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盟主与他的喑影毒美人

作者:御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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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探香痕·屏风误



      夜色如墨,沉沉地覆盖了少室山。

      白日的喧嚣鼎沸,随着最后一声宣布休会的钟响,渐渐沉淀下去。各派弟子、江湖豪客们,或返回山下的迎宾镇,或在少林寺安排的寮房客舍中安顿。连绵的灯火在各处建筑中亮起,如同星子洒落山间,与天穹上疏朗的星光交相辉映。

      白日被万众瞩目的擂台,此刻空空荡荡,在月光下投出沉默而巨大的阴影。只有巡逻的少林武僧,手持齐眉棍,踏着稳健的步伐,沉默地穿梭于殿堂回廊之间,恪守着古刹的安宁。

      孟北措主仆二人,并未下山,而是被少林寺特意安排在一处环境清幽的独立禅院中。这待遇,显然是因他白日那惊世骇俗的连胜战绩。禅院不大,却整洁雅致,院中一株老柏虬枝盘结,墙角几丛修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更添静谧。

      南绾一早已忙前忙后,打来热水,铺好床褥,又将今日大会间隙,少爷“顺手”买回来的各色零食糕点分门别类放好。看着自家少爷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月白中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本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佛经,眼神却明显飘忽,嘴角还不自觉地挂着丝傻笑,南绾一就忍不住叹气。

      “少爷,”南绾一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试探着问,“您……还在想那位南宫仙子?”

      孟北措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手一抖,佛经差点掉在桌上。他接过茶盏,低头猛喝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含糊道:“胡、胡说什么!我……我在参悟佛法!”

      “参悟佛法?”南绾一嘴角抽搐,指着那本被他拿倒了的《金刚经》,“少爷,您这经书……拿反了。”

      孟北措:“……”

      他手忙脚乱地将经书掉转过来,脸上刚褪下去没多久的红晕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强作镇定道:“反着看,也是一种修行……你懂什么!快去睡你的!”

      南绾一忍着笑,知道自家少爷脸皮薄,不再打趣,躬身退下:“是是是,少爷您慢慢‘反着修行’。小的就在外间,有事您唤我。”

      待南绾一退出,带上了房门,禅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孟北措放下那本根本看不进去的经书,双手托腮,盯着跳跃的烛火,白日里那惊鸿一瞥的绝色容颜,那滴妖娆的泪痣,那缕清冷的幽香,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入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用力甩了甩头,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颊,低声自语:“孟北措啊孟北措,你是来竞选武林盟主,为江湖做事的!怎么能……怎么能被美色所惑!没出息!”

      可话虽如此,那抹白色的身影,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心里。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美丽的女子,姑苏城里的大家闺秀,江湖上的飒爽女侠,甚至西域来的异域美人……但从未有一人,能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近乎失魂落魄的冲击。

      那不仅仅是容貌的绝美,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温柔与疏离,圣洁与妖异,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叫南宫伶。”孟北措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头莫名一悸。医圣,怜世观音……原来,她不仅容貌绝世,更有慈悲济世之心。

      这样的女子,该是天上明月,山间雪莲,只可远观吧?

      自己一个只会练武吃饭、偶尔还会拿神剑剁肉馅的粗人,凭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自惭形秽与莫名悸动的陌生情绪,悄然滋生,让他心乱如麻。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禅室内踱了几步。忽然想起白日里,那南宫伶登上高台后,似乎与空闻方丈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坐在了预留的客座上,并未参与比武,也未与任何人过多寒暄,只是静静观战,偶尔与身旁的少林高僧低语,神色始终温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她为何来武林大会?只是为了观礼?还是有其他目的?

