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未尽

作者:风起昭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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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别的十二岁


      南川的脖颈几乎是一瞬间红了起来,眼神更是不敢对视的可怕。姜早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她心里担心,悄悄跟在了南川身后,

      “你来干什么?”

      “你妈……她怎么样了?”那男人的语气有些心虚。

      “关你什么事?”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爸爸!”

      “我爸爸?难道把我们赶走的不是你?”

      “那不是你弟弟他外公外婆要来城里住吗……”

      “你给我闭嘴!”随着这一声的爆发,南川一把掐住了面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脖子,直直顶到医院的墙上,姜早在后面差点叫出了声,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刺目到像万张碎掉的玻璃,锋利的杀死面前的一切。

      ”我警告你,我妈今天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医院。”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让人不寒而栗。

      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一拳打在墙上的拳头,走廊中间的鲜红的时刻表不断变换着数字,

      “南川。”

      女孩还是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她不知道现在出来的时机对不对,她只看到雪白的墙上晕染了一团红色的云。

      “你们干嘛呢!”护士推着坐着轮椅的病人经过,电梯门打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趁乱,那个中年男人挣脱束缚,夹紧他的公文包,像只虚架子老鼠,灰溜溜的跑走了。

      姜早没有意识自己是怎么走到南川面前,又是怎么抬起南川的左手,明明才粘上的创可贴。

      南川的耳朵动了一下,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女孩,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自己,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消息,本来并肩而立都足以让他低到尘埃了,那些人,竟然因为自己,对姜早和蒋乐说出那些猪狗不如的话,那个男人对这个家是个祸害,我对于他们难道不是吗?他们凭什么要帮我,还要挨骂啊?

      南川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流泪,最后化成一滩水,一滩足以把自己溺死的水。

      “走,去处理伤口。”女孩咬紧了牙,听起来像是要把这句话咽下去。

      棉签沾上碘伏,轻轻擦拭着伤口,用拿出纱布轻轻裹了一下,剪掉多余的部分,用医用胶带粘住,做完这一切,姜早的面色由刚才的惨白变得通红。

      “卫生间在哪?”

      南川指了一个方向,好在是夜里,走廊里走动的患者不太多,姜早快步穿过,在抵达的一瞬间,旋风式呕吐,南川在走廊外面听的清清楚楚。

      本来吐完准备出来,一个没站住,头又开始晕了,最后南川去叫了护士,直接把人拉过去开了一间病房。

      天微微发亮,姜早被走廊里的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睁眼看向四周,怎么自己还躺在房间里了,南川妈妈的手术结束了吗?

      “早姐你醒了。”

      听到是蒋乐的声音,姜早把头转了过来,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有点晕血。”

      “南川他们呢?”

      “已经没有危险了,现在还在病房里输液。”

      那就好,岂止是那就好,她不敢想,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南川的人生又会落入怎样的谷底。

      “早早。”

      姜爸买了她最爱吃的早饭,那家要排好久好久还要限额的包子,恍惚间,她把自己当作了南川,南川的爸爸会不会排队给他买包子呢,自己现在的感情是否被称作同情……

      “爸爸,谢谢你。”

      姜爸的眼眸亮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女儿,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

      “快趁热吃,爸爸去开会了。”

      “蒋乐照顾好你姐。”

      “好。”

      两个包子下肚,姜早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带路!”

      “就在前面3号病房。”

      蒋乐正要开门,姜早一下子把他的手打掉了,

      “南川在睡觉。”

      “哦,刚我还见他和一个男的说话,应该是他的爸爸。”

      “一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男人?”姜早向来嫉恶如仇,认定讨厌的人嘴下怎会留情。

      “嗯,他来把医药费交了,还塞给了南川一个箱子,我琢磨着里面应该也是钱。”

      “南川接了吗?”

      “他一开始把箱子踢走了,后来医生又过来给他说了什么,他就掂起那个箱子跟着医生走了。”

      怪不得,自己手机今天早上收到了十万元的退款,那男的还算是个东西。

      “有钱不用是蠢蛋。”姜早庆幸南川拿了那笔钱,要不然靠背一元一袋的水泥,什么时候能补上这巨额医药费。

      两人背靠着病房外的墙,看着医院人来人往,竟像集市般热闹,原来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人在为了健康,为了生命,而挣扎,而渴求着。

      “早姐,咱俩要好好锻炼身体啊,我一辈子都不想来这个地方。”

      “他们也不想来啊,谁想来。”

      这是一个见到死人也不觉得恐怖的地方,因为人死的一瞬间,周围活着的人,希望他们活着的愿望,是一生中最强烈的。哪怕是从黄色的裹尸袋里跳出来,嘴里能冒出一口热气,还是高兴的能笑出泪来。

      这个时候,又有谁会想着害怕呢,哪怕是路人,惋惜与哀伤也是控制不住的第一情感。

      人性有时候,是会这般珍贵而闪耀的。

      “早姐,那个人好像又来了!”

      “走,从这层下去再上来。”

      “?”

