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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
武昭正拆着肩膀上的纱布,听此一问,不由得停住了。
得不到回复,杜琮又道:“你若是伤处不适,便在此处随伤兵等后续部队过来,可与你干娘一见。”
帷布那边,武昭答道:“公爷,武昭正在包扎肩伤,请暂时恕我口不能言。”
肩上的伤要包扎,只用手是不够的,纱布从腋下缠绕过背部,需要用嘴咬住一端、双手并用才行,杜琮自然明白。
不过杜琮也知道,她如此说,只是托词,其实是没想好。
他便起身道:“无妨,你包扎吧,本将去着人传饭。”
武昭听到他出了大帐,放松地叹了口气。她给肩上仔细上了药粉,将纱布咬住,一圈圈绕肩包扎……
几个月前,她还以为此生便遁迹于山野,哪知世事如梦,转瞬即变。
本来母亲拼上一切为她选的路,再难熬都撑下来了,可是无巧不成书,入了军队,他竟然见过哥哥,注定自己身份暴露。
若只有自己一人,被上交官府也认了,只是,连累了李大娘,他们一家就真的再难有活路,实非她所愿。
至于替父偿愿?武昭苦笑,父亲死得突然,死前心情郁结、愧疚难当,夙愿什么的,虽然不算完全说谎,但自己说那些话,何尝不是因为英国公府世代领兵,这么说更易受他同情。
几分真、几分假?
是百转千回步步为营,还是恐惧与悲恸不堪重负?
她自己也说不清。
求死也是求生。
求自己生、求他人生。
她死了,李大娘一家活;若她没死成,便都能活。
于她,活着不辜负母亲苦心,死了也是一家团聚。说到底,家破人亡,还有什么输不起的?赌命罢了。还好,看这几次的态度,又赐了药粉,还询问要不要跟着,应该是起了用人之心,不会在身份上为难自己了。
再缠几下,并从另一侧腋下绕过,加固。
——纱布扎好,思绪理顺,心下已定。
她认认真真地打了个结。
肩部包扎费力,出了一身冷汗。她看纸包边角处剩下的一点点余粉,不愿意浪费,薄薄敷在了手腕上。毕竟是英国公府的好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罢了,身体再不适,也要跟着走一趟。
有道是:人如器,有用则留,无用则弃。哪怕被攥在手心里,也要变得趁手一些才行。
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烫手山芋,现下他接了,哪天心情不爽,顺手砍了,也未可知。
***
杜琮回了帐子,见武昭已经换好药,竟缓步走出帷布来,便皱了眉,心疼起药来:“做什么?一会子渗血了便白包了。”
武昭不答,挺直了腰杆,缓慢抬手,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军礼:“禀公爷,武昭愿为您献计!”
杜琮一顿,定定地瞧着她:“说来听听。”
武昭垂手,道:“公爷已俘获也速该作人质,接下来只需攻下哈密城,收复失地之后,大局可定,此战可结。小王子既在此处而不在哈密,则狄戎主力也在此处。小王子被俘、兵力不足,守城那颜必然投鼠忌器,哈密城已是囊中之物。”
杜琮不以为然:“这些本将自然知道。方才与副帅议事,也是这个意思。故而定下明日晌午便出发攻城。”
武昭又道:“人质在手,既要巧用制敌,又不能逼得太紧,免得鱼死网破,公爷与各位副帅所商议的,无非是攻城时如何扰乱敌方军心、战后又如何以人质为谈判筹码。”
杜琮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不瞒你说,开拔前,本将就得知,此次狄戎具装重兵不少于三成,又无亲王牙旗,本觉得蹊跷,现在明白,竟是因为小王子在军中,自然要好好利用。”
武昭听了,挑了挑眉:“哦?原来如此,竟有此事,那更是妙极。”
“什么意思?”
“公爷可想过,为何小王子甫一成年便随军出征?”
杜琮目光一凝:“你是说.....”
武昭颔首笑道:“是,狄戎以幼子继承的情况不是没有,长子反被分封在外以开疆拓土。阿速台汗子嗣不少,此时让幼子带兵出征,若只为宠溺幼子,也速该实在无需攻我强国边境,以前周边小部落拿来练手,也是可以建立威望的。更无需冒进离城,跟着老将稳扎稳打也就是了。”
杜琮一点就透,了然道:“若如你所言,也速该不一定受阿速台宠爱,反而急于向父汉证明自己的能力。”
武昭继续道:“阿速台汗子嗣不少,若重视此子,为何不封了亲王再让他领兵出征?武昭本是猜测,听您说,无亲王牙旗,便有八九分肯定了。”
杜琮蹙眉:“也速该若不受宠,阿速台为何要立她母亲为可敦,又给他起这个名字?”