      孟北措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或许,人家只是路过,或者应少林之邀前来,与自己这糙汉子毫无干系。

      他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想让夜风吹散心头的燥热。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洒落庭院,将老柏和修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山间夜风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拂面而来,总算让他滚烫的头脑清醒了些。

      就在他准备关窗休息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禅院屋顶的飞檐上,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快如闪电,细微得几乎像是错觉。若非孟北措内力精深,目力远超常人,且恰好处于心神不宁、感官反而格外敏锐的状态,恐怕根本不会察觉。

      他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纷乱的思绪瞬间被压了下去,属于武者的本能警觉升起。

      那绝不是夜鸟,也非猫鼠。那瞬间的气息流动和阴影变化,带着刻意收敛却依然无法完全泯灭的……人的痕迹。

      有人夜探少林?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北措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声色。他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窗户,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悄然移动到床榻边,和衣躺下,闭目假寐,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已然熟睡。

      然而,他的听觉、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张开,笼罩了整个禅院,甚至延伸向院外。

      时间一点点流逝。虫鸣依旧,风声依旧。

      就在孟北措几乎要以为真是自己错觉时——

      “嗒。”

      一声轻如羽毛落地的微响,从屋顶传来。

      来了!

      孟北措心中冷笑,依旧不动,甚至“睡”得更沉了些,还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梦话:“唔……八宝鸭……别跑……”

      屋顶上的人似乎顿了顿,随即,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屋顶滑下,精准地落在禅室窗外的廊下,落地无声。

      那黑影全身包裹在紧身的夜行衣中,体态修长纤瘦,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洛昔风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如同暗夜中捕食的灵猫,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棂,侧耳倾听室内的动静。

      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和含糊的梦呓,黑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光。指尖在窗纸上轻轻一点,未发出任何声响,窗纸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洞。一只清澈却冰冷的眸子,透过小孔,向内窥视。

      只见室内昏暗,月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洒入几缕,隐约可见床榻上的人影盖着薄被,睡得正沉,毫无戒备。

      黑影微微蹙眉,似乎对目标的“松懈”有些意外。洛昔风沉吟片刻,指尖扣住了几枚细如牛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

      然而,就在洛昔风准备有进一步动作的刹那——

      床榻上“熟睡”的孟北措,骤然动了!

      没有起身,没有睁眼,他只是躺在那里,右手并指如剑,隔着薄被,向着窗口的方向,凌空一点!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至大至刚的指风,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射窗口!

      这一下变起俄顷,毫无征兆!指风之凌厉迅捷,远超黑影预料!

      黑影瞳孔骤缩,反应亦是快到了极致!洛昔风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那凌厉的指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噗”地一声,将他身后廊柱击出一个深深的小洞,石屑纷飞!

      好险!

      黑影心中暗凛,这孟北措的指力,竟比白日擂台上所见,似乎还要强上三分!而且这份警觉和果决……

      洛昔风不敢再有丝毫轻视,借着后仰之势,足尖在廊下栏杆上一点,身形如轻烟般向后飘退,同时手腕一抖,那几枚淬毒银针化作数点寒星,呈品字形射向窗内床榻方向!

      “嗖嗖嗖!”

      银针穿透窗纸,去势极疾!

      孟北措在发出指风的瞬间,人已如同弹簧般从床榻上弹起,一个凌空翻滚,避开银针笼罩范围,同时左手衣袖一卷,一股柔劲涌出,将射向床榻的银针尽数卷入袖中,叮叮当当一阵细响。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孟北措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撞破窗户,冲出禅室,直扑那道向院中飘退的黑影!

      他此刻只着中衣,赤着双足,但气势如虹,行动间带起的劲风,吹得院中竹叶哗啦作响。

      黑影见他追出,并不恋战,身形一折,如同夜枭般拔地而起,向着禅院外更高处的屋脊掠去,意图将孟北措引开。

      “想走?”孟北措岂能容他轻易脱身?白日里被那南宫仙子搅乱的心绪,此刻正无处发泄,这鬼鬼祟祟的夜行人正好撞上枪口。他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施展“惊鸿步”,身形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在少林寺层层叠叠的殿宇屋顶上飞掠追逐。夜色成为了最好的掩护,月光下,只见两道模糊的影子如同鬼魅,在飞檐斗拱间起落腾挪,快得只剩残影。

      黑影的轻功极其高明,身法灵动诡谲,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孟北措的擒拿。洛昔风似乎并不想与孟北措正面硬拼,只是一味游斗闪避,偶尔回身射出几枚暗器,或洒出一把带着甜腥气的粉末,阻挠孟北措的追击。