      蒋乐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姜早拉着绕了一圈,再上楼时两人正好能够藏在南川和那个男人后面的拐角。

      经过昨天的事,姜早的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两人,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卡里的钱,你和你妈先用着,需要再和我联系。”

      “他说的真的假的?”蒋乐有点不相信,不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人,毕竟在他印象里这个人不是把南川哥和阿姨抛弃了吗。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那人想拍拍南川的肩膀,手悬在半空中还是放下了。

      南川面无表情的把头侧向窗外,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又能想什么,太阳在瞳孔中降落的落寞,慢慢的变成了填不满的黑洞和漆黑。

      蒋乐想过去,被姜早拉住了,

      “让他静静吧,我们先回去看阿姨。”

      “好吧。”

      南川妈妈刚醒没多久,外婆正在喂她喝粥,蒋乐和姜早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削苹果。

      “奶奶我来喂吧。”

      “南川哥。”蒋乐猛地抬起头,

      “南川哥,吃苹果。”

      “谢谢,你吃吧。”

      蒋乐撇了撇嘴,知道南川哥的心情还低落着,又继续削着。

      南川接过碗,拿起勺子,挖起一勺,与妈妈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两人的眼泪不约而同的落下,南川妈妈想抬起手摸摸南川的脸,可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也没抬起来。

      “妈,喝粥。”他的声音里夹着颤音,又像是饱含了无数委屈,外婆站起来拉着姜早蒋乐走了出去,在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才传来沉闷的哭声,一声一声,像小兽的哀鸣,姜早的心碎成了好几瓣。

      让他幸福就那么难吗,拜托,让南川幸福吧。

      姜早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在心里不断地为南川祈祷,她脑子里能想的神仙都过了一遍,一定要让这个人幸福啊。

      哭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久,直到医生来查房,几人才跟着走了进去。

      “患者恢复的不错,好好休息。”

      “谢谢医生。”南川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南川哥,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谢谢。”

      “你们几个还没吃饭吧,早早,带着他们俩去吃点饭。”

      “奶奶,你去吧,我在这守着就行。”

      “我吃过了,听话,吃饱了再来给奶奶换班。”

      “是啊,南川哥,你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我和早姐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

      几人到了一家小炒菜馆,想着吃完饭还能给她们买些饭菜回去,蒋乐把桌子上的杯子用热水烫了一下,给南川倒了一杯水。

      “谢谢。”

      “哎呀,南川哥,你别老说谢谢,我们仨可是拜过把的。”

      可我需要谢谢你们的地方太多了,就连比赛……他们骂自己可以,但绝对不能骂蒋乐和姜早。

      南川觉得姜早和蒋乐带给了他不属于他的幸福,所以老天来惩罚他了,惩罚他不要紧,但不要惩罚带给他幸福的人,他会支付获得幸福的代价。

      “那十万捐了。”

      “啥?你说啥呢川哥!”

      姜早也觉得南川疯了,十万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特别是对于现在的南川来说,他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这十万可是他自己挣的,捐了?

      “已经捐过了,以我们仨的名义。”

      “不是,这根本不是以谁的名义的事,你有钱吗?”蒋乐实在是没忍住,

      “他给了我十万。”

      阿姨一个手术都花了三万了,十万能花多久啊,蒋乐这回忍住没说出来,内心却是一万个恨铁不成钢,姜早踢了一下蒋乐,她知道,网上的那些话,南川肯定看到了,他的自尊心又那么强,算了,捐了就捐了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们先吃饭吧,饿死了。”姜早给俩人都盛了米饭,谁也没再多说这件事,低头吃饭。

      “妈,他们在那!”

      南川抬起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一把抓起了他的领子,

      “卡拿出来!”女人凶神恶煞的表情让姜早泛起一阵呕吐,

      “那是你弟弟的学费!快交出来!”

      南川苦笑着,眉头一皱,他做不出任何表情了,四周投来的目光,灼烧着,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小区里,一个男孩蹲在地上数着蚂蚁,脖颈被水击中,他站起来疑惑着看着面前拿着水枪的几个孩子,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都给我呲他!”很明显带头的那个人,是他弟弟,上个月他才知道的。

      混合着他们得逞的尖叫,南川被呲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走路后面都拖着一条长长的线,他不敢回家,这已经是他这一周,第四次惹祸了,虽然每一次都不是自己主动的,可妈妈还是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他不想妈妈生气,妈妈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每次他说回去的时候,妈妈总是说要再等等,可他过的真的好痛苦。

      直到小区里响起了妈妈的喊声,他还是窝在草丛里没有出来,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医院里,妈妈在旁边坐着,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哭过。

      “妈…妈。”

      “你是不是根本没听妈妈的话?”

