿:220,曼斯洛夫:10,月牙儿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 月牙儿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无以比拟的喜悦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她从座椅上奔下,径直冲向司徒熠星和江满,司徒熠星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极其用力、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拥抱,那拥抱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紧得月牙儿几乎喘不过气,骨头都发出轻微的抗议声,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找回理智般地松开了月牙儿,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江满显然也被司徒熠星这个过于激烈的拥抱惊到了,他赶紧上前一步,将月牙儿拉到自己身边,上下仔细打量,声音带着颤抖:“月牙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才……看得我吓死了!”
月牙儿用力摇头,脸上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我好得很!我们能救出小寒了!”
这时曼斯洛夫在尤妮娅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神情恍惚,宛若大梦初醒,他看了一眼罗哲,又茫然地环顾着赌厅浩瀚的深蓝穹顶,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地方,末了,他疲惫地、虚弱地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由尤妮娅搀扶着,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那背影充满了颓败,与方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曼斯洛夫先生!” 司徒熠星扬声喊道,“我们的同伴在哪里?”
曼斯洛夫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才想起这茬,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罗哲的方向又无力地挥了挥手,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意思显然是:“交给你处理了。”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罗哲看着曼斯洛夫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这新项目……神经毒素的浓度和触发阈值看来还需要精细调整,目前的能量冲击,对某些人来说,可能过于猛烈了。” 他转向月牙儿,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好奇和真切的钦佩,“月小姐,你真的很厉害,能赢过曼斯洛夫,尤其是在这种项目上,绝非易事。” 他由衷地说。
然而月牙儿此刻只关心一件事:“罗哲先生,我们的同伴小寒在哪里?”
“放心。”罗哲拿出一个精巧的通讯器,按了几下,很快,两个穿着诺克图恩家制服、神情冷硬的守卫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坚韧渔网编织的大袋子走了进来,重重放在地上。
月牙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和江满同时扑过去,手忙脚乱地解开袋口的绳结,袋子被拉开,昏睡中的小寒露了出来,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身上仍穿着她在银钩码头时换上的紫色连身裙,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脏污,但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月牙儿和江满匆匆检查了一遍小寒的身体,确认她只是昏睡,月牙儿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她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还好被江满及时扶住。
罗哲也看了看小寒的状态,说道:“她应该是喝了混有提米草粉末的水,这种特制的安神水会让人深度昏厥,但对身体无害,最多再过两三个银时,等药效过了,她自然就会醒过来。”
月牙儿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浊气和淤堵都吐出来,终于把小寒救出来了!
罗哲看了看窗外,赌场绚烂的霓虹依旧闪动不休,但阴沉的黑雾已开始弥漫天际,“天色不早了,先送你们去休息的地方?司徒,你看……” 他征询地看向司徒熠星。
司徒熠星点点头,对月牙儿和江满说:“我想先把你们安顿在栖霞云居,那里是望舒财团的度假酒店,绝对安全。”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罗哲,今天是几号了?”
罗哲随口答道:“三月五日。”
“三月五日?” 月牙儿、江满,连同刚刚稍微放松的司徒熠星都同时惊呼出声,三人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月牙儿脱口而出,“我们……我们从长庚出发的时候就是三月初!”
司徒熠星脸色凝重,追问:“哪一年?”
罗哲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肯定地回答:“塞兰尼公历463年啊。”
“463年?!” 三人再次异口同声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惊骇。
天啊,他们竟然已经在外面流浪了整整一年,从462年三月离开长庚,到如今463年三月他们才抵达福洛斯,时间竟然在他们的毫无察觉中,流逝了整整一年。月牙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是哪里出了问题?海鸥号?永无岛?岩京?镜海?” 月牙儿看向司徒和江满,他们两个也是同样的惊疑,“最有可能是镜海!” 月牙儿想着,那片奇诡的海洋,嗜血的人鱼,他们意识中短短的三天航行,难道在现实世界里竟然过去了将近六个月之久?难道镜海的时间……是扭曲的?这个念头让月牙儿不寒而栗。
司徒熠星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月牙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竟然……已经离开一年了……” 他转向月牙儿和江满,“一会儿罗哲会送你们去栖霞云居,你们先安心住下,我……”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忧虑,“我必须回家了……等明天,明天我再去找你们。”
