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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云尧不知自己几时起,被拉进了沈昭的记忆。
沈昭被鞭挞时,他想上前,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他,使他不能靠近分毫。
少年模样的沈昭,脸上还有几分未消下去的婴儿肥,装作冷漠的样子,可爱极了。
可一道道鲜红的鞭痕抽在少年单薄的脊骨上,每抽一下,少年紧咬着唇,不愿出声,只是微微颤动着。
云尧急得团团转,可无论他怎么呼喊,怎么焦急,他还是被困在小小的天地,作那旁观的第三者。
宁征扬起的每一根鞭既是抽在少年的脊梁上,又是抽在他的心上,而他无可奈何。
直到,直到记忆中的云尧归来。
谪仙白衣飘飘,不染尘埃,风尘仆仆也难掩神仙气,他救下了少年,为他平了反,复了仇。
云尧自叹不如。
谪仙湿漉漉地躺在床上,狼狈落魄,云尧忍不住想尽一切恶毒的词汇去描摹他。
床边少年眼中的灼热却是刺痛了他。
谪仙抚着少年毛躁躁的发顶,为他拭泪,轻声安抚。
云尧冷眼瞧着,感到无比的抽离。
他只是野间的孤魂野鬼,失了忆,又丢了魂,哪里比的皎皎明月,分明是一抔黄土。
自欺欺人,自作多情。
尽管他与谪仙无比的相似,可又有哪个仙人会是死于被炼丹呢!
剧痛之下,他恍惚又置身炼炉,火苗舔舐骨脊,化作一摊血水。凭空的骨肉生出难以泯灭的痛意,煎熬着他的灵魂。
——
沈昭回过神,拔出清逐剑。
颤动的气音在庙宇里回荡:“师尊……”
小心翼翼又支离破碎。
美梦已然消逝,云尧与“云尧”在眼前不断交织。
他分不清,怕眼前种种不过是另一场梦。
云尧心仍是悸,他低低“嗯”了声,摇摇看着窗外连绵的夜雨。
黑暗的,模糊不清的,嘀嗒的水声仿佛是临终的倒计时,一下一下,坠着他。
他仍是不甘。
远远的出现两个模糊的人影。
进了庙,正是早晨沈府两人。
清雅的公子抱着湿透了的灵鹤,灵鹤“啾啾”朝着他唤,露出警惕。
千昭雪看见宁征横死的场景,默了又默。
清逐剑还淌着血,青年持剑起身,冷声问:“你们知道多少?”
宋眠茫然摇头,“知道什么?”
千昭雪放了灵鹤,挡着宋眠往后挪。
“他不知情。”
“那你知道多少?”
千昭雪面露犹豫,露出几分不忍,他顿了顿,轻声道:“云尧仙尊早已没了可能。”
目光怜悯,
一种旁观者的施舍。
沈昭感到极其荒谬。
那他眼前人是谁?
他花费三年又是为何?
他汲汲营营,奔波东西在他人眼中只是场大戏,他一人的独角戏。
他恍若淹在潮水了,惶惶不可终日。
他听见他问:“为何?”
冰冷的话语自千昭雪口中吐出,“其实,云尧不是死在你手上。”
地转星移,似有蒙头一棒。
眼前的景致开始模糊,耳畔的声响摇摇晃晃,若即若离。
“多的,我也说不得。”
“只是云尧仙尊死前似是被带到魔域。”
“万剑宗掌门是知晓这些的,他对外放出悬赏令只是掩人耳目。”
“若是天下第一人都能被魔族杀死,那些本就浑水摸鱼的倒有了理由。”
“他让我跟着你,怕你想不开。”
“宁征,算是叛徒,掌门知晓他与魔教勾结,预料到你终会杀了他,便没有阻止。”
意识忽醒忽灭,他强硬地扯过“云尧”,厉声问:“那这是谁?”
千昭雪吓了一跳,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多情目仔仔细细打量着飘在空中的魂,那魂对他笑了笑。
宋眠瞪大了眼,扯着衣袖。
千昭雪狐疑地打量着,面貌确实很像,但神态却有几分不同,他惊疑不定,摇摇头道:“我不知。”
云尧敛眉,歉意地对上云尧的目光,他压低声音承认道:“我不是他……”
他没说出口“云尧”的名字,可在场人都一瞬明白了。
宋眠还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他愣愣发问:“那你叫什么?”