      孟北措越追越是心惊。这夜行人的武功路数极为怪异,他竟一时看不出是何门何派。身法飘忽如鬼魅,暗器淬毒,还用毒粉,行事作风阴柔诡谲,绝非正道所为。难道……是那“汐”字令牌背后的势力,按捺不住,前来试探甚至行刺?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凛,手下不再留情。“浩然正气诀”全力运转,周身隐隐泛起淡金色光晕,出手如电,掌风指力笼罩方圆数丈,逼得那黑影渐渐有些施展不开。

      两人从禅院追至藏经阁附近,又从钟楼掠过鼓楼,动静虽极力收敛,但交手的劲风与偶尔兵刃(暗器)相交的轻响,还是惊动了巡夜的武僧。远处已有呼喝声和脚步声传来。

      黑影显然也察觉到了,眼中闪过一丝焦急。洛昔风猛地回身,双手连扬,一大蓬碧绿色的磷粉洒出,在夜空中爆开一团幽幽鬼火,遮蔽视线,同时足下发力,向着寺外后山的方向疾掠。

      “用毒?旁门左道!”孟北措冷哼一声,屏住呼吸,袖袍鼓荡,将磷粉尽数震开,眼见黑影要逃入后山密林,那里地形复杂,一旦潜入便难以追踪。

      他眼中精光一闪,不再保留。气沉丹田,身形骤然加速,如同瞬移般拉近距离,右手五指成爪,一招“云龙探爪”,带着凌厉的擒拿劲力,直抓向黑影后心!

      这一抓,时机、角度、速度皆妙到毫巅,蕴含了他对“惊鸿步”和擒拿功夫的巅峰理解,志在必得!

      黑影似乎也未料到孟北措骤然爆发的速度如此恐怖,再想闪避已是不及!洛昔风眼中厉色一闪,竟不回头,反手一剑向后刺出!剑光幽暗,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剑意,直取孟北措手腕!

      这一剑,刁钻狠辣,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孟北措若执意抓下,手腕必被洞穿!

      电光石火间,孟北措变爪为指,食指中指并拢,闪电般在刺来的剑脊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颤鸣!

      黑影浑身剧震,只觉一股浑厚无匹、中正平和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长剑几乎脱手!洛昔风心中骇然,这孟北措的内力,竟深厚至此!

      借着一弹之力,孟北措身形再进,左手已如灵蛇般探出,抓向黑影肩头!

      黑影咬牙,脚下步伐猛地一变,身形如同陀螺般急速旋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抓,但肩头的夜行衣,却被孟北措的指尖划过——

      “嘶啦——!”

      一声布帛破裂的轻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黑影肩头一片凉意,夜行衣被划开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露出里面……一片欺霜赛雪、光滑细腻的肌肤。月光洒落,那肌肤白得晃眼,在黑色衣料的映衬下,更显得惊心动魄。

      孟北措愣住了。

      他虽志在擒敌,却也恪守分寸,并未下重手,只想擒住问个明白。却没想到对方衣料如此不结实(实则他指力太强),竟被划破,还露出了……

      那肌肤的色泽与质感……绝非男子所有!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刹那,黑影似乎也因衣衫破裂而惊慌了一瞬,脚下在湿滑的屋瓦上一滑,身形一个趔趄,竟向着屋檐下摔去!

      “小心!”孟北措下意识地伸手去拉。

      黑影在半空中勉强拧身,避开了孟北措的手,却似乎扭到了脚踝,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闷哼,同时脸上的黑巾,也被屋檐勾到,悄然滑落。

      “砰。”

      黑影摔在了下方一座偏殿后侧的草地上,虽然不高,却也摔得有些狼狈。

      孟北措紧随其后,飘然落下,落在黑影身前数步之外,警惕地看着对方。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跌坐在地的人。

      夜行衣包裹着纤秾合度的身躯,肩头破损处,露出大片莹白肌肤,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而那张脸……

      没有了黑巾的遮掩,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胜雪,光滑无瑕。左眼眼角下,一滴殷红如血的泪痣,如同雪地红梅,瞬间攫取了所有的目光。只是此刻,这张白日里悲悯温柔、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一丝痛楚,一丝惊慌,还有……被窥破秘密的羞恼。那双烟雨朦胧的凤眸,此刻水光潋滟,正含着薄怒、惊惶以及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瞪视着孟北措。

      不是白日里那位高坐台上、清冷出尘的“怜世观音”南宫伶,又是谁?!

