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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澳市的深秋,降温来得猝不及防。前一日还阳光和煦,一夜北风过后,气温骤降,阴沉的天空像是浸透了水的灰色绒布,压得人透不过气。
林惊辞正在自家地下工作室里调试一台新入手的3D打印机,机器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飘散着加热塑料的细微气味。
他穿着件简单的黑色长袖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建模数据。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连续几条新消息的提示音划破了室内的静谧。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却在触及那个熟悉的卡通猫头像时骤然凝固。
小木头:林惊辞,你在吗。
小木头:【图片】窗外狂风大作,枯叶乱飞。
小木头:你能不能来找我。今天降温我没看天气预报,要冷死了。
消息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林惊辞的心脏像是被那行“要冷死了”攥紧,他立刻扔下手中的工具,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边穿边往外走,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林惊辞:地址。
小木头:【定位分享】澳大西区,第三教学楼,407自习室。
林惊辞:等着,别乱跑。
发送完,他已经冲到了车库。黑色的越野车引擎发出低吼,划破午后萧瑟的空气,箭一般驶出林家庄园。他眉头紧锁,盯着前方因寒冷而显得格外空旷的街道,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这个笨蛋!降温都不知道看天气预报?还穿那么少跑去自习?
他想起前几天在艺术馆见到她时,她身上那件看起来就不怎么挡风的薄外套。
澳大西区的教学楼在降温天里显得格外冷清。林惊辞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四楼,推开407自习室的门。
暖气开得很足,但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而角落里那个瑟缩的身影瞬间抓住了他全部视线。
迟尽欢抱着双臂,整个人缩在椅子上,身上果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浅灰色针织开衫,里面是件更单薄的吊带裙。她脚上甚至是一双露脚踝的乐福鞋。
此刻她正对着一本摊开的书发呆,嘴唇微微发白,鼻尖冻得有点红。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垂下,像只被冻坏了、终于等到主人来捡的小猫。
林惊辞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他大步走过去,动作带着风,将自己还带着体温的黑色羊绒长大衣兜头盖脸地罩在她身上。
衣服上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和他温暖的体温,瞬间将迟尽欢包裹。
“迟尽欢,你脑子被北风吹走了吗?”林惊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声音因为压着怒气和后怕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澳市降温是常识!出门不看天气预报?手机是摆设?还是你觉得你这身行头足够抵抗十度以下的寒风?”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过大衣的襟口,将她紧紧裹住,又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脚踝。
“嘶——”迟尽欢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脚踝传来的陌生温热触感更让她浑身一僵,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他牢牢握住。
“别动!”林惊辞低斥,眉头拧成结,用手掌包住她冰得刺骨的脚踝,试图传递一些热量。她的皮肤细腻冰凉,握在手里像一块冷玉。
他脸色更难看了:“鞋呢?就穿这个?”
“在、在桌下……”迟尽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怒气吓得有点结巴,也忘了反抗,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脚踝。
他的掌心很热,热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进来,有种奇异的熨帖感。
林惊辞从桌下拿出她那双同样不保暖的乐福鞋,想给她套上,却发现她连袜子都没穿。他简直要被气笑了,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又凶又无奈。
迟尽欢被他瞪得心虚,加上身上渐渐回暖带来的细微麻痒,和他蹲在自己面前、专注地握着她的脚踝传递体温的姿势,都让她心跳失序,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瘪了瘪嘴,那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依赖感又涌了上来,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糯和娇气:
“我……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这么冷……谁知道说降温就降温……”
她抬眼,偷偷瞄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的腰带,声音更小了,带着点鼻音。
“我、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嘛……凶什么凶……”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林惊辞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他那滔天的怒火瞬间被扑灭了大半,只剩下余烬般的无奈和……一丝丝隐秘的甜。
他所有的严厉、所有的数落,在她这句带着委屈的依赖面前,顷刻土崩瓦解。
他沉默了几秒,松开她的脚踝,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认命。
“书包收拾好,跟我走。”他转身,开始利落地把她摊在桌上的书本、笔袋、水杯一股脑扫进她那个看起来也不怎么保暖的帆布书包里,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迅速。
“去、去哪?”迟尽欢裹紧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大衣,小声问。
“送你回家。或者,”他拉上书包拉链,单手拎起,另一只手拿起她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打算在这继续‘冻死’?”
