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公颠婆剑器行

　　“如羿！”
　　“劲夫！”
　　余泠泠一头朝眼前的舞娥，一头朝为她递剑的男人。

　　“你们不赔，赔我几个猪肘子，我今日可要与你们断交。”

　　“何必说断交的话吓我？”
　　霍如羿身子骨酥软，媚眼如丝嗔了褚痴一眼，又缠回了泠泠身上。
　　她衣襟牡丹香粉气，甜腻得泠泠快要血栓。

　　“你挑男郎的眼光真顶。”
　　“我本以为那寒沙凌之辈，已是你今生惦记的最上等的蓝颜，没成想，人傻有好福？唉。”

　　“不，不是蓝颜，这是我师兄！褚痴！”
　　泠泠轻叹口气，心想师兄的一世清白差点栽在霍如羿手上了。

　　许是挡住了桥面大道的摊位，那卖糖葫芦的老头一直黏在他们身后，不肯走。

　　泠泠无奈，摘了几束糖葫芦，分给朋友们一人一束，又转向了褚痴。
　　“师兄，吃吗？”

　　糯米纸都快被风吹走了。

　　褚痴神色异样，他摩挲着下巴，越过冰糖葫芦，问：“这位霍姑娘…难道是郎中？”

　　“郎中？为何提起郎中。”
　　霍如羿皱眉笑看着他，周身散着骇人的寒意。

　　“中医的‘望闻问切’……”
　　褚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一眼冲着衣服之下摸索，显然是注意到小生旧伤未愈。是想图我问诊费而来的罢？”

　　霍如羿同情的望了望泠泠。

　　“不，不，如羿她不图钱，她图你…图你…”泠泠难为情的难开口。

　　“图我什么？”褚痴摇摇头，脸色极其认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吗，这庸医察觉我想拒诊，手脚更加轻柔殷切，看起来不仅仅图钱，更像是想借机当众讹诈我……还好我有定力。”

　　泠泠尴尬的笑了笑。
　　这么事她该怎么解释呢？
　　“事情…不是这样的……”

　　褚痴更是疑惑。
　　“余泠泠，你最先训斥她，你还刻意站的离我那么远，我以为你早熟知她的伎俩，难道也不是？”

　　霍如羿开始猖狂的笑，笑得肚子阵痛，她席地坐在地上，浑身滚满了尘土。
　　“傻啦，泠泠师兄，我图的是你身子！”

　　“小姐。”那劲夫显然见过大场面的男仆，两条胳膊暴起青筋，拉了几下霍如羿。
　　拉不起来，索性跟她一起坐在了地上。

　　霍如羿仍笑得站不起来，她用绣鞋蹭了下泠泠的小腿肚，“你真是捡到宝了，未来好好守着吧。”

　　“她刚说的图我身子是什么意思，拿我入药？”
　　褚痴一头雾水，心境全然被困住了，泠泠摇摇头，吃了一口冰糖葫芦。

　　“如羿的意思，是真的想图你身子，坦诚相见的那种——”

　　褚痴捂住了余泠泠的嘴，往四周看去。
　　他们还占在桥面中央，那些胡人女子刚刚散去，一道惹了不少镇民投目。

　　褚痴红了红脸。
　　古代大街上，众人眼前，被女子调戏开口觊觎，仍是人生头一遭。

　　“跟着我这样迂腐的人前，很丢人显眼吧。”

　　“没有，我反而觉得，这样的师兄很可爱。”

　　·

　　余泠泠支开褚痴去买船票，在河岸边找到了霍如羿、江海凝、江清光三人。
　　他们三个人鬼鬼祟祟的抵着头，不知在商酌什么。

　　即使现在从河里走出个绿皮水鬼，怕也没他们所聊之事更重要的了。

　　“你半年前都从长安回来了，为什么瞒着余泠泠？”

　　“喂，我有苦衷的，她一年前跟小强盗似儿来我家顺东西，一年后还了得？不要成土匪头子，我都感天谢地了。”

　　“这事情我瞒不住。”

　　“是啊，瞒不住啊瞒不住，霍姐姐你看……”

　　“得了得了，我明天再给你们送几匹牡丹花布，行吧？”

　　一阵唤声幽怜的道。
　　“我呢？霍姐姐。”

　　“你……”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霍如羿遮住了眼睛，“完了，‘卷布和离瞒余泠泠计划’。失败。”

　　“你们、你们针对我还搞了计划？”泠泠委屈地努了努嘴。

　　霍如羿此番从长安回来，割了不少那布商前夫铺子里的好布匹，几大车几大车搬了回来。
　　毕竟是那男子出轨在先，勾搭她院子的婢女，她捉奸个正着，别人都劝她忍，霍如羿忍不了。
　　她原想将布匹带往江南作生意，却不怎得阴差阳错的回了月亮镇。
　　……

　　好机会！
　　打垮无敌剑器行的好机会！

　　江海凝示意江清光趁机交出狠招。
　　然后，他朝余泠泠问，“你是不是难过的快要哭了？”

　　泠泠点头。

　　“先别哭，还有更打击你的事情来了。”
　　江清光满意地拿出一封信笺。

　　毫无头绪，泠泠狐疑地小心展开。
　　万一，信笺里夹着什么机关怎么办？揭开信，一瞬间会有整瞎人眼的毒雾喷出来的那种怎么办？
　　她一弱女子，又能怎么办？拆了再说！

　　“‘对…不……起，褚’？”
　　泠泠瞬时心烦气躁，喝几瓶中药都调理不会好了。
　　“你们要跟我家褚痴师兄说‘对不起’？”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又不是小孩，自己赔礼道歉。”