      孟北措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南……南宫仙子?!

      夜探少林、与自己交手、用毒用暗器、身法诡谲的夜行人……竟然是白日里那位慈悲圣洁、令自己一见失神的天下第一美人,南宫伶?!

      这……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冲击,让孟北措一时失去了言语和思考的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月光下那张绝美却带着痛楚的脸,以及她肩头那片刺目的雪白。

      南宫伶——或者说,洛昔风——跌坐在地,手捂着似乎扭伤的右脚踝,柳眉微蹙,贝齿轻咬下唇,眼波中水汽氤氲,配上那滴泫然欲泣般的泪痣,当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去拉拢破损的肩头衣料,却因动作牵动脚伤,痛得“嘶”了一声,手指无力垂下,反而让那破损处又敞开些许,露出更多莹润的肩线。

      “你……你看什么看!”一声带着颤音、却依旧清冷悦耳的娇叱,将孟北措从呆滞中惊醒。

      只见“南宫伶”又羞又怒地瞪着他,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亦或是……羞的。“还不快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孟北措这才如梦初醒,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他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南宫……南宫姑娘!在下、在下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是你!我……”

      他心乱如麻,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窘迫慌乱过。白日里惊为天人、只能远观的神女,此刻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衣衫不整,还……还被自己打伤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南宫伶”在试图整理衣物,却因脚伤和衣衫破损而颇为艰难,偶尔夹杂着细微的抽气声。

      孟北措听得心头一紧,又是愧疚又是焦急,想回头帮忙又不敢,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语无伦次地道歉:“南宫姑娘,你的脚……伤势如何?我、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和跌打药……要不,我先帮你看看?不不不,男女授受不亲!我、我去叫寺里的师太来帮忙?可是这么晚了……而且,姑娘你为何会……”

      他问题太多,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个。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南宫伶为何深夜到此?为何一身夜行衣?为何要试探自己武功?还用毒和暗器?这与他白日所见的“怜世观音”形象,实在相差太远!

      “不必了。”身后传来南宫伶略显清冷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忍痛楚的颤抖,“我的脚……只是扭了一下,不碍事。衣服……也无妨。”

      孟北措听着那声音里的脆弱,心中愧疚更甚,忍不住道:“怎能无妨?姑娘千金之躯,岂能带伤?而且这衣衫……若是让人看见,有损姑娘清誉!是在下的错,在下一定负责!”

      他说得斩钉截铁,完全是下意识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自己弄破了姑娘的衣服(虽然是无意),还害得姑娘扭伤脚,那就是天大的过错,必须负责到底。

      身后沉默了片刻。

      就在孟北措忐忑不安,以为对方生气时,却听南宫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幽幽的,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孟少侠不必如此。此事……原也怪不得你。”她声音低柔下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是我……唐突在先。”

      孟北措一怔,忍不住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月光下,那白衣(黑衣破损处可见内里白色中衣)仙子跌坐草地,微微垂首,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肩头,侧脸在月光下美得不真实,却笼着一层淡淡的、仿佛化不开的孤寂与落寞。

      “南宫姑娘,你……”孟北措心头一软,那些质疑的话竟有些问不出口。

      “孟少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深夜来此,还以这般……不堪的模样,试探少侠武功。”南宫伶依旧低着头,声音轻如蚊蚋,却清晰地传入孟北措耳中,“实不相瞒,我虽被江湖同道冠以‘医圣’虚名,但自幼体弱,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所练也多是养生之术,于实战搏杀一道……可谓一窍不通。然我心慕武道高深,尤其听闻少侠昨日擂台英姿,连胜二百余场,武功盖世,心下……实在好奇难耐。”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苦涩:“只是,我这容貌……想必孟少侠也有所闻。平日里,无论是所谓名门正派的侠少,还是邪道高手,见到我,要么敬而远之,要么阿谀奉承,要么……心怀不轨。从未有人,敢真正与我放手一搏,印证武功。他们或顾忌我的‘医圣’之名,或畏惧伶身后的……些许虚名,或干脆……将我视为需要呵护的弱质女流。”

