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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的篝火
  两个模糊的人影在溪涧转弯处停下脚步,似乎低声交谈了几句。

  由于雾气和水声的干扰,阿朗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紧紧趴在灌木丛后,一手捂住石头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把磨尖的镰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隐约传来:“……痕迹到这儿就断了,刚才的鸟叫有点怪,不像真的。”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回应:“师傅,会不会是那俩小子?”

  “周大哥不是说他们在这一带失踪了吗?”

  “周大哥”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阿朗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从枝叶缝隙中再次望去。

  此刻,那两人恰好往前走了几步,雾气稍散,阿朗看清了他们的装扮:穿着和山鹰叔叔、周大叔类似的粗布衣服,身上背着土枪和砍刀,年轻的那个腰间还挂着一捆粗麻绳。

  这打扮,分明是山里的猎户或者……游击队员!

  是自己人!

  阿朗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山鹰叔叔反复叮嘱过:“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可能是虚。”

  他记得之前那个假布谷鸟叫的教训。

  万一这是鬼子伪装的呢?

  他按下差点要冲出去的石头,用极低的气声说:“再等等,看看清楚。”

  只见年长的那个猎人蹲下身,仔细查看着溪边的泥土和石头。

  他突然伸出手指,蘸了蘸旁边一块石头上的几滴尚未干透的暗红色血迹。

  那是石头胳膊擦伤时不小心蹭上的。

  猎人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转头对年轻人说:“是人血,新鲜的。”

  “看这滴落的方向,是往上游去了,而且在这里停留过。”

  他的观察力如此敏锐,让阿朗暗暗心惊。

  这绝不是普通鬼子兵能有的本事。

  年长猎人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上游,突然提高了音量,像是故意说给某个隐藏的听众:“‘山里的布谷鸟,一唱雄鸡天下白’,这鬼天气,连鸟都不爱叫了。”

  说完,他看似随意地用脚踢了一下岸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落溪中,发出“噗通”一声轻响。

  阿朗的心猛地一跳!

  后半句他没听过,但前半句 “山里的布谷鸟 !”

  这是山鹰叔叔教过的几个接头暗号的开头之一!

  而且,猎人踢石子的动作,和山鹰叔叔教过的另一种“投石问路”的试探信号极其相似!

  机会稍纵即逝。

  信任,需要勇气来验证。

  阿朗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石头,示意他别动。

  然后,他学着山鹰叔叔教过的腔调,压低声音,对着下方回应了暗号的下半句:“……要看青天白日满地红。”

  寂静。

  只有溪水潺潺。

  一瞬间,下方两人的动作凝固了。

  年长猎人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阿朗藏身的灌木丛,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年轻人也瞬间端起土枪,紧张地戒备。

  阿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几秒后,年长猎人紧按刀柄的手缓缓松开,脸上严肃的表情化为了惊讶,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朝着灌木丛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是……是阿朗吗?周铁匠家的阿朗?”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还提到了周大叔!

  阿朗再也忍不住,拉着石头,从灌木丛后站了起来。

  “是我们!我是阿朗!”

  “周大叔……周大叔和陈队长在等我们!”

  “陈队长受伤了!”他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发颤。

  看到真的是两个孩子,尤其是他们狼狈不堪、满身泥污却眼神清亮的样子,下方的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年轻人也放下了土枪,脸上露出憨厚而温暖的笑容。

  “好小子!真是你们!”年长猎人几个箭步冲上斜坡,来到他们面前。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年纪,皮肤黝黑,脸上有风雨刻下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神。

  他仔细打量着阿朗和石头,看到石头胳膊上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依旧渗血的伤口,以及两人疲惫不堪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赞许。

  “老周和我们队长呢?”

  “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们顺着记号找过来,只发现一些零碎的痕迹,还以为……”

  “我们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周大叔和陈队长!”阿朗急切地打断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个油布包。

  “周大叔让我们来找急救包,我们找到了!”

