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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灵堂受辱
灵堂的肃穆,终究敌不过活人世界的喧嚣。
给林太太风光下葬后,宁城的名流们便三三两两聚作一团,寒暄,饮酒。
或走向那看似悲痛欲绝的林先生,递上几句千篇一律的安慰。
人的声浪裹挟着香槟气泡,将葬礼的氛围搅动得诡异而“活泼”。
王先生与王太太所到之处,自是人群环绕的核心。
王婉乖巧随侍在侧,不时于王太太耳畔轻声提醒,正与她交谈的是哪家的先生、哪府的太太。
王太太见的显贵太多,并非个个都能入眼记住。
向人介绍王婉时,王太太总是一套说辞:“这是我一位故交的千金,认在膝下做干女,与亲生的一般无二。”
听者无不配合地堆起笑,赞几句“大方美丽”“王太太好福气”。
王婉便也微微欠身,将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奉承全数收下,如同吞咽一杯无味的温水。
王仙儿是从不参与这等场合的,嫌其闷气。
于是,王婉竟也成了在场小姐们一时的中心。
她们围过来,明里夸她,暗里贬损那位正牌千金。
言语间的机锋让王婉听来,心下竟也生出几分扭曲的受用。
正言笑间,王太太一声轻唤,王婉即刻道歉离席,碎步趋前。
这才看见,周太太正挽着一位笑眯眯的中年男人,与王太太夫妇叙话。
虽素未谋面,王婉心下了然,这定是周太太口中那位常年在外、鲜少归宁的周先生了。
此番他调回宁城任职,恰逢这场白事,借机出来走动,重织人脉。
王婉乖巧地问候。
周先生笑眯眯的目光在她周身细细刮过一遍,赞道:“真是标致。”
周太太依旧眉眼温柔,接口说:“王太太多好的福气,有这样漂亮机灵的乖囡承欢膝下,真叫人羡慕不已。”
这话似一根无形的针,轻轻扎破了周先生温和的笑脸,他的面色有了片刻的阴沉。
王太太与周太太继续闲谈,两位先生也攀谈起来。
周先生那黏腻灼热的视线,却如影随形,烙在王婉身上。
王先生察觉,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将王婉挡在身后。
王太太眼风扫过,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只作不见。
唯独周太太,依旧全神贯注于谈话,仿佛对周遭暗涌浑然不觉。
那目光犹如实质,在王婉颈间烙下一片滚烫。
她只觉芒刺在背,寻了个由头便抽身离去,步履间尽是惶然。
周太太与王家往来密切,岂会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周太太,看着柔柔弱弱、和和气气,不怎么说话,却是宁城最有人缘和名望的太太。
更难得的,她与王太太的私交也是最要好的。
这些年,王家门庭若市,热热闹闹,是烈火滚油,鼓密声噪。
来来往往的几乎踏破王家的门槛,不必说多少有心人。
王太太这个人好面子讲礼数,思虑多、疑心又重,常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对人对事缺乏耐性。
一般人在她面前总容易惹得她厌烦。
都说近月则明,近日则炙。
能在王太太身边安稳,周太太其手腕与城府,又岂是表面那点慈悲所能涵盖?
