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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作
城狱外,素书在一面高墙下踱步,地上全是重叠的脚印,来来去去不知走了多久。
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出来?他在外面度日如年,熬得心力憔悴,刚想靠着墙休息一下,可又觉得她下一刻会出来,不住得翘首盼望。起起落落地折腾,眼见着日头偏西,越来越低。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素书好像听见木门和窗发出的吱呀声,似远非远地从身旁小巷里传来。他往那声音的来处望,窄小曲折,看不到人,可那脚步声却像踩在他心上般,越来越近。周遭无人,整个长街都空荡得可怕,他忽然意识到,这附近并不算太平。
他先前是急昏头了,都忘了一个男儿出门在外总要多加小心.凉意从他后背上升起,一直爬到后颈,素书又想起方才被狱卒问话——
“你是哪家的男儿?叫什么?”那人挎着刀,三步并作两步地接近。
素书稍一迟疑,往东的路便被堵住。女人过分火热的目光令他浑身不自在,手脚冰凉,呐呐说不出话。
“我……”他边说边往旁边缩,可那人四处一张望,便放肆地跟在他身后,脸上还带着点意义不明的笑。
素书猛地转身跑出老远,心蹦蹦跳,“我是等人,我等的人马上就出来了!”
他的后半句话起了一点作用,那人没再追,可脸上的表情越发让他感到恶心。
……
素书摇摇头,呼出口浊气,可刚把一件糟心事抛在脑后,另一件便又浮上心头。
那群犯人里八成有她的旧相识,不然任谁来都要退避三舍的,她怎么会巴巴的赶上去,还拿走了所有值钱的物什,素书肉疼起来,为了不会穿帮,那些首饰可都是少郎的,放在外头少说能做个小本的生意,又或者置办些田地,现在全没了。
无论里头关着的是谁,犯了什么罪,他都有点埋怨对方了:若非因着这件事,他们此刻应还在药铺的后院里呢。
乱糟糟地想着,忽然,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大喜过望,万般念头都抛在脑后,只想跑到她身边。可真等到了女子近前,他又望而却步了——
那个狱卒也在,似乎刚送完她出来,恰好抬头看过来。
牛蜻面色如常,招手叫他,然后冲狱卒点头示意,“先走了。”
素书硬着头皮听话,不愿在外人面前落她的面子,于是一直低着头僵硬地跟在她身后。直到离开城狱,他才重新放松下来,“你识得那个狱卒吗?”
“嗯,算是,”牛蜻含糊地答。
素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另起话头,“里面的是你什么人呀?”
“朋友,”牛蜻想起来曹三胖方才的话,咬牙切齿道,“这小子要是死了,我一定隔三差五给他烧点绿衣帽。”
素书没听懂,只是觉得牛蜻重情义,还有就是交这个朋友也太花钱了,生前要花他们的钱,死后还是要花,不由得有点愁的慌。不过女人们多是如此重情义、为姐妹两肋插刀的,他也不会做那等不明事理、挑拨离间的蠢男人。
牛蜻满心里想着刚才的事,那个狱卒八成是看到素书动了心思,所谓蓝颜祸水,也不外如是了。
对此,她不免觉得小男儿跟来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摘了人家一身的首饰。
总之,大女人能屈能伸,她还能怎么办——
她一拍大腿,“就他呀,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原来姐姐您就是想要他,放心,保管送到您府上去!”
见她答应得这么快,狱卒踌躇一下,“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你家家主是做官的吗?”
大概狱卒以为她是哪家的虏仆,趁乱拐了人家家里的少郎私奔,牛蜻也不怕名义上多一桩风流案,张口就来,“不是,那官宦之家的少郎能有这么傻?我不过哄了他两回,他便信了,趁家主不在要跟我走,不过还没来得及卖,便先让姐姐你看上了。”
狱卒松口气,“卖到那地方可真糟蹋了,再好的身段也贱了。”
“谁说不是,”牛蜻递给曹茅一个眼神,那满头雾水的小胖子才忍住没出声,“与其被千人万人睡,倒不如只服侍姐姐你一人,不过……”
她面露难色,搓着手踱步,背对狱卒的方向,悄悄观察牢里的情况,除了曹茅所在的死囚区,其他监舍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一张张面黄肌瘦又麻木绝望的脸看着她。
“不过什么?”