“哦……”迟尽欢乖乖地应了一声,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坐久了腿有点麻,加上冻得有点僵,身体晃了一下。
林惊辞几乎是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稳稳地托住了她。隔着大衣和薄薄的针织衫,迟尽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她的脸更热了。
“能走吗?”他问,声音近在耳边。
迟尽欢点点头,想挣开,他却没放手,就这么半扶半揽地,带着她往教室外走。
他的大衣穿在她身上实在太大,下摆几乎拖到地上,袖子也长出一大截,她得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样笨拙地挽着。
走出教学楼,冷风立刻呼啸着扑来。林惊辞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挡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寒风。
他车就停在楼下,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她进去。
坐进温暖的车厢,迟尽欢才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她悄悄把身上过于宽大的大衣裹得更紧,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混合着一点淡淡的、属于他车里的清冽香气。
她偷偷瞥了一眼坐进驾驶座的林惊辞,他里面只穿了件黑色长袖T恤,在车外站了那么一会儿,手背都冻得有些发红。
“你……你不冷吗?”她小声问,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林惊辞没回答,只是探身过来。迟尽欢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见他只是拉过她身侧的安全带,“咔哒”一声扣好。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一触即离。
“管好你自己。”他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暖气开得更足了些,“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穿这么点在这种天气乱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明明是威胁的话,听在迟尽欢耳朵里,却奇异地没有多少威慑力,反而让她心里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更浓了。
她低下头,看着身上过大的大衣袖子,上面有细微的羊毛纹路。
她忽然伸出双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只穿着单薄T恤的、温暖宽厚的背上。
林惊辞整个人僵住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手背青筋都微微凸起。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暖风系统的声音和两人交织的、有些乱的呼吸声。
“知道了,林妈妈——”迟尽欢把脸埋在他背上,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你好啰嗦。”
林妈妈。
这个称呼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林惊辞的心湖,荡开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有无奈,有好笑,有被她依赖的满足,也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软情绪。
他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这么抱着,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属于她的温度和浅浅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迟尽欢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坐直身体,脸颊爆红,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他。
林惊辞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红透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开车。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和来时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带着暖意的静谧流淌在两人之间。
车子平稳地驶入迟家别墅的车库。迟尽欢像只鹌鹑一样,低着头,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抱着他的大衣就想溜。
“穿着。”林惊辞熄了火,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进屋再还我。”
迟尽欢“哦”了一声,乖乖裹紧大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别墅里暖气充足,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迟朔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处理文件,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妹妹身上还披着明显是林惊辞的大衣,挑了挑眉:“怎么了这是?”
“哥!”迟尽欢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告状,“林惊辞他凶我!”
林惊辞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动作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他看了迟尽欢一眼,对迟朔说:“她穿这么点跑去学校,冻得跟冰棍似的。迟朔哥,你平时也不看着她点?”
迟朔放下文件,看向妹妹,眼神里带着不赞同:“欢欢?”
迟尽欢顿时蔫了,小声嘀咕:“我忘了看天气预报嘛……”
“下次记得看。”迟朔无奈地摇摇头,对林惊辞道,“麻烦你了,惊辞。留下来吃饭吧,我让阿姨多做两个菜。”
“不用了迟朔哥,我……”
“要的要的!”迟尽欢突然打断他,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你送我回来,还没吃饭吧?我家阿姨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她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在车上那个让她面红耳赤的拥抱,又恢复了点活力。
林惊辞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那就打扰了。”
晚饭的气氛有些微妙。迟尽欢大概是心虚,格外殷勤地给林惊辞夹菜,嘴里还念叨着“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补身体”。
林惊辞照单全收,只是偶尔在她夹来明显她不爱的胡萝卜时,会淡淡说一句“你自己也吃”,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她夹过来的胡萝卜又拨回她碗里一点。
迟朔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但并未点破。
吃完饭,林惊辞起身告辞。迟尽欢送他到门口,把一直披着的大衣还给他。衣服上已经沾满了她的气息,温暖的,带着点甜甜的果香。
“谢谢你的大衣,林……惊辞。”迟尽欢低着头,小声说。
林惊辞接过衣服,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顿。
“嗯。”他应了一声,看着她还有些泛红的脸颊和鼻尖,终究没忍住,抬手,用指背很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已经不再冰冷。
“以后早上起床第一件事,看天气预报。你家……”他顿了顿,那个称呼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带着点无奈和纵容说了出来,“林妈妈提醒你注意降温。”
迟尽欢“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知道了知道了,林妈妈!”
她故意把“林妈妈”三个字叫得又甜又糯。
林惊辞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没大没小。”
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
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迟尽欢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车尾灯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见,才关上门。
她靠在门上,手不自觉地抚上刚才被他碰过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让她心跳加速的触感。
她慢吞吞地走回自己房间,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一切——他裹住她时带着怒气的外套,他蹲下身为她暖脚时紧蹙的眉头,他开车时挺直的背脊,还有车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温暖的拥抱……
“林妈妈……”她小声重复着这个新发明的称呼,忽然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林讨厌鬼的对话框。
看着那三个字,她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最终,她删掉了“林讨厌鬼”,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新的备注:
林妈妈。
看着这个新备注,她忍不住又把脸埋进枕头,肩膀微微抖动,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羞耻。
而另一边,开车回家的林惊辞,在等红灯的间隙,也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顶着卡通猫头像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发的那个定位。
他指尖动了动,在输入框里打字:“到家了?”
想了想,又删掉。
最后,他只发过去一条:
林惊辞:明早七点,天气预报截图发你。记得看。
对方几乎是秒回。
小木头:知道啦知道啦,林妈妈!你好啰嗦哦![吐舌头]】
看着那个吐舌头的表情,林惊辞仿佛能看见她此刻趴在床上、一边回消息一边偷笑的模样。
他握着方向盘,无声地笑了。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流转,映在他含笑的眼底,亮如星辰。
这块木头,好像……越来越不“木”了。至少,在依赖他这件事上,无师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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