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酒满

　　三日后，镇北军大营。
　　周京墨在军医的医治下加上自身底子好伤口已有初步恢复，此时可下床活动，但不可动武。此刻，他下床活动时，便听到帐外有一阵兵马声。
　　是镇北军回来了。
　　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镇北侯又率领军队打赢了几场战役。但诡异的是，每次进攻，敌军将士的抵抗力变得更强，镇北军也打得愈加吃力。这天，将领在梁老将军的帅帐内复盘。
　　“大将军，这几天敌军的兵力越来越多，武力也突飞猛进。实属异常。将士们都打得很是吃力。”左将军说道。
　　“是啊！”周芍卿点点头，应和道，“我们好几个将士都反映说，在进攻时发现敌军跟不要命一样，就算被刀剑所伤，都在倒在地上吐血了，看着都快死了，但又猛地一下子冲过来继续打。”
　　“这看起来……感觉就像活死人一样。”周芫华脸上挂了彩，身上也负了伤，连日的打仗让他感到有些筋疲力尽。他一手跨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拿出刚刚从军医那里拿过来的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药送进嘴里。
　　“哥，旧伤又复发了？”周芍卿一脸担忧的看着周芫华，将一手伸进周芫华的背后帮他揉揉肌肉。
　　周芫华轻轻一笑，拍了拍周芍卿帮他按摩的手，温言道：“无碍。”
　　梁老将军看着芫、芍二人兄友弟恭的样子，欣慰一笑，对镇北侯说：“周大将军，你把这两个娃娃教的很好啊！”
　　镇北侯看着地图，又看着军报，一直沉默着。直到余光瞥见门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才开口道：“还死不了就进来。别在门口丢人现眼。”
　　梁老将军一听一时沉下脸色，嘀咕着说：“明明这俩才是亲生父子，怎么每次都跟仇人见面一样？这父子俩上辈子有仇吗？”说完又期待的望向门口。
　　周京墨本是在门外踌躇着，听见自己父亲这么一喊，便进入帐内。他单膝跪地，向梁老将军和镇北侯抱拳行礼后，被梁老将军走过来扶起。周京墨看着梁老将军尚且憔悴的脸色，心中满是愧疚。他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有些颤抖。
　　梁老将军嘿嘿一笑，摸了摸周京墨的头发，安慰道：“爷爷没事儿。你看，能走能跳，又是一条好汉哈哈哈哈……”转而语气又变得冷冷，眼光看向镇北侯，说，“反倒是某人大惊小怪，害得我小娃躺了这么久！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敢下去这么重的手！”
　　镇北侯依旧沉默着，安静地看着周京墨。周围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其他人都不敢呼吸，无人打破这场寂静。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禀报营外有人求见。镇北侯这才开口，让士兵将人带进来。
　　“大将军，来者何人？”赵齐问道，“不会有诈吧？”
　　“左将军放心。”镇北侯说，“此人是自己人。”
　　言语间，士兵已将来人带到。那人身披斗篷，面带轻纱，手拿银色玉龙宝剑，步履轻盈。周京墨看着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空山阁的人。
　　“空山阁弟子凌远志，拜见各位将军。”说完，目光偷偷看向一边的周芫华，挑起了眉毛，又极轻一笑。
　　镇北侯起身相迎，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温言道：“远志贤侄一路奔波，辛苦了。青黛师尊可安好？”
　　远志再次拱手行礼，回道：“劳烦大将军挂念，家师安好。”
　　梁老将军一边在心里蛐蛐着镇北侯一边上前打量着凌远志。不愧是空山阁出来的，个个都有模有样的。
　　凌远志察觉到梁老将军投来的目光，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瓶子，双手奉上，与梁老将军说：“大将军，这是……镇北侯托我带来的金疮药，希望对您伤口的恢复有所帮助。”