牛蜻收回视线,“那小男儿属实是犟,我得先回去,对他说些好话,不然怕他寻短见,再上点药,只要人进了贵府,还不是任您处置?”她递过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嘿嘿奸笑。
正笑着,忽然听见砰地一声!牛蜻一回头,只见那个瘦高个举着碗大的拳头暴揍曹茅的脸,曹茅一下就被打懵了。
牛蜻急忙上前呵止,“你住手!在狱卒大姐面前你要反了!”
里面的瘦高个抬头,很是鄙夷地怒瞪她一眼,接着打。
曹茅醒了一点,下意识抬手对上她的拳头,又是砰地一声!
对方的拳头邦邦硬,震得她手都麻了,哪怕跳到后方缓一缓后,整条手臂都酸胀地提不起力气。
她心里一沉,看不出来这人还是个练家子。
瘦高个的拳头又紧跟着砸过来,曹茅不敢硬接,左闪右避,可还是有一拳擦着脸过去,瞬间侧脸火辣辣地疼。
有点意思,牛蜻眯了眯眼,曹茅的斤两她最清楚不过,与自己是不相上下,放乡里也能撂倒寻常对手,可终究是没有练过的乱拳,远比不上瘦高个的拳路有章法。
她变拳为掌,一前一后,后手缓缓往后拉,一股看不见的气在她身上流动,似乎带起周遭的一阵微风。
“你背后偷袭,不讲武德,算什么大娘子?”她骤然开口,一字一句地说,语气正义凛然得仿佛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瘦高个忽的眨了一下眼,嘴角抽动又压平。
牛蜻既看出有用便不会轻易放过,她一句紧似一句,“恃强凌弱,欺凌老弱,也是习武之人的道?”
“暗室之中,便不算头顶苍天了吗?可以撕下道貌岸然的面孔,做无耻之尤的暗算行径?!”
曹茅迟迟不觉身上疼痛,紧张得咽了咽唾沫,抬头却见那人心智不复先前笃定,气息都凝滞住了。她要趁机上前报仇,却被那人轻巧的一脚给重重绊倒了,摔到地上疼得够呛。
她脑筋也转得极快,虽然骂不出牛蜻那么有水平的文邹邹的话,但是挖苦人的乡间哩语可是一串接着一串,杀伤力肯定比牛蜻大。
牛蜻来不及制止,只好眼睁睁看着原本还动摇的瘦高个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痛击曹茅。
这人吃软不吃硬,吃理不吃横,还算比较有节操。虽然困顿已久,但用礼义廉耻仍能唤醒她性格中高尚和心软的一部分,也因其自视甚高,颇有股保护弱小的自觉和义气,容易被她语言上偷换概念给忽悠住了,可曹茅什么荤话恶话都往人家身上泼,瞬间就成了这类人最厌恶的泼皮无赖,哪还有半点不忍,打你完全不带商量的。
曹茅被打得嗷嗷叫,狼狈极了,就差哭爹喊娘了,肿着一只眼睛冲到栏杆边,“大蜻,救命啊!”