      “我南宫怜虽不才,却也有一份争强好胜之心。听闻孟少侠为人光明磊落,武功高强,便想着……或许少侠会是个例外。故而一时冲动,换了夜行衣,想悄悄来寻少侠,不求胜负,只求能真切体会一番,与真正高手交锋是何等滋味。却没想到……少侠武功如此之高,警觉如此之强,伶学艺不精,反露了行藏,还……还落得如此狼狈。”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因容貌所累、无法体验真实江湖、心生孤寂与好奇的绝色女子的心境,娓娓道来。语气中的落寞、自嘲、无奈,以及那一丝丝对武道的向往和对他孟北措“光明磊落”的信任,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孟北措听得心头震动,原本的疑虑,竟被这番话冲散了大半。

      原来如此!

      是因为容貌太盛,身份特殊,所以无人敢与她真正比试,才会用这种办法来满足好奇心吗?

      他想起白日里,南宫伶高坐台上,虽受万人瞩目,但那份温柔慈悲之下,似乎确实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孤独。再结合她此刻的诉说,孟北措心中不由生出了强烈的同情与理解。

      是了,她那般容貌,那般身份,寻常男子在她面前,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喘,又怎会与她动手?而那些敢动手的,多半又是不怀好意的宵小。她心中对真实武道的向往,却因这外在的一切而被压抑,该是何等寂寞?

      自己白日里不也是被她容貌所慑,差点失态吗?

      这么一想,她夜探试探,虽然方式欠妥,动机却似乎……情有可原?尤其是,她选择来试探自己,是因为觉得自己“光明磊落”?

      一种被信任的、混杂着责任感的奇异情绪,在孟北措心中升起。

      “南宫姑娘……”他声音缓和下来,带着诚恳,“你想印证武功,大可直接来找在下。何须如此……冒险?若是方才在下出手重了些,或者姑娘真的摔伤了,该如何是好?”

      南宫伶微微抬起头,烟雨朦胧的凤眸看向孟北措宽阔的背影,那眸中水光盈盈,似有委屈,又似有被理解后的微微释然,低声道:“直接去找少侠?白日里……少侠身边总是围满了人。而且……伶以真面目前去,少侠可会与伶真正动手?恐怕也会如他人一般,顾忌这,顾忌那吧?”

      孟北措语塞。扪心自问,若白日里南宫伶真的来找他切磋,他恐怕真的会手足无措,根本放不开手脚。

      “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南宫伶幽幽道,“只是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少侠。让少侠见笑了。”

      “不不不!是在下鲁莽!不知是姑娘,出手没个轻重!”孟北措连忙转身,想要解释,却又猛地想起对方衣衫不整,赶紧又转回去,动作慌乱,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看着他这憨直的模样,南宫伶(洛昔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快得无人能察。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委屈又带着点倔强的表情。

      “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南宫伶尝试着想要站起,脚踝刚一动,便痛得轻呼一声,身子一歪,又要摔倒。

      “小心!”孟北措听到惊呼,再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下意识地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扶住了她。

      入手处,是隔着薄薄夜行衣也能感受到的、纤细柔软的腰肢,和一片滑腻微凉的……肩头肌肤(因为破损)。

      两人身体瞬间贴近。

      孟北措如同被烙铁烫到,浑身一僵,那触感清晰地传来,鼻端再次萦绕上那股清冷幽雅的独特冷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女子”的温热气息。他脑子“嗡”的一声,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南宫伶似乎也僵了一下,随即苍白的脸上飞起更浓的红霞,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明显的羞窘:“放、放开我……”

      孟北措猛地回过神来,如同扔开烫手山芋般松开手,连退两步,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我……”

      南宫伶失去了支撑,脚踝吃痛,站立不稳,眼看又要软倒。

      孟北措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再次上前,这次却不敢再碰她身体,只急道:“南宫姑娘,你的脚伤不能乱动!我、我背你回去!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势,再、再换身衣服!” 他目光瞥过她肩头的破损,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南宫伶咬着唇,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高大俊朗、却满脸通红、眼神慌乱如做错事大狗般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算计得逞的暗喜,有一丝莫名的……波动,也有更深沉的、冰冷的东西。

      但最终,都化为了表面的柔弱与无奈。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不可闻:“那……便有劳孟少侠了。只是……我这副模样,实在不宜被人看见。可否……先去少侠的禅院暂避?待伶稍作整理,再自行离去?”