月牙儿和江满虽然心中也充满了困惑,但也理解司徒熠星的处境,他俩用力点了点头,江满把昏睡的小寒背在背上,和月牙儿一起跟随罗哲离去,月牙儿走了几步,不知为什么,她又回身望了一眼,司徒熠星还站在那里,他也在望着她,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情绪,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安心。
一排黑色的悬浮车早已等候在大绿洲门口,月牙儿、江满和仍在昏睡的小寒坐上了其中一辆,由罗哲亲自陪同,车子平稳地驶离了霓虹闪烁的赌场,向着城市的另一端驶去,过于安静舒适的环境令月牙儿身心舒缓下来,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儿竟昏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次睁眼时,车子已驶入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如同仙境般的园林,在一片雾气氤氲、映着星空图景的湖泊后方,一座建筑的全貌逐渐展现在月牙儿的眼前,粉金色的弧形轮廓流淌着晚霞般的色彩,高大的拱形门廊由四只白色的水晶柱支撑,缠绕着银色的藤蔓,整个建筑在夜雾中熠熠生辉,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晕。
月牙儿赶忙回头,这才发现江满和小寒都还睡着,月牙儿轻轻拍了拍江满的手臂,江满缓缓醒转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似的问月牙儿,“咱们……到了?” 月牙儿笑了,她指了指车窗外的景色。
从悬浮车上下来,在罗哲的陪伴下,月牙儿三人走入了栖霞云居的大堂,这里的挑高足有数十米,穹顶是一整幅流动的宇宙全息投影,不计其数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地面铺着厚如云絮的鲸鱼绒地毯,踩上去如同陷入云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身着流云般制服,在侍者殷切的引导下,罗哲陪同月牙儿三人一起乘上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门开处,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占据了整层楼的华美居所,270度的落地观景窗毫无遮挡,将整个福洛斯绚烂的夜景尽收眼底,这里的玄关堪比一个小型宫殿,客厅的墙壁镶嵌着天然玛瑙薄片,沙发上铺着整张雪白兽皮,触感温软如最上等的丝绸,卧室更是极尽梦幻,穹顶是整面柔光模拟的星空,可随意调节星辰的密度与月色的浓淡,床架由紫苏木打造,散发着宁神的馨香,床垫柔软得能吞噬掉所有疲惫。
月牙儿先帮着江满一同把小寒放到床上,让她舒服地睡着,然后才开始细细观赏这里的一切:浴室像一个小温泉洞窟,地面和墙壁铺满温润的鹅卵石,中央是一个由整块暖玉雕琢的按摩浴池,池水恒温,散发着淡淡的花朵清香;独立的书房里摆满了一墙壁的各类书籍,甚至还有旧地球时期的古卷,和书桌上最新款的晶屏设备相映成趣;私密的冥想室内铺设着洁白的蒲团,墙上的月神画卷细腻入微;这里的每个房间都点缀着充满生机的植物盆栽和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甚至连空气都经过精密过滤和离子化处理,清新得不带一丝尘埃。
侍者无声地送来堆满银质餐车的丰盛餐点: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肋排,点缀着黑松露的滑嫩煎蛋,烤得金黄酥脆、散发着黄油香气的面包篮,新鲜得如同刚从枝头摘下的各色蔬果,还有冒着热气的香醇浆果茶,同时送来的还有几套触感无比舒适的睡衣和常服。
“有任何需要,直接按这里,全息管家24小时服务。” 罗哲看着还有些恍惚的月牙儿,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点调侃和祝福的微笑,“月小姐,你和你的同伴们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司徒会慢慢安排的。” 他的眼神在月牙儿和主卧那张柔软的床之间暧昧地扫了一下,显然是彻底误会了她与司徒熠星的关系。
月牙儿捕捉到罗哲眼底揶揄的笑意,瞬间明白了他所思所想,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实在累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最终月牙儿只是无力地笑了笑,低声道:“谢谢罗哲先生。”
罗哲离开后,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月牙儿、江满和熟睡中的小寒,静谧的房间内甚至能听到小寒细细的鼾声。月牙儿脱力般坐在那张松软得不可思议的床上,身体深深陷进被褥里,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熠熠生辉、价值连城的陈设,江满默默走到餐桌旁,拿起一个烤面包,小口小口、近乎虔诚地吃了起来,香浓的食物气味由远而近扑入月牙儿的鼻息。
在月牙儿的时间感知里,昨天他们还在镜海,还在那艘血女环绕、尸骸遍地的幽灵船上挣扎求生,提心吊胆地躲避着难以预料的危险,而此刻,她却置身于这梦幻般的云端宫殿,在这难以想象的富贵温柔乡,锦衣玉食,安全无虞。而更荒诞的是,时间,竟然已经在她的毫无知觉中,偷偷溜走了一年,镜海三日,人间半年?这个认知让月牙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不真实,荒唐得近乎可笑。
月牙儿不禁转头望向江满,江满似乎已经迅速适应了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或者说,他选择用最实际的方式应对,他正坐在那张华贵的雪兽皮毛沙发上,静静地、认真地吃着一个烤面包,动作虽然有些拘谨,但胃口显然不错,像是要把过去“一年”缺失的能量都补回来,月牙儿又看向身旁熟睡的小寒,小寒的呼吸均匀,脸颊甚至恢复了些许红润,在卧室柔和的星光穹顶下,睡得无比安稳香甜。
望着江满的侧影,听着小寒平稳的呼吸,月牙儿心中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下来,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涌起,温柔地裹住了她。
只要有小寒在,只要有江满在,就一切都好,一切都有希望,都能继续走下去,月牙儿轻轻吁出最后一口气,身体向后倒去,把自己彻底扔进了这片奢华而安宁的云朵里,闭上了沉重的疲惫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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