　　“……”江海凝疑惑。
　　“……”江清光也疑惑。
　　苍天啊，大地啊，日月啊，星河啊，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好端端的杀手锏，怎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屁呢？

　　“泠泠收。”
　　余泠泠挪开手指，“哦，是师兄写给我的，他写得字真好看~”

　　“你难道……”
　　“心、心一点都不痛吗？”
　　两兄弟咂舌。

　　“心痛？”

　　河岸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令兄弟二人耳熟的呼唤。
　　他们齐身扭头望去，只见一英俊挺拔的身影扬着船票，招呼他们过去。、

　　“褚痴师兄！”泠泠立即挥手回应，眉眼洋溢着喜色。

　　江家兄弟夺过信笺撕了个粉碎。
　　宛若良家败犬，惺惺相惜。

　　“江大哥，江小弟，你们到底怎么了？”
　　泠泠不理解，霍如羿搂着她哈哈直笑。

　　泠泠照旧是迷惑。
　　蒲松龄真该来一趟月亮镇，不然聊斋志异一天准就能写完了。

　　江海凝要去镇长家请牵秋姑娘一同划船，见坏事败露，不达预期，早早起身走了，留个江清光坐在船边等人。

　　桥上不时晃过的灯光像一只只星星的眼睛，照得河面波纹里泛着恐怖。

　　月亮镇的人们安居乐业，又度过了无事发生的好年，却在泠泠看来不太真实。

　　她刚逃亡到河西，在大漠上一间废弃的客馆避风，不巧撞见羌人处置战俘。

　　然后，百余条性命，皆是眨眼间遭斩杀。

　　隔着破窗户的缝隙，泠泠默默看着，相隔甚远，那些人死前喉咙里的气短音听得亦清清楚楚。
　　活在太平年代，做梦都梦不到，有一天，她会经历这种毫无人性的惨剧。
　　她捂着嘴，尖叫憋到脑髓。

　　那些战俘，白天里是盘问过泠泠身份的年轻府兵，给泠泠送过水囊的老婆婆，听泠泠讲《西游记》入眠的小孩。
　　结果夜幕刚至，被蝗虫过境的羌人夺走了生命。

　　残肢断臂埋进黄沙，晚唐边境，一场命如草芥的屠杀，没人在乎，除了泠泠没人记得。

　　这一切在泠泠看来是不敢置信的。

　　羌人不过为了寻几口水喝，便杀戮光了一整个村子的人。
　　为了在现代都市根本无人珍惜的水资源，他们竟然屠光了一个村子的人命……
　　太不值得了，实在是太荒谬了。

　　泠泠总在反思。
　　那一天沙漠上，她沿途进村的脚印来不及掩埋。
　　那一天河西无风，他们不准是因为遇上她才招了羌人的灭族之祸。

　　她下定决心，要么去一个与人世隔绝的地方隐居，深居简出，要么饿死渴死，说不准能穿回现代……
　　于是她找到了月亮镇。

　　突然桥上有人抛下了石子，搅乱了一汪湖面。
　　所有只眼睛睁开睁大，泠泠心慌地把脑袋挪到了一旁。

　　一条脏兮兮的小狗凑到了她的脚边。

　　“世道乱了，狗的眼睛都成红的了。”
　　霍如羿凉飕飕道，从衣袋子拿了些芝麻糖。

　　“呵呵，世道乱了，人眼睛还是绿的，饿绿的呢。”
　　江清光一心想怼她，他本想继续说这条狗指不定是上火，才见她们默默把脑袋瞥向了他。
　　“我没的可不是镇长他老人家！”

　　“镇长？”泠泠听不懂。

　　“是的啦，你没见过镇长，你不知道。”
　　“他老人家可是有一双通天地、辩鬼神的眼睛哦。”
　　霍如羿伸手扒掉小狗皮毛上的苍耳。

　　“什么样的？”

　　“绿的，像春天的高粱苗。”江清光接道。

　　泠泠莞尔一笑。
　　“我知道了，咱月亮镇的镇长是异邦人？”

　　若是听到有人会说家乡话，镇长，一定会热泪盈眶的。

　　“嘘，镇长是唐人，他是土生土长的唐人！”
　　江清光着急的改正道。

　　“他的翡翠眼睛，是求神给他的。”

　　“我不相信。”

　　“好了，你看这是野生的船票！”

　　余泠泠不跟霍如羿客气，伸手抽出了票子。
　　“那等会儿江大哥找到牵秋，你记得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一声？”
　　江清光觉得余泠泠的要求实在不可理喻。
　　“你是谁啊，月亮镇的皇帝？我哥干啥，难不成还要跟你禀告？”

　　说不准我真是呢？
　　“……呵呵。以后你会感激我的。”泠泠万分宠溺地看了他一眼。
　　说着从“龙椅”悠然站起，拍拍“龙袍”下摆。

　　“此话有何深意？”
　　霍如羿也语调疑问道。

　　“霍爱卿，改日自见分晓。”
　　泠泠神秘又不失俏皮地朝她挤眉弄眼，把中指贴在了嘴唇。

　　“哦对了，朕的师兄跑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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