      “自然可以!”孟北措毫不犹豫地点头。此刻他满心都是愧疚和责任感,只想尽快安顿好这位因自己而受伤受惊的“柔弱”仙子。

      他转过身,蹲下,背对着南宫伶,宽阔的后背在月光下显得坚实可靠。“南宫姑娘,请……上来吧。在下背你回去。”

      南宫伶看着他的后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俯身,趴伏了上去。

      娇躯贴上后背的刹那,孟北措浑身又是一颤。那柔软温热的触感,隔着单薄的衣衫清晰传来,还有那萦绕不散的冷香……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身体的僵硬,小心翼翼地将手向后,托住她的腿弯(尽量避开敏感部位),稳稳地将她背起。

      很轻。

      这是孟北措的第一个感觉。背后的女子,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如同背着一段月光,一缕幽香。

      “姑、姑娘,抓稳了。”孟北措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施展轻功,避开可能有武僧巡逻的路线,朝着自己禅院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掠去。

      夜风在耳边拂过。背后的女子安静地伏着,呼吸轻轻喷在他的颈侧,带来微微的痒意。孟北措浑身紧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簸到她。心中更是乱成一团麻,既有对今晚这离奇遭遇的困惑,更有对背上这“柔弱”仙子强烈的保护欲和……那无法忽视的、越来越清晰的心动。

      而伏在他背上的洛昔风,将脸轻轻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背,感受着少年身上传来的、蓬勃炽热的生命力,和那因紧张而微微加快的心跳,墨绿色的眸底,在孟北措看不见的角度,闪过一丝冰冷讥诮的笑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恍惚。

      计划……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这傻小子,果然如情报所言,憨直,纯善,重责任,而且……对“南宫伶”这张脸,毫无抵抗力。

      只是……

      洛昔风微微蹙眉,鼻端萦绕着少年身上干净阳光、如同青草般的气息,与南疆终年不散的毒瘴腥甜截然不同。被他背着的温暖踏实感,也与他多年来习惯的冰冷孤寂,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闭上眼,将那一丝莫名的恍惚压下,再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一片幽深的寒潭。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禅院很快就到了。孟北措如同做贼般,避开可能还没睡的南绾一,直接从后窗翻进了自己的禅室,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南宫伶”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提供些许朦胧的光亮。

      “南宫姑娘,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点灯,再拿药和干净衣服。”孟北措语气急促,依旧不敢多看床榻上的人影,匆匆转身去找火折子。

      “孟少侠,”身后传来南宫伶轻柔的声音,“不必点灯了。月光……便好。我不想……太过惹眼。”

      孟北措动作一顿,想了想,确实,点灯太亮,万一被人从窗外看见室内有女子身影,更是有口难辩。他便放下火折子,借着月光,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个药箱,又拿出一套自己崭新的、还未穿过的月白色中衣,捧到床前。

      “南宫姑娘,这是上好的‘玉露续断膏’,对外伤扭伤有奇效。这、这是在下未穿过的中衣,料子粗糙,但还算干净,请姑娘先将就替换。在下……在下这就去屏风后面,姑娘换好衣服,再叫我。”

      他说着,将药膏和衣服放在床沿,然后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室内那架绘着山水图的屏风后面,背对着床榻方向,直挺挺地站定,如同一尊门神。

      屏风并不厚实,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模糊地投在上面。

      洛昔风看着床沿的药膏和那套明显属于男子的宽大中衣,又看了看屏风后那高大僵硬、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拿起那套中衣,触手是棉布柔软的质感,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的味道。又拿起那盒药膏,打开嗅了嗅,确实是上好的伤药,孟家不愧是武林世家,常备之物都不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破损,和确实有些扭痛的脚踝(虽然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眼中闪过算计。