  “但回去的路被雾遮了,我们迷路了,后来……”

  “后来跟着一些刻在石头上的箭头记号,才找到这条溪水……”

  “箭头记号?”年长猎人愣了一下,随即和年轻人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和些许后怕的表情。

  “老天爷……你们说的是老辈子人留下的‘山神指路’的旧记号吧?”

  “那记号年头久了,有些地方也不对,要不是你们运气好,摸到了溪边,可能就越走越偏了!”

  原来那些记号并非游击队所留,而是更早的先民用于在深山中辨识方向的古老标记,有些指向水源,有些则指向危险地带。

  阿朗和石头误打误撞,竟靠着这些时断时续的古老标记找到了生路。

  “不说这个了,人找到就好!”

  “我叫赵大刀,你叫我赵叔就成。”

  “这是小豆子。”年长猎人简单介绍道,语气爽快。

  “你们俩小子,能摸到这里,是好样的!”

  “走,先离开溪边,这地方虽然隐蔽,但也不是绝对安全。”

  “我们有个临时的落脚点,生堆火,给你们处理下伤口,慢慢说。”

  有了大人带领,阿朗和石头顿时觉得沉重的双腿又有了力气。

  赵大刀和小豆子显然是山林里的行家。

  他们并没有沿着显而易见的溪岸走,而是钻进溪旁一条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径。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

  这里三面环石,开口对着密林,既隐蔽又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是个绝佳的歇脚点。

  小豆子利索地收集干柴,很快生起了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山林清晨的湿冷,也驱散了两个孩子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和寒意。

  围着温暖的篝火,阿朗和石头终于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安心。

  赵大刀从随身的皮囊里拿出一个竹筒,倒出些清水,又拿出干净的布条和一种捣碎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绿色草药。

  “来,小家伙,胳膊伸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帮石头清洗胳膊上的擦伤,然后敷上草药,用布条包扎好。

  动作熟练而轻柔。

  接着,他又拿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杂粮饼子,塞到阿朗和石头手里:“先垫垫肚子。看你们这样,肯定饿坏了。”

  捧着热乎乎的饼子,感受着篝火传来的温暖,以及赵大叔粗糙大手带来的安心感,石头再也忍不住,眼圈一红,小声啜泣起来。

  这一路上的恐惧、疲惫和委屈,在此刻终于宣泄了出来。

  阿朗也鼻子发酸,但他强忍着,只是用力咬了一口饼子,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赵叔,周大叔和陈队长他们……还在等我们的药……”阿朗咽下饼子,焦急地说。

  “放心。”赵大刀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沉稳。

  “你们已经完成了最艰难的部分。”

  “找到了药,还找到了我们。”

  “剩下的路,我们熟悉。”

  “等天再亮一点,雾散些,我们就出发去接应他们。”

  “老周是个有经验的,陈队长也是硬骨头,一定能撑住。”

  在跳跃的篝火旁,阿朗和石头你一言我一语,将如何与山鹰叔叔分别、如何发现黑风峡被占、如何遇到周大叔和陈队长、又如何冒险取药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两个孩子如何在浓雾中躲避日军巡逻队,如何凭着机智和勇气找到急救点,又是如何靠着古老的“山神指路”记号摸到溪边时,赵大刀和小豆子的眼中充满了惊叹和赞许。

  “好!真是两个小英雄!”赵大刀重重拍了一下阿朗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阿朗龇了龇牙,但心里却热乎乎的。

  “这情报,还有这救命的药,太及时了!”

  “等接到老周和老陈,我们就立刻转移去鹰嘴崖!”

  “大部队和首长都在等着你们带来的消息呢!”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稚嫩却已历经风霜的脸庞。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但有了可靠的同伴,有了明确的方向,希望不再渺茫,就像这越烧越旺的篝火。

  照亮了黎明前的黑暗,也温暖了两个少年历经艰险的心。

  短暂的休整后,一场新的营救与汇合行动,即将随着渐亮的天光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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