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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青丝
此刻大殿上一片沉寂。
忽然有一道温和的女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启禀皇上,臣女今日特意备了一曲《千阳祝雪》,特为圣上贺寿。”
一旁的赵公公闻声,抬了脸,打量了打量殿中说话的女子,而后俯下身子在皇上耳畔说道:“皇上,这是裴诤将军之妹裴娪。素闻其琴艺无双,而乐声静人心,皇上或可听上一听,以解心头郁气。”
皇上本是紧蹙双眉,脸上乌云密布,听了赵公公一言,才抬眼见殿中女子气质清雅,她正低垂着眸子行礼。
皇上和着烦闷心思叹了口气,随意摆了摆手,道:“准了。”
裴娪闻言,从宴席中起身,她今日虽着一袭华服,而其内藏的温婉气韵却是缓缓流出。她从容不迫地走到大殿中央,复又行了礼,才跪坐在早已被宫人备好的古琴前。
她轻抬了手,抚上琴弦,弹下第一个音节,琴弦轻颤,如松间清泉,然后乐曲如水流般流淌而出。
慕昭这才注意到裴娪今日簪了支与这身华服极不相称的素银簪,不过这倒是合了她的气韵。
琴音压制了殿中一切浊气,让周遭空气都焕发了生机。殿中所有人此刻都沉浸在这裴娪所弹奏的如高山流水般的琴声中。
那样的乐声不同于苗疆乐曲抚慰生灵的空灵之音,亦不同于刚才的靡靡之音,而是一种独特淡雅的中正之气。
其实裴娪今日本无意于殿中奏乐,可是北陵使节的闹剧搅乱了一潭清水。父亲年迈,她只得与兄长相互支持,兄长为军中效力,并以其作为击退北陵大军的主帅。
北陵如今频频在边陲作祟,皇帝此番宴会结束定是会刁难兄长,亦或是督促,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兄长陷入战事困境。
《千阳祝雪》正是前几日裴娪在墨香斋中新订得的琴谱,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今日若是能以乐声宽慰人心,对兄长的境遇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今日的裴娪错了,她终是想的太少。
皇帝听着乐曲,紧皱的眉头倒是舒展开了不少。
太子的双眸亦紧紧落在裴娪身上,眼神迷醉,不知是听乐还是看人。他今日宴前本就饮多了酒,而桌上酒壶中的酒亦被他饮了大半,此刻他更加神思恍惚,脸颊潮红。
一曲毕,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皇帝这时才微微颔首道:“裴家儿女真是文武双全啊,不错。”
裴娪垂眸一笑,起身行了礼,温婉道:“臣女谢陛下,陛下谬赞。”
忽地,太子借着酒意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叫好,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筵席,到了殿中央,神情恍惚道:“裴娪姑娘真是抚得一手好琴!如此才情,该赏!”说着就要喊贴身宫人,
陡然被皇帝厉声喝止:“沅儿!不得失礼!”
太子眼神在皇上脸上定了定,忽地一笑,酒劲上头而言语模糊道: “父皇,裴娪姑娘这样的美人自然要赏啊,怎能算的失礼呢?”他说着,就想要去拉裴娪的手,裴娪虽是低眉顺眼地站着,却被她一个闪身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裴诤此刻在筵席中捏着酒杯,骨节有些发白,眼神中怒意藏不住,亲生妹妹此时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轻薄,且不管轻薄之人是何等高位,任谁也无法熟视无睹。
眼见裴诤骤然起身,下一瞬就要冲到太子面前了。
“住口!”一道高昂的女声袭来。
这次不是皇上制止,而是清贵妃厉声呵斥。
她此刻怒形于色,自己的儿子她自是清楚,酒醉之后行事更是口无遮拦,行事‘诡谲’。千叮咛万嘱咐切莫要酒醉后行事,而当下,显然他早已将叮嘱抛掷云外。
于是清贵妃连带着刚才太后加给她的那一份无端指责,一起发泄到了这一声怒吼上。
而后清贵妃收了收怒色,转身对皇上行礼道:“陛下,沅儿此番实在逾矩,还请陛下赎罪。”她一顿,又道:“臣妾恳请先行将太子带离。”
皇上点了点头,再没有留给两人任何眼神,压了压心中怒火,才对裴娪道:“此番,是太子做得不对。赵公公,吩咐下去,赏赐裴家,宫缎十匹,明珠十斛,就当是太子的赔礼。”
“臣女谢过陛下。”裴娪垂眸,只得顺从谢礼。
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臣民又当如何拒绝......