      然后,他开始了“换衣”。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禅室中响起,格外清晰。

      布料摩擦肌肤的声音,衣物褪下的细微声响,甚至……仿佛还有肚兜系带解开、滑落的幻觉之音。

      屏风后的孟北措,听得面红耳赤,浑身僵硬,连手指尖都不敢动一下。他死死闭着眼,心中拼命默念孟家家训、浩然正气诀口诀,甚至开始回想少林寺素斋的菜谱,试图驱散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的、那些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和声音。

      然而,越是抗拒,那声音仿佛越清晰。鼻端似乎还能闻到,那清冷幽香中,混入了一丝更暖腻的、属于女子身体的温热气息。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额头冒汗,后背也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那窸窣声终于停了。

      “孟少侠……”屏风外,传来南宫伶轻柔依旧、却似乎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的声音,“我……换好了。只是这脚……实在不便自己上药。可否……劳烦少侠?”

      孟北措猛地睁开眼,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上、上药?

      他、他给姑娘的脚上药?

      这……这如何使得?!男女授受不亲啊!

      可是……姑娘的脚伤是因他而起(他自认为),姑娘现在行动不便,难道要她忍着痛自己胡乱抹药吗?那岂不是更不负责任?

      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责任感终究还是压过了礼教大防。

      孟北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姑、姑娘稍等,在下……这就来。”

      他僵硬地转身,绕过屏风。

      月光下,只见“南宫伶”已换上了他那套月白中衣。男子的衣服对她来说过于宽大,衣领松垮,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胸前莹白肌肤,袖长及腕,衣摆更是几乎垂到脚面,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纤弱娇小。墨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颊边。她侧坐在床沿,受伤的右足赤着,微微抬起,足踝处果然有些红肿。那玉足小巧玲珑,脚趾圆润如珍珠,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见孟北措出来,她微微偏过头,脸上红晕未退,长睫低垂,声音细弱:“麻烦少侠了。”

      孟北措不敢多看,快步走到床前,蹲下身,拿起那盒药膏。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挑出一些在指尖,然后屏住呼吸,伸手轻轻握住了那只受伤的玉足。

      触手微凉,肌肤滑腻得不可思议,仿佛上好的丝绸。孟北措手一抖,差点将药膏抹偏。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温热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红肿的脚踝处,然后按照记忆中活血化瘀的手法,用极轻柔的力道,慢慢揉按。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练武的薄茧,与那纤细冰凉、滑腻无骨的玉足形成鲜明对比。揉按间,指尖偶尔划过足心或脚背柔嫩的肌肤,两人身体都似乎有瞬间的僵硬。

      禅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略显紊乱的呼吸声,和药膏揉开的细微黏腻声。

      月光流淌,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重叠,晃动。

      洛昔风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神情专注又带着明显紧张,耳根通红,连脖子都泛着粉色的少年,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恰到好处的揉按力道,心中那冰冷讥诮的算计,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被这过于真实的、近乎亲密的接触,搅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这傻子……手法倒是意外地不错。药膏也确实是好药,清凉镇痛。

      只是……

      洛昔风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孟北措低垂的、浓密睫毛覆盖的眼睑上,那专注的神情,竟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药灵谷中,那个蹲在花丛边,小心翼翼为自己包扎膝盖伤口的小小身影。

      他猛地闭了闭眼,将那一闪而逝的幻象驱散。

      再睁开时,眸底已恢复一片冰寒。

      “孟少侠……”他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欲言又止的羞怯。

      孟北措动作一顿,抬起头,撞进那双烟雨朦胧、此刻仿佛盛满了盈盈水光的凤眸中。他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继续揉按,闷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今日之事……”南宫伶声音低柔,带着歉意,“是我任性妄为,连累了少侠。少侠非但没有责怪,还……如此照顾我。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孟北措连忙道,“是在下鲁莽,不知是姑娘,出手不知轻重,才害姑娘受伤。该道歉的是在下!”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南宫伶,俊朗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神却清澈而认真:“南宫姑娘,今日之事,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终究有损姑娘清誉。姑娘放心,在下孟北措,虽非出身名门,却也懂得担当二字。待此间大会事了,在下必亲往姑娘居处,正式向姑娘……提亲!以示负责!”

      他说得掷地有声,显然是经过了认真思考。

      洛昔风:“……”

      纵使他心思深沉,算计万千,此刻也被孟北措这直球般的“负责宣言”给震得一时失语。

      提……提亲?