想得烦躁,王婉从手提包里摸出支卷烟,借点火动作寻到一处树影掩映的偏僻角落,靠墙阖眼,深吸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与烦躁。
然而,烟蒂蓦然被人夺去。
随即而来的是混合着酒气与汗臭的压迫感,和胡茬狠狠刺在唇上的痛楚。
她惊睁双眼,双手奋力推拒,却不足以撼动身上这座足有两百斤的肉山,林先生。
他刚从盥洗间出来,撞见这落单的猎物,色心暴起。
王婉抬脚狠踩,林先生吃痛松口。
下一秒,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
空气迅速抽离,只片刻工夫,视野已经开始发黑。
她濒临窒息之际,林先生骤然松手,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样的东西,狠狠摔在她脚下。
王婉抚着剧痛的脖颈低头看去,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那是一本账册。
一本记录着特殊“人情往来”的私账。
上面清晰罗列着某些显赫名姓,后面跟着数额、日期,以及一个共同的经手人印记——王婉。
她名义上是王家干女,实则是王太太精心栽培的一枚活棋,用以侍奉王先生,取悦王太太自己,更在必要时,“招待”身份特殊、不容怠慢的客人。
事毕,王太太会给予丰厚“酬谢”,并将这些“人情”细细记录在册。
既是对王婉的掌控,更是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能勒紧那些人物脖颈的绞索。
王先生未必知情,即便知道,以他的懦弱也不敢阻拦。
这完全是王太太的手笔。
这本账册,想必是那日林太太在王家楼上,不知如何窥得机密,偷偷带走,意图作为要挟王牌。
她或许只想针对王婉,夺回王先生的关注。
却不知自己触碰的是王太太绝不容外人染指的逆鳞。
王婉此刻竟无比庆幸林太太已死。
若任由林太太这疯女人握着此物,一旦公开,王太太将同时开罪账册上所有名姓。
那将是灭顶之灾。
王太太骤起杀心,原来缘由在此。
林先生亮出此物,无非是威胁。
但他既不敢公开——那会同时得罪王太太和账册上的所有人。
便只能拿来拿捏她这个“软柿子”。
“怎么?”林先生见她失神,狞笑着再度凑上,“你侍奉得了那些大人物,就伺候不了我?”
王婉撇头冷笑,一语不发。
是,她身子卑贱,可周旋的都是景城来的、头上“主”字比“王”字还大一点的人物,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他林先生?
这轻蔑彻底激怒了林先生。
多年来被王先生压制的怒火轰然烧起。
他将她狠狠按在墙上,手再度掐紧她的脖子,面目狰狞:“王太太我动不了,但在这里弄死你,她也不会说什么,你信不信?”
“一命抵一命,公平!”
一命抵一命……抵的都是他们这些奴才的命。
他们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王婉在窒息中放弃挣扎,眼角泛出泪光,随即身下一凉,膝盖被粗暴顶开。
她心一横,眼一闭,恨意如潮,却仍准备承受这命运。
是啊,放眼宁城,林先生虽非顶尖权贵,捏死她却绰绰有余。
她的体面是王太太给的,王太太却非她不可。
林太太的死横亘在前,要命的账册紧随其后,王太太怎么可能再为了她,去和林先生撕破脸皮?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一会儿不见,你就这般给我丢人现眼。”
王太太来了。
林先生手一松,王婉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颈间原本用以遮掩的丝巾,早在挣扎中松散开来,此刻更显凌乱,她衣衫不整、青红遍体的狼狈模样,就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王太太先是反手,利落地给了林先生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随即,目光转向正欲拾掇衣裙的王婉,抬手也是一记。
“下贱东西。”
王婉捂脸噤声,不敢再哭。
这时,王太太解下自己肩上一袭月白色暗纹的真丝披肩,随手一扬,那轻薄的料子便覆盖住王婉不堪的下身。
她这才敢抬起泪眼。
王太太俯身,慢条斯理地拾起那本账册,指尖轻轻拂去灰尘,举到眼前端详,继而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
她将账册不轻不重地拍在林先生脸上。
“哟,劳烦林先生替我找着了这丢了的玩意儿?”
“正好,也省得我费心。”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王婉,眼中厌弃难掩,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老林,你听好了。我的人,我让你动,你才能动。我不让,你就不能动。”
“我送一个何姝洁给你,你管不好,我不会送第二个。”
“我让她姓林,她才能姓林。我不让,她就永远姓王。”
“这个道理,你最好懂。”
王婉身体一僵,随即松弛下来。
王太太替她解围,哪里是有什么情分,不过是维护自己不容侵犯的权威罢了。
打狗,尚需看主人。
王太太就像一头巡视领地的慵懒猛兽,平日可以闭目养神,但任何踏入其疆界的冒犯,都会迎来致命的扑杀。
她将账册从林先生脸上取下,纳入手袋,然后低声道:“把你自己收拾好,像什么样子。”
说话时却没看王婉。
王婉挣扎着起身,胡乱地将那真丝披肩裹紧,又手忙脚乱地想将散落的丝巾重新系好,却因惊魂未定,手指颤抖,总是弄不妥帖。
王太太冷哼一声,伸手替她系好,随即径直转身,甩手离去。
王婉只能踉跄跟上。
只留下林先生呆立原地,他摸了摸火辣辣的面颊,眼神阴沉下去,最终化为一个咬牙切齿、怨毒无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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