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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暗
黎澜是在一片被阴影浸透的寂静中,缓缓恢复意识的。
那并非虚无的空洞,而是一种被填充的静默。仿佛有活着的墨色流淌在空气里,将神殿永恒燃烧的金色光晕温柔地隔绝在外,滤成一圈模糊而遥远的光边。在这片独特的昏昧笼罩下,连灵魂因强行触碰古镜而产生的、火灼般的撕裂感,似乎也被这冰冷的安宁暂时冻结、抚平了。
她像一枚沉入深潭的卵石,被无形的水流托举着,悬浮于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你的魂火,方才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来源,仿佛本就是这寂静的一部分,直接在她空茫的识海中荡开涟漪。
黎澜眼睫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掀开沉重的眼帘。
一道玄色身影立在床榻不远处,仿佛他并非走入殿中,而是直接从黑暗里凝结而出。他身姿挺拔,衣袂处的暗纹在微光下流淌着冥河般幽邃的光泽。面容冷峻如冰封雪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静默地落在她身上,不带关切,亦无怜悯,唯有一种纯粹的、近乎非人的审视。
他的目光在她脆弱的姿态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克制。
“你还不是她。”他轻声道。
“你……”黎澜的声音干涩发疼,“是谁?” 守护在此的,本该是那身携曦光之人,而非眼前这片深邃的阴影。她定了定神,追问:“‘她’,是谁?”
“吾乃玄渊。”
原来这就是阿菁口中“厉害”的冥府之主,玄渊。黎澜上下打量他,只觉得他比想象中更……幽邃难测。
玄渊的视线淡漠地扫过她,仿佛看穿了她未成形的思绪。“光,只会灼伤脆弱的魂蝶。”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而土,过于温吞,抚不平源自灵魂的震荡。”
黎澜心念微动——土,是指嶂岚?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形依旧笼罩在朦胧的暗影里。“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看着。” 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看着你在光的牢笼中挣扎,看着你对着那面镜子……徒劳地探寻。”
黎澜的心猛地一沉。他都知道?他一直都在暗处观察?
“那面镜子……”她强撑着提起精神,昏迷前那声“吾主”的呼唤和镜面传来的灼热,瞬间冲回脑海,让她心脏揪紧。
“一件死物,承载了过于沉重的执念。”玄渊打断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星璇到最后一刻,都学不会放手。” 他提及这个名字时,黎澜感到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这个名字本身所伤。
星璇!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她记忆的锁孔,虽未能转动,却激起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
“强行触碰它残留的印记,无异于以魂饲火。”他并未动作,黎澜却感到周身那层安抚性的阴影流动得稍快了些,如同冰凉的水流滑过灼伤的皮肤,带来短暂的舒缓,“痛苦,是生命无序与软弱的证明。你若不愿承受,吾可为你取走它。”
他的话语直接得近乎残忍,剥离了一切温情的外衣,将“消除痛苦”这剂猛药,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他一声不响抬指,殿内的声色像被薄冰罩住。她说“不要”的音节在舌面打滑,迟了半拍才抵达耳鼓。影能止痛,却也削钝了感官的锋。她忽然明白,完整与安宁,很难同时被拥有。
“取走?”黎澜抬起沉重的眼帘,直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像取走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然后呢?得到一个空洞的、不再痛苦……也不再完整的我吗?”
“完整?”玄渊似乎低哼了一声,“背负着那些只会带来痛苦的记忆,便是你所谓的完整?黎澜,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
那声“黎澜”被他唤出,带着一种古老的、冰冷的回响,让她莫名战栗。
“若这痛苦是我的一部分,”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固执,“那我便承受。”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似乎看到玄渊那冰封般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那不是笑意,更像是一种……了然与确认。仿佛她的拒绝,她的固执,正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符合他对于“她”本该如此的某种定义。
“固执。”
他留下这两个冰冷的字眼,身形便向后微微一仰,如同墨滴融入了更深的水中,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殿内浓郁的阴影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笼罩着她的那片活着的黑暗也随之缓缓褪去,神殿原本的光辉重新占据主导,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然而,那份冰冷的安宁感,却像烙印一般,在她识海中残留下来,与灵魂深处的隐痛古怪地交织着。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不远处案几上那面青铜古镜。就在玄渊力量彻底消散的刹那,镜钮旁那点暗红的血迹,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心跳,旋即重归死寂。
还未等她细想,殿外便由远及近,传来了阿菁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呼喊,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狠狠撞破了这片刚刚恢复的、脆弱平静——
“嶂岚大人!嶂岚大人!您快来看看大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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