　　梁老将军闻言一愣，绿着脸看着镇北侯，心里感慨道：臭小子，这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别扭。他同凌远志道谢，接过药瓶，又将其塞进周京墨手里：“娃娃，你的伤比我更严重些。这个药给你用。”
　　周京墨手轻轻一推，摇摇头，说：“不用了大帅，这个是……周大将军给您的。我已经有药了。”说完，周京墨看向安静待在一边的镇北侯。
　　“这……”
　　这时众人才意识到，镇北侯早就在那晚为周京墨连夜向空山阁求药了。只是周京墨伤势过重，用光了带来的药都差点没熬过来，这些事都是镇北侯瞒着全军上下一人扛着的。刚好云游到西州的凌远志收到师尊青黛的书信，这才赶过来送药，不止金疮药，还有其他名贵药材，暂时补充药库空虚。
　　“这些，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梁老将军开口，“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吗？还是，你在怀疑老朽？”
　　其余人除了凌远志都震惊地看着镇北侯和梁老将军。
　　周京墨看着眼神有些失望、愤怒的梁老将军，当即解释：“梁老将军，不是的。父王……大将军他只是……”
　　“我此行带兵前来，打的战役不多，虽没有战败，但北凉山一役因军报有误险些战败。而恰好，是我与墨儿下令撤退引起。”
　　“不！不是的！”周京墨说出当日撤退时发现的异常。众人面容失色。这时，凌远志开口：“这也是我今日来的原因。”说着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支短笛。
　　“此物早年间是南涯唐门一族之信物。既可召集族人，也可召集怪物。”凌远志的声音愈加清冷，“他们有一种秘术，将炼制的蛊虫植入人的体内，人就变成活死人一般没有意识但又还活着。然后吹响这骨笛，就可操控这活死人。”
　　“所以，这些天我们还真的是跟活死人打战啊！”周芍卿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一样，诧异说道：“可是，这么多的蛊虫从哪来的。”
　　“什么意思？“周京墨问。
　　“芍儿的意思是，唐门被灭门了。世间应是无人可炼制蛊虫，也无人可会吹奏操控活死人的曲子。”周芫华走到凌远志面前，说，“远志，这笛子，你从哪里找来的？”
　　凌远志将笛子在手指间翻转，秀了一番手艺，得意一笑言：“这是我在青黛山脚下捡来的。”
　　”青黛山，流火湖。”周芫华皱起了眉，“这是死人之物，你捡它做什么？”
　　凌远志见周芫华是在担心他，开心一笑，说：“放心。这笛子的主人还活着的。不是死人。”他轻轻拍了拍周芫华的肩膀，似是安慰，又说，“人家把它丢了，我恰好经过，本想归还，那人理都不理我就走了。”
　　“远志，你的意思是说……”周芫华未敢说出口的话，被镇北侯说出：“唐门的人未死绝。那时天下突然传来唐门一夕之间被灭门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找到凶手，也不知道原因。现在看来，是唐门内斗，累及全族。有人逃了出来，投靠敌军，为敌军炼制蛊虫，训练了一批活死人军队。远志看到的人，要么是灭族的凶手，要么是逃出来的幸存者。”
　　“但这人不知是炼制技术不到位，还是操控技术太烂。”凌远志不知是不是累了，想要找把椅子坐下，偏偏坐在周芫华的椅子上，又说，“你们这些天打他们，还能打赢了，已经不容易了。”
　　“但，伤亡人数在增加。”周芫华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
　　一直沉默着的周京墨此时拿着一张纸来到凌远志面前，眉宇阴郁，眼神有股杀气，冷冷一言：“远志兄，你看到的是不是这个人？”
　　凌远志拿过纸，仔细看着纸上画着的人。面容尚有稚气，眉宇间却有些阴郁，似笑非笑的嘴角显现在脸上。
　　“是有些相似。”
　　周京墨心中有数，又一问：“这人当时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位老者？老者身戴佩刀。”
　　“这……”凌远志却有些犹豫起来，“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
　　周京墨将纸拿过来，双眼盯着画上的人，恨不得此时就把这人杀了一样，但眼神里又流露出一丝担忧。周芫华发现周京墨神色异常，欲上前询问，只见周京墨将纸揉成一团，又将其打开撕碎。
　　这一举动无疑惹起众人怀疑。
　　“娃娃，你认识这人？”梁老将军上前一问。