“该,让你惦记别人锅里的!”牛蜻一把又给她推回去了,做得毫无心理负担,“这混账东西该打,壮士好好替我教训教训她。”
突然从‘无耻之尤’变成‘壮士’,不仅曹茅愣了,连马玄明也没反应过来,举着拳头不知该不该落下。
隔着栅栏,牛蜻双手抱胸,尤在那扇风点火,“壮士,别停手啊,她可不是什么误入歧途的无知少女,顺走东家的鸡,偷看西家婿郎洗澡,她可样样精通,那年我俩……”
她好像是那村口嚼舌头的公公爸爸,嘴上完全没个把门的,把这些年俩人做的缺德事都统统倒出来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洋洋得意地卖弄,说到最后甚至演变为她自己的个人秀了。
曹茅在一旁都傻眼了,牛蜻可真他爹的不要脸啊!自己听着听着都想大拳头砸她脸上了。
她刚这么想着,忽然肩头一重,铁链贴上脊梁,冰得她一个机灵:等一下,这人刚才是带着链子打她的?没脱铁链已经强悍如此,不知脱了这套枷锁又是何等威猛。
“你叫什么?”曹茅来不及侧头,已控制不住踉跄着被推开了。
瘦高个站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跟牛蜻面对面,眼对眼,她眼里早没了胖子,此刻跳动的怒火里有且只有一个嬉皮笑脸的高个女人。
牛蜻笑容十分灿烂,笑出两排白牙,然后缓缓拉近距离,胸膛快要顶在那人抓着栏杆的骨节分明的手。
“姥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丰县曹茅是也。”
“我劁!”她话音未落,曹茅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弹跳起来,大叫道,“她放屁!她是骗你的,我才是曹茅!这个王八羔子叫牛蜻,放牛的牛,蜻蜓的蜻!”
牛蜻笑容不变,眼里全是挑衅,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揍样子。
女子收紧手指,攥得栏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几下。
“气性这么大,气坏了不能赖我吧?”牛蜻余光瞥见狱卒的身影,心里暗骂:爹的。可算四过来了,她偏开头,往空地迈了一步,与牢房里的人们拉开一段距离。
“你等着,我马玄明一定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祸害!”她说完也不恋战,毫不拖泥带水地扭头回了那个昏暗的角落中。
牢房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屋里仿佛也只有两个人,站着的是曹茅,躺着的是李厨子。要不是肩膀还残存着被人推了两把的触感,曹茅几乎以为是自己做了场梦。
这人怎么突然冲过来,又突然不打了?
迟来的‘主持公道’在栅栏边敷衍地响了响,狱卒拿刀边敲边说,“方术娘,差不多得了,我看你是又皮痒了。”她瞟了眼迷瞪的胖子,嗤笑:蠢得挂相!
不过表面上,狱卒懒洋洋地解释道,“妹啊,别理她,她就是看郡兵不顺眼,谁让她这个细作是咱郡兵搜查出来的呢?”
角落里,中气十足的一句,“我不是细作!”
曹茅一个激灵,又听见背后一句,“没一个好东西!姓牛的,你别痴心妄想了,进了这儿还想捞人出去?还他爹的是个郡兵……”
后面几句嘟嘟囔囔的骂,大致意思是老天真是不长眼,一个作恶多端的郡兵也有人捞,像牛蜻这样诱拐良家妇男的无耻之徒,竟然天不收,真是黑白不分了,世风日下了。像她这样的义士当然看不过眼,自愿为民除害,可不是什么狱霸打手。曹茅撇撇嘴,被狱卒身后的牛蜻抬手按下了。
狱卒并不耐烦处置两个死囚的狗咬狗,她本是想借马玄明的手敲打敲打牛蜻二人,没想到让死皮赖脸的牛蜻反客为主了——不过三言两语,她就耍得那愣头青团团转,轻巧巧保住了胖子。
狱卒面色不善地盯着牛蜻,“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样做。”
何止聪明,简直是聪明过头了!狱卒忍不住补了一句,“三日之内,若我见不到小郎君,你就等着给胖子收尸吧……”
牛蜻低头,诺诺应是,将刚苏醒的李厨子的动作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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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能过签,在我尝试过的诸多题材里,自认这个是最冷最没可能过签的,偏偏一下就过了,心态还没从被杀麻了的状态里转变过来,但既然过了,就两章合并一章小小庆祝一下,希望看到这章的宝宝们都有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