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华仙境

　　此次带着幽水飞过仙境上空，与上一次所见到的景象已全然不同了，众生忙碌地恢复了自己的家园，重归往日生活的节奏，皑皑白雪遮住了土地上短时间内难以恢复的瘢痕，大地似乎归于安宁，大家都聚集在温暖的居所，期待着来年春天的到来。

　　此番受创最重的当属春生殿，此处几乎承受了最猛烈的攻击，其他三地都只受到了遭小规模袭扰，经过一番修整，现在整个仙境也算勉强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不过姜月还是能隐隐感知到春生殿一带添设了多处隐秘阵法，巡逻的人也增多了。

　　鲛人族如今被暂时安置在寒雾泽水域的芦苇洲。
　　刚开始她们还会派人出去寻找流散的族人，数月过去，几已难再寻得更多踪迹。众人皆知其遭遇，整个鲛人族内弥漫着难以消散的悲意。

　　此前姜月已帮忙将遇害鲛人遗体送回族人身边，如今她们正筹备为所有逝去的、失踪的族人举行葬礼，冬日的芦花似乎也为了这场悲伤的葬礼换上了雪做的白衣。

　　当幽水随仙子抵达时，所见便是这般令人心碎之景，岸上的族人头上都系着白色的麻布，眼角还带有湿意，见到姜月御剑而来纷纷为她让行，前方有一处小巧的庭院，如今族长和一些伤势还未恢复的族人住在这里，其余大部分族人则藏于寒雾泽水底。

　　“是幽水。”

　　“幽水回来了。”

　　族人看着幽水安然归来，纷纷传递着这个好消息，幽水听着熟悉的话语未等剑落便迫不及待地跃到地上，多日不见的同伴也围到他的身边，好奇地询问他的情况。

　　听闻弟弟归来，幽望从庭院里赶来，先是拉住弟弟看了看，目光在他衣上停留片刻，随即向姜月深深一礼。

　　“多谢仙子，仙子对我族、对我一家的大恩，我等没齿难忘。”说着这眼前的高大女子竟语带哽咽。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好了，你们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快带他去见你母亲吧。”姜月单手将眼前这个难得露出这般脆弱姿态的女子扶起来。

　　幽望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仙子快请到屋里喝杯热茶，如今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招待仙子，唯有浊茶一杯，希望仙子不要嫌弃。“

　　“这倒不必了，今日尚且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不便久留。”听闻此言，幽望也不好再挽留，再次谢过姜月后亲自送姜月离开。

　　待见不到姜月的身形后她这才回过身，看着被族人围着的弟弟，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上前唤他，“幽水，母亲和族长还有事等着和你商量，跟我走吧。”

　　“哎。”幽水应过后和身边的族人挥手道别，随姐姐步入庭院。

　　庭院里挂着一些素白的鲛纱，不过相较于往日族人葬礼所用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寒酸了，不过这种境况，能有个地方为逝者举办一场葬礼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几扇半掩的窗户还能看到里面缠着纱布的人影，幽水自觉这段时间自己的境遇相比起大部分的族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地好了，他一方面为仙子对自己的特殊而欢喜，一方面又为自己得到特殊的照顾感到羞愧。心绪几转间，他已经跟着姐姐到了假山掩映的书房门前。

　　推开门前，幽望又回头看了幽水一眼，眼中是幽水看不懂的晦暗。“幽水，你记得，你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但是想到幽水身上的衣服，或许对幽水来说也是愿意的。

　　“什……”还没等幽水问出幽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幽望已推门而入，屋里，族长阖目靠坐椅中，而母亲则背对着她们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景色，听到开门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幽水回来了，过来让娘瞧瞧。”幽水觉得母亲很奇怪，母亲她素日严肃，不苟言笑，不管对他还是姐姐从未这般温和，许是过于忧心他之故罢。

　　族长也睁开了她那双苍老的眼睛，经过此劫，这位年老的族长更显老态。“幽望，你先出去吧，我们和幽水说说话。”

　　幽望默然阖门退出，随着雕花木门合上发出的声音幽水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原本光线昏昧的室内彻底暗下，幽水现在也意识到母亲接下来要和他说的事，肯定不是迁徙这么简单的。

　　“幽水，你应该知道的，无论是哪支鲛人族，在孩子成年后都会遵守一条绝对不会更改的规定。”幽水与幽望的母亲，这个即将即位鲛人族族长之位的人——北星，她没有将话说得太清楚，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知道。”幽水终于知道了此次对话的目的，是啊，如今族中艰难，多养一本该驱逐之人，只会拖慢迁徙的脚步，之前已经因为他是族长继承人的孩子放宽了些，让他到族长身边侍奉，如今过了这么久他还是独身一人，确实不好再为他破例。不过他没想到这件事来得这么突然，他上一刻还沉浸在族人相聚的欣喜中，现在就要让他离开，终究是让他心中传来一阵酸涩，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来信让他专门回来一趟呢？