皇上似乎极其偏爱太子殿下,这是明眼人皆能看出来的,但贵为太子,被偏爱倒也无妨,只是今日太子宴会失仪,对裴家女所行轻薄之事,实在是难堪。
皇帝也终于被这一滩浑水搅得动弹不得,闭眼叹出一口浊气,道:“朕今日乏了,都各自散去吧。”而后起身,步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大殿。
*
东宫之内。
清贵妃此刻怒火冲天,屏退了一众宫人,低声怒对太子道:“你个混账东西!皇上寿宴你竟也敢醉酒前去!?”
太子酒量并不算差,但一旦醉酒,便是犹如街边酒鬼。
此刻太子酒意未减,胡乱抹了把脸,毫无太子仪态,打着哈哈道:“哎呀,父皇他不是也没说什么,母妃何故生气呢?”
清贵妃依旧低声道:“他今日是没说什么,倘若日后成了你的把柄,你又当如何?!”
太子争辩道:“父皇怎会如此小气......”
清贵妃看他这般,微眯了双眼,冷声道:“你祖父当年之事,你都忘记了吗?”
当年景象惨淡,让人记忆尤深,太子被这冷到骨子里的回忆惊得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下才醉意几近全无,定了定神,带了恳求语气道:“母妃,这该如何是好?”
“你今日这般调戏良家女,定是会引一众人不满。更何况你可知裴诤为人执拗,从不攀附权贵,今日一事,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母妃,裴娪姑娘之事,实在是儿臣......一时被酒意冲昏了头脑。”太子紧皱着眉头说着,显然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清贵妃带着怒意沉吟了片刻,忽然转了性子,眼中的怒意全消,此刻被阴谋算计替代,问道:“沅儿,你倒是同母妃说说,你当真喜欢那个裴娪?”
太子一愣,低着头,听不出情绪地道:“裴娪姑娘,实在是琴技出众,端庄貌美,让人心驰神往......”
清贵妃听此一言,沉声笑道:“好。”而后她目光似是穿过夜晚的窗棂,望向远方,道:“沅儿放心,母妃会想个法子,让她乖乖的站到我们这边,听我们的话。”
太子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妃,不记得从何时,母妃的性子变了许多,从前她每日都是开心的模样,而今,她眼神中透出的阴狠让人有些畏惧。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似乎是从祖父离开的那一年罢。
*
回到淮王府,已是明月高悬,慕昭寻了张软垫,独自坐在了屋外石阶上。院内凉风习习,枯木成双,却也不失为寂静之所。
“阿昭在想什么?”江聿栖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慕昭没有转身,只是悻悻然道:“一次寿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江聿栖走到她身边,俯身坐下,慕昭才见他拿了茶壶和两只茶盏。
江聿栖依旧是轻挨着慕昭,轻声道:“你我今日皆是看客。不过,这戏也是看的累了吧,歇一会儿。”他说着,缓缓倒了一杯茶递到慕昭面前。
慕昭接了茶杯,双手捧着,却没有喝,只是盯着其中的茶汤,道:“王爷以前也是这样过的吗?”
“嗯?”
慕昭抬眸看他,“自始至终都是他们深陷其中,王爷却看起来像局外人。”
江聿栖闻言迟疑片刻,而后轻笑着摇头,道:“于我来说,今日这出不过是些寻常家事。”
“家事也就罢了,偏偏国事也来扰。”
江聿栖没有回应,目光深远,攥着茶盏的手却是一紧,问道:“那对于阿昭来说,我是怎么样的人呢?”
慕昭抿了抿唇,垂眸道:“是......好人。”好像,也变成了可以信任的人......只是,这句话慕昭没有说出口,默默地藏在了心里。
“是多好的人呢?”
江聿栖的脸凑上前来,他是故意的,每次都是。
江聿栖的呼吸荡漾在慕昭的脸颊上,温热却又酥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好看极了,一双桃花眼又在勾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萦绕,越来越重。
慕昭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觉得自己好像又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对着他的问题,也只能说个:“是很好的人。”
那有些苍白的唇瓣近在眼前,若是染上点血色,该多好。慕昭这样想着,然后不受控制地,将自己殷红的双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江聿栖只是片刻一怔,他的唇边露了一丝轻笑,“阿昭喜欢就好。”话音落,那双含情的眸子沾染了更让人沉醉的温柔,他的手穿过慕昭脑后的青丝,轻柔地回应着。
一缕青丝缠绕于纤长指节,迎着冷风飘摇……
月薄西山,屋中燃了一夜的沉香此刻才将将殆尽。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圣上下旨,太子被禁足于东宫一月,命专人看守,不得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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