武昭答道:“阿速台行将就木,若真有传位之心,哪里会让继承人离都打仗?夺位之党争避无可避,此时予他烈火烹油,想来是为了平衡四方,谁又知他日是否弃之敝屣。”
杜琮踱步良久,喃喃:“我说他们怎么急着服毒,本以为他们担心小王子身份暴露所以一死了之。现在想来,没那么简单,亲卫怎能弃主人而去?他们心里清楚,也速该不受偏爱,被俘之后,一旦为质,那他们自己连带背后整个家族都会被斥为不忠而蒙羞,即便能回去,也可能难逃一死,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思及此,他转头想要接着问,柳平却忽然在帐外求见。
杜琮让他进来,见柳平身后还带着一个士兵,两人都提了食盒。
进帐后,柳平道:“公爷,请您用饭。这几日吃得都是干粮,噎得慌,今日总算有些汤水的送来。”
柳平放下食盒走了,杜琮被这一打岔,思路乱了,便对武昭道:“吃吧,你应该也有几个月没吃面了。”
武昭食指大动,赶紧道谢。
杜琮嗤笑:“之前救你性命、赐你药粉,你的道谢远不如此时真心。”
二人一时无话,低头吸面。
武昭在杜琮下首坐着,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行军途中总是干嚼胡饼,这一顿面实在是堪比山珍海味,里面还放了几块马肉,应该是战场上死的新鲜战马。
待她狼吞虎咽吃完,见杜琮还有半碗,忽然有些窘迫,后知后觉了一些身为女子的害羞。
杜琮忽然道:“我的碗大。”
“嗯?”武昭疑惑,杜琮却不再说话了,仍是吃面。
不一会,杜琮吃完,柳平也进来收拾碗筷。杜琮对他道:“半个时辰后,传几位副帅来,议事。”
“是。”
柳平退下后,杜琮说:“你继续。”
“是,”武昭说道,“不受重视,谈判便不占优势,杀之,更令狄戎军民一心、师出有名。不如攻城之后,对外宣称王子被俘,掳回后,再假意让他逃了,乱狄戎之政。”
见杜琮听得入神,武昭继续拱手道:“此计意在引狄戎内斗,狄戎重视血脉,且认为俘虏和降兵玷污了草原,而也速该身为幼子,自以为有继位之可能,如此下来,必定兄弟相争,可以长期消耗狄戎国力了。”
杜琮听罢,说:“此计的确不错。只是你所说的一切,都基于也速该不受其父重视,这说到底是你凭空推测的。”
“正是,”武昭听了,不以为然,“公爷明日攻城,只需让城内明白,也速该已被活捉,届时守城之将作何反应,一看便可验之。若事非所料.....”
“你在赌。”
杜琮打断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武昭不置可否,空气静了下来。
杜琮思忖片刻,说:“武姑娘足智多谋,熟悉边塞之事,又有一身骑射功夫,做个流放犯销声匿迹实在是可惜了....棋盘之上,将卒再勇,离了谋子,便是步步死局。如今战火未平,为苍生百姓,更为自己身边人,姑娘可愿意?”
武昭昂然站起,垂眸行礼道:“属下但凭吩咐。”
***
武昭被柳泰带着,去到一个狭窄不起眼的住处,紧贴在二柳营帐旁。
柳泰道:“姑娘多担待,明日便要启程,来不及单建住处,便先将就一晚。”
武昭毫不介意,这地方比灶边宽敞多了,她觉得甚好:“不妨事,柳将军不必叫我姑娘了,公爷说,我男装示人,便还叫作魏二。”
柳泰点头:“好,魏二公子。军中只有我和柳平知道此事,我也知会与他。不过,你扮作男人,实在是像,神情气质,举手投足,与京城里那些公子们并无二致,连声音也不似女人了。”
武昭微笑,陷入回忆:“我与兄长相貌相似,自小便爱扮作他来逗父亲,有时父亲在外驻扎久了,刚进门也是认不出的。”
柳泰不再深问,便说:“原来如此。魏公子歇了吧,我走了,有事找我或柳平便是。”
“多谢柳将军。”
柳泰走后,武昭已难耐腹伤隐隐之痛,躺了下来。
地上铺着蓬松的干草,旁边放了些被褥,应该是狄戎人驻扎时首领留下的东西,还算干净,二柳果然心思周全。
今日思虑过多,又行军礼,她的左臂稍微举起就发颤,肩上的疼连着太阳穴突突的跳痛着,她想抬手按一按额角,却发现动动指头都费力。
营地的火光开始摇晃,那些经历过的厮杀与呐喊,兵刃的碰撞,都渐渐沉进意识的深潭,只剩下一种钝重的空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漫过四肢。
远处巡夜的梆子声忽远忽近,像隔着厚厚的棉絮,
她吃力地伸出手,扯过被子一角。然后无意识地数着梆子,就着风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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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啊我好心疼你又不得不顺着你的气性写,好像不由自己的手一样呜呜呜妈妈错了你快睡个好觉
(读者uu们谢谢你们点开我的文章!对不起偶尔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