　　“当年世间还不安定，鲛人被各方掠夺，四处飘荡无安生之地，所幸我们一族在雾隐府君的庇护下能够在鲛人乡安稳度日，调养生息。你这一代人生在熏华仙境，长在鲛人乡，这都是雾隐府君的恩德。”回忆起往昔，族长也不由叹息。

　　幽水不知道族长为什么说起了这段历史，这和他有什么干系？

　　“如今突遭大劫，得青蛟侍者全力相救，事后雾隐府君更是应允帮助我们迁徙到更加隐蔽的栖息之所。再说你，因为你曾以微薄灵力为青蛟侍者疗伤，仙子便亲自带你到碧波灵泉修养疗伤，你说这样的恩德我们是不是应该世代铭记，随时准备倾尽所有以报之？”族长回忆完后转头问了幽水这样一个问题。

　　“仙君大恩，自然应该至死不忘，结草衔环以其报恩德。”虽然疑惑，幽水依旧郑重回答了族长的问题。

　　但是他回答完后族长却不说话了，幽水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无意识地搓着右手食指的指骨。

　　空气一时陷入凝滞，北星知道族长这个老家伙这是打定主意让她来做这个坏人，咬了咬牙，语气尽量平和地对幽水说：“你还记得当时你和青蛟侍者在苍黄岭时，你为仙子疗伤的事吗？”

　　“记得，可是有什么不妥。”幽水有些不安地问道。

　　“也不是。”北星整理了一下要说的话，“我鲛人族除女子悍勇善战、族人能制鲛纱产鲛珠之外，还有能够迷惑生灵之音，我等天生具有感知他人内心幽微的能力，并可引导乃至操控。”这是每个鲛人都知道的事，幽水也不例外。

　　“然而，每个族人这方面的天赋都有差别，就像你的灵力天然就具有安抚的作用，你的疗愈法术也修习地不错。所以你那时在苍黄岭方能平息青蛟侍者暴怒，并为她疗伤。”北星顿了顿，“所以，雾隐府君助我族迁徙的条件，就是希望让你到青蛟侍者身边侍奉，帮她稳固道心。”

　　听到此话，幽水感到一丝荒谬，虽然知道自己被驱逐是迟早的事，但是以这种形式让他离开还是让他不免产生了被抛弃感。

　　待北星言明，族长才缓缓开口：“当然，我们也不是一定要你去的，如今族内受此重创，每个族人都是我们十分珍惜的，如果你选择留下，我们也不会驱逐你的。”

　　闻族长话中竟有为幽水修改族规之意，北星不由侧目一瞥，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族长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幽水肯定会同意的，而她则可以在这个送往青蛟侍者身边的年轻族人心里，最后再留下一丝悲悯。

　　幽水又搓了搓自己的指骨，他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同意，如此既可报恩，又能长伴仙子左右，但他还是感觉两侧太阳穴闷闷作痛，泪水盈眶，模糊了视线。

　　“青蛟侍者那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她肯定不会亏待你的，你本来就不擅长修行，有寒雾泽少主的庇护你也能好生过活。”北星见状也上前劝起幽水，“况且青蛟侍者本体为蛟龙，寿数绵长，虽然年岁比你大上不少，但到底是还未行成年礼。你长得好青蛟侍者素来又好颜色……”

　　“我知道了！我同意，我会去的。”幽水不想听母亲接下来的话，出声打断。

　　“好好好，你想明白了就好，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和你的母亲姐姐多亲近亲近，和往日的同伴好好告别，等我们启程后‘你再到青蛟侍者身边。”听到幽水的话，族长话语里也不由地带上喜意，她也不愿意强迫幽水，但是这是雾隐府君提出的要求，她不愿意拂了府君的面子，而且幽水能自愿过去也确实算是有了个好去处。“北星啊，你带这孩子去他的房间吧，你们这么久不见，好好叙叙旧。”

　　北星带着幽水去到庭院深处的一件房间，路上两人皆默然，幽水不知道该对母亲说些什么，北星和这孩子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幽望，亦不知如何宽慰。

　　“这旁边是你姐姐的房间，如果有事你也好找她。”北星推开房门后对幽水说道，“你……先好好休息罢。”

　　幽水现在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遂点头入内，待母亲离开后，一颗鲛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悄然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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