　　“我见过。还很熟！”周京墨咬着牙说，“不！其实，从头到尾，我根本就不了解他。”
　　“小蓝知道他的来历吗？”
　　开口的是凌远志。周京墨本是愤怒的眼神，在凌远志嘴里听到“小蓝”二字却变得诧异又敏感起来，他抓住凌远志的肩膀，着急问道：“你怎么认识柳菘蓝的？”
　　周芫华上前拉开周京墨，“墨儿，你冷静些。”
　　“好了！”镇北侯吼了一声，神色严肃。他看着失态的周京墨，呵斥道，“不得无礼！退下！”
　　周京墨后退一步，朝镇北侯一跪，言道：“大将军！此人名为苏木，三月时，我们在‘醉今朝’酒楼交过手……”
　　“就是你耍酒疯闹得满城皆知那次？”周芍卿不合时宜的开口让周芫华用眼神闭上了嘴。
　　“不错。而后，我和小蓝、楚陵游还有他，我们四人在松间观结交为好友。”
　　“好友？还有这种事？”周芍卿好奇欲被勾起，实在忍不住开口。
　　“此事我也听我师弟提起过，”凌远志整理了一下衣裳，说，“他为了你和小蓝能打开心结破镜重圆搞的什么一酒泯恩仇，结果没想到这个叫什么……苏木的人，人家才第一次与小蓝见面，居然比你还会疼惜人家。”说完，凌远志似是怒其不争地摇摇头。
　　周京墨不去看凌远志，现下细细想来，这个苏木接近柳菘蓝肯定有目的。
　　“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见柳菘蓝。也许，他们在很早之前就见过面。只是，小蓝……是忘了还是不曾见过没有印象？”周京墨说着，自己都不确定起来，声音逐渐变小，小到自己都有点诧异。自己竟然怀疑起柳菘蓝。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周京墨抹杀掉。
　　“刚刚你问我怎么认识小蓝的，这个说来话长。”凌远志走到周京墨面前，与他对视，“总之，如果你确定这个人是我在青黛山遇到的人，他的身份可能和唐门有关，也有可能和唐门被灭族一事脱不了干系。他此时在上璃城，接近小蓝，接近天子之地……”
　　周芫华想起那晚书信中提到的风远山的死讯，结合刚刚他们所说的风远山和苏木曾一起出现在青黛山，又一同出现在上璃城。他忽地心中一惊，似是被一道雷电击中，他不禁攥紧拳头，身子微微颤抖。他神色如常，但这点异动还是被在身侧的周芍卿发现，他在周芫华耳边悄声问：“哥，你不舒服吗？”
　　只见周芫华摇摇头，额头开始冒汗。他向镇北侯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神色十分庄重肃穆。
　　众人诧异，周芍卿开口问道：“哥，你这是？”
　　周芫华接下来的话，让众人本是疲惫憔悴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
　　“北境战事频发，与皇家脱了不关系。”周芫华忍着腰部旧伤的疼痛，说：“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时任暗影第一代宗主风远山死了。这个人就是和苏木一起同行的那个老者。”旧伤愈加疼痛，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他死在暗影手里。而现在的暗影，是那位……交由二皇子掌管的……”
　　“住口！”镇北侯出声阻止了周芫华接下来的“大不敬”的话。
　　但此时的周芫华却面带愠色，一点不像平时一般温和待人。但就算他生气了也没有像常人那样呵斥严厉。只听他冷冷道：“父王，我们将士出征，是为了什么？是为国？为民？还是为王权下的勾心斗角？梁老将军此次出征，不就是因为……”
　　镇北侯也没想到连平时知书达理、教导弟弟谦虚慎言的周芫华此时不管不顾全数倾诉。他直接夺过左将军腰间的策马鞭，扬手对着周芫华的脸就是一鞭。而身边的凌远志早先做出反应背对镇北侯，挡下这一鞭。凌远志感受到，镇北侯最后还是受着力。
　　“远志！”
　　“哥！”
　　周芫华看着远志，双眼顿时湿润起来。凌远志看着泪眼婆娑、一脸忧心忡忡的周芫华，温言道：“没事儿。镇北侯收着力呢。”
　　镇北侯看着打的人是凌远志，一点也不意外，但又客套地向他道了歉。随后不看其余人，径直走出帐外。
　　梁老将军看着离去的镇北侯，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的父王，又何尝不知呢。唉……身在皇家，为了你们，他把苦都藏在心里啊！这臭小子，脾气还是这么倔。”
　　三兄弟看着镇北侯离去的大门，沉默不语。周芫华闭上双眼，终究流下了眼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