“云尧。”
尾音一落,攥着他衣袖的手开始剧烈的抖动,青年大口大口地呼吸,力竭一般,一股腥甜的味道直冲口腔,本就没好透的肩胛隐隐作痛。
脑海中不断有声音叫嚣:杀了他,杀了这个冒牌货……
阴冷浑浊的魔气升了起来,遮掩着他的面容。
反常的秋日惊雷劈下,照亮他半张脸,脸色惨白,眼尾艳红。
千昭雪见沈昭状态不对,连声互换:“沈昭,沈昭,稳住心神。”
沈昭持剑吼道:“出去……”
他终是承受不住……
“哐当”庙门被紧紧关上,隔绝了两人一魂。
千昭雪和宋眠走了,回去给万剑宗掌门复命。
庙里“乒呤哐啷”作响,不一时还能听见泥崩瓦解的声响。
云尧升起一股诡异的快意来。
好似这般就能将比不得“云尧”的怨怼顺顺利利地排解出来。
这是不是太恶毒了,云尧忍不住地想。
可他只是一抔黄土,恶不恶毒又有谁在意呢。
他开始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他浸在沈昭的回忆里,冷漠地过完了“云尧”与沈昭的半生。
是谪仙捡起沈昭,是谪仙教着仇恨中的沈昭练剑,是“云尧”在维护他,一切的一切都应是“云尧”的。而
他只是个意外流落此间的看客,是戏台旁打赏的观众。
戏台的观众倒还可以选择看与不看,看至兴头还可以想台上扔一扔铜币。
他却没得选,他是不愿看的。
可命运还要这般捉弄,将回忆摊在他这个甘愿作替身的死鬼面前,一遍又一遍提醒他,拥有的与未拥有的都不属于他。
脆弱的泡沫被戳破,堪堪维系的情愿断桥一般土崩瓦解,他不甘……
若他不知,还尚且能扮上一扮,叫他既已知晓,又要加他甘心,岂不是强人所难。
云尧从一开始就知晓与沈昭的相遇或许就是个错误,终将消失的鬼魂与有着执念的沈昭相遇。
两条交叉的长线先是愈走愈近,交汇到一出,又渐行渐远,要他生生剖下心尖好不容易长出的软肉。
他不甘,他不愿……
他宁愿相互折磨,也要生生磨完剩下的时光,好叫他来生断了那点念想。
勿叫他绛珠还泪。
——
大门重新打开,庙里的金身轰然倾泻了一脚,又黏着些许尘土。
许是踹的人后悔了,亡羊补牢一般添上点新的注脚。
宁征的尸体零零散散,没几块好肉。
沈昭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羞赧,他飞快地念了诀,将一切洗清干净。
青年额角挂在几滴汗珠,应是压制住了。
云尧浑身带着水汽,重新迈进庙宇。
该死的悲悯的金身仍是直直地映着他的不堪。
他输了口气。
沈昭见他来了,转身重新点上香。
熏人的佛烟味徐徐飘了起来。
沈昭闭了闭目,转身下定决心。
他朝云尧鞠了一躬,“沈某错把您当做了师尊,还请勿怪罪。”
看吧!没了“云尧”这层滤镜,他连与你说话都这般生分。
云尧愤愤地想。
“皆因沈某寻师尊太急切,才闯出如此祸事来,若有什么未完的需求,沈某一定达成。”
“你昨晚怎么回事?”云尧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干涩沙哑的语调里透着股担忧。
沈昭垂着眸,客气道:“无甚大碍,心神剧烈之下,压不住魔气罢。”
“沈某也有一事要问。”
“您的死法是什么?”
“在丹炉里死的。”
“……”沈昭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冒昧,可千昭雪口中的真相有着无数的疑点,而千昭雪本人又不知所踪。
沈昭只能寄希望于现在的云尧能给出一点线索,哪怕只是一点。
“那您还记得是在哪吗?”
“不记得。”
陌生的寂静荡漾开来,淹着中心的两人。
被惊醒的小沙弥打破了沉寂,他原是因为下雨了,去庙里歇一歇,突然叫闷响惊醒了。
他探头探脑地看见青年与一个隐隐绰绰的东西说话,吓得烛台拿不稳,“哐当”一声掉下来。
浑身不停发抖,胡乱念着咒,断断续续地发问:“施主,您这是做什么?”
青年琥珀的眼瞳转过来,带出一分活人气,小沙弥朝他靠近了一番,紧紧盯着沈昭面前的东西。
他实在害怕,也没忘师父说的守着这庙。
沈昭冷冷开口:“无事,夜间雨大,我歇一歇,明日便走。”
东西隐藏起来了。
小沙弥好心地劝:“为何不去里间,一晚上可冷了。”
沈昭摇摇头,“不必了,若是惊扰了其他人,倒是不好了。”
小沙弥左瞧右瞧,没再看见那东西的影子,狐疑地走了。
被这般一扰,叫人一下转移了心神,不再闷头扎进死胡同里。
难得有些松快,沈昭默默将清逐剑擦了又擦
加之前半夜的发泄一下有些抽空了情绪,让他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重要的。
两人静静在庙宇中坐到天亮。
滴滴答答的雨声时不时溅在台上,做那静谧的夜曲。树影幢幢,片片叶片遮挡下是蒙着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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