      这傻子……竟然就因为划破了衣服(还是夜行衣),看到了点肩膀(虽然确实看到了不少),背了一段路,揉了下脚,就要……提亲负责?

      这到底是有多憨直,多……纯良过头?!

      心中荒谬感翻涌,几乎要压不住那冰冷的讥笑。但表面上,洛昔风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震惊、慌乱、羞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孟、孟少侠!万万不可!”他(她)急急道,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咳嗽了两声,“此事怎能怪少侠?是我自己……不知检点,深夜来访,才酿成此祸!岂能因此牵累少侠终身大事!况且……我乃方外之人,虽未出家,却也立志悬壶济世,此生……恐难许人。少侠切莫再说此等话!”

      洛昔风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心系苍生、不愿牵累他人的悲悯医者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孟北措却固执地摇头:“姑娘此言差矣!悬壶济世与成家立业,并无冲突。姑娘心怀天下,更令在下敬佩!无论如何,是在下冒犯了姑娘,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此事,在下心意已决,姑娘不必再劝!”

      他看着南宫伶,眼神灼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若姑娘不愿,在下也不会强求。但在下会一直等,直到姑娘改变心意,或者……找到更值得托付之人。在此之前,在下会以性命护姑娘周全,绝不让任何人因今日之事,对姑娘有半分非议!”

      少年的话语,如同最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真挚,滚烫,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着。

      洛昔风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写满了认真与担当的星眸,一时竟有些失神。

      这傻子……是认真的。

      洛昔风能感觉到,那话语中没有丝毫虚伪算计,只有一片赤诚。

      心中那冰冷的坚壁,似乎被这过于炽热的阳光,灼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一丝极其陌生、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悄然滋生。

      但很快,那裂缝便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可笑。

      提亲?负责?

      他洛昔风,毒汐门的少坛主,背负血海深仇,满手血腥,心肠早已淬毒。与这阳光般干净、前途无量的正道少侠,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一个为了接近、试探、或许未来加以利用的局。

      仅此而已。

      洛昔风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孟北措过于灼热的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柔清冷,却带上了一丝疲惫和疏离:“孟少侠厚意,伶……心领了。只是此事,关乎重大,还请少侠……给伶一些时间思量。眼下,大会在即,少侠还需专心应对。至于伶的脚伤,已无大碍,不便再多叨扰。”

      说着,洛昔风尝试着动了动右脚,似乎想下地。

      “姑娘小心!”孟北措连忙扶住她,“脚伤未愈,不可乱动!今夜姑娘便在此歇息吧!在下……去外间打坐即可!”

      “这如何使得?”洛昔风蹙眉。

      “使得!当然使得!”孟北措不容分说,小心地扶着她躺下,拉过薄被为她盖好(仔细地避开脚伤处),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姑娘安心休息,一切有在下。”

      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怕自己再待下去,又会说出什么唐突的话,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迅速退到屏风外,就在刚才的位置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一副“我已入定,万事勿扰”的模样。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依旧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屏风内,洛昔风躺在还残留着少年体温和干净气息的床榻上,盖着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被,听着屏风外那明显紊乱了片刻才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墨绿的凤眸在黑暗中睁开,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计划顺利。

      甚至……过于顺利了。

      这傻小子,已然入彀。

      只是……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眼角那滴殷红的泪痣,又落在自己肩头曾被划破、此刻已抹了药膏的肌肤上,最后,轻轻握了握方才被那双温热大手小心揉按过的脚踝。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悄然掠过眼底。

      旋即,便湮灭在更深沉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他闭上眼,将所有无用的情绪剥离。

      戏,还要演下去。

      直到……目的达成。

      窗外,月色西沉。

      禅室内,一屏之隔,两人“同处一室”,心思却是天壤之别。

      一个心潮澎湃,暗自立誓,辗转难眠。

      一个冷静算计,冰封心湖,偶起微澜。

      而这纠缠的伊始,究竟会走向何方?

      无人知晓。

      唯有少室山的夜风,穿过松林竹海,发出悠长而寂寥的叹息,仿佛预示着一场早已注定的、席卷江湖的风暴,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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