      “我听……妈妈的话了。”说着小嘴委屈的撇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也不相信他,

      “不听话,你自己留在爸爸这,妈妈走。”

      小南川一听这慌了,他想挣扎着坐起身去抱妈妈,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妈妈……妈妈我听话,你不要丢下我。”他想看清楚妈妈的表情,看妈妈是不是的要把自己留下,要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会死的,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死这个字离自己这么近。

      “那你以后听不听妈妈的话。”

      “我听我听。”

      妈妈上前紧紧抱住了他,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对不起。”

      “妈妈没有对不起……”小南川用手指给妈妈擦着眼泪,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让妈妈哭了。

      从那以后,妈妈拼命工作,有时候半个月也见不到妈妈一次,他一个人寄人篱下,有时候爸爸不回来,自己就只能吃弟弟的剩饭,晚上更是不能在屋子里乱走,因为弟弟会拿棍棒打他,他每天都在期待着能见到妈妈,妈妈说攒够钱就会带他走,带他离开这个城市,他会到一个没有人欺负他的学校,他会交到朋友,朋友,是他可望不可及,又是在这个年龄最渴求的,可是他没有,学校,小区,所有认识他的地方,大家都叫他私生子,都会骂妈妈破坏别人的家庭,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外婆外公没去世前对他说过,爸爸妈妈是在老家办过婚礼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没来的及领证,自己也比弟弟大,所以,妈妈才不是他们说的人,起初他听不下去和他们打了几架,后来妈妈在他面前哭过,他就再也不敢做这些事了。

      他想,他好好学习,妈妈好好工作,他们一定能摆脱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只要忍忍就能过去……可是等来的却是进了手术室的妈妈,在医院治疗一年后,妈妈自己攒的钱花光了,在一个下午,他再也打不开爸爸家的门,那一刻,他知道,世界上真的就只有妈妈了。

      妈妈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他回到了乡下,好在他的个子长得高,能在村里找一些零工,离开城市前,妈妈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买点辅导书,他接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休学手续办完了,再看一眼校园,他什么都没想,转身走了。

      再之后遇到了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奶奶,再之后,奶奶的外孙女回来了——

      “啊!”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南川恍惚了一下,热水顺着女人的头顶流下,没等那女人回过神儿来,姜早左右开弓扇了几个来回,想还手?蒋乐一把把那女人和他儿子推倒在地,钱往桌子上一撒,

      “去兽医站看看病吧!”

      这边姜早早就牵住了南川的手,三人大步走了出去,走着走着想到刚才的场景,心里还是发堵,

      “南川我们跑吧!”

      在城市里穿梭好像和在乡村里一样,就连牵着他的手的人都没变。

      三人跑到江边,一人交了两块钱,坐在船上吹晚风。

      谁都没有说话,但每次南川一抬头都能看到姜早和蒋乐在对着自己笑。

      他是被骂过天煞孤星的人,谁和他待在一起谁会倒霉,之前他是不信的,可是现在,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真如那些人口中所说,风很大,他侧过身子看向江上的月亮,

      月亮啊,请把我的幸福带给他们,

      月亮啊,请把所有苦难降临我身。

      等姜早他们再次回到村子,已是两周后,蒋乐在外婆家待了一周就被城里的老爸叫回去了,家里又只剩了自己和外婆。

      蝉鸣的声音渐渐减弱,少年的肩上再次背上了水泥,后来,手中又拿起了砖头,不变的是女孩,会准时在他工作的地方送上一块雪糕,又或是一瓶饮料,两人还是迎着晚风,踏着月色,一步一步走到路灯下,挥手告别,各自回家。

      南川,真是一个神奇的人,这是姜早给他的定义。

      神奇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神奇的一起拥有了那些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经历,又神奇的像不曾出现过,彻底消失。

      “南川,你还会回去上学吗?”

      少年低下头,用树枝捣着鞋底的泥巴,一块一块翻下来,他把它们踢到路边的田野里,

      “姜早,我们不一样。”

      听到回答,姜早愣住了,又一次的拳头打在棉花上。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这么想了。”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面走着,拖着长长的身影,迈着重重的步伐,他身上好像承载着比能看到的更沉重的东西。

      再后来,当那扇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时,姜早立刻跑回了家,应是速度太快,一下子摔倒在地,手被尖锐的石头拉了长长的一道。

      “外婆,南川,南川家怎么搬空了?”

      “乖乖,你的手。”

      “外婆!南川!”她的泪珠大滴大滴的涌出来,是手太痛了。

      外婆把姜早拉到屋里处理伤口,姜早的眼睛早就模糊了,还是一眼看到摆放在桌子上,南川口中,将来有机会,编给自己的花环。

      明明苦难更多一些,但是在姜早记忆里,全是他笑起来的样子。

      那个背着水泥还能露出灿烂笑容的少年,那个,那个月色下,对自己莞尔一笑,露出浅浅的小酒窝,又随性的把头发推到后面,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得了十万元奖金,又全部捐出去的少年。

      姜早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是不是大声的哭出来,胸口就不会那么堵了。

      花环上,似乎是把整个村子有的花都插了上去,姜早把它挂在院子里,可以透过它看到太阳。

      “外婆,你注意身体,我放假了会来看您的。”

      “好,我的好乖乖,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永远是外婆最好的乖乖。”

      车子驶出村子,也驶出了姜早的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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