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之下

　　靳云长不知道在办公桌前坐了多久，久到他都开始觉得双脚发冷，才终于拽回一丝神志。不停敲击手机屏幕的手指表达着他的不安。
　　难以言述的烦躁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靳云长端过一旁的茶杯喝一口才觉得不对，一旁的王叔察觉靳云长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接过茶杯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靳总，这是给佘小姐准备的酸枣仁茶，新来的保姆倒错了，我给您换一杯。”
　　酸涩感刺激着靳云长麻木的神经，他摆了摆手“不用了，偶尔换换口味。”又想到什么问到“她那杯呢？送去了么？”
　　王叔看了一眼挂钟“这个点佘小姐一般都在学习，应该还没送去。”
　　靳云长又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不由地双手捧上瓷杯，没头没尾地说到“王叔，父亲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话尾落在叹息中，是自责和不解。
　　王叔站在靳云长身侧，面前男人的侧脸看不出一点儿时的样子，紧绷的下颌传递着他的紧张，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眼睫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他还记得以前靳云长的样子，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上课，却会偷偷躲在被窝里看漫画，也会在无人的角落抚摸小猫的肚皮。
　　现在的靳云长，总是一副对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即便他真的做到了，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的头痛和因为对失控的恐惧而永远摆放的一丝不苟的文件、茶杯、钢笔无一不显示着他的脆弱。
　　王叔的目光落在靳云长柔软的发丝上，儿时靳云长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耳边“王叔，爸爸是不是很讨厌我...”
　　当时的他不敢多言，小小的靳云长没有等来回答，不由地垂下了脑袋。
　　“不是的。”像是在回答多年前的那个问题，也是提醒着现在的靳云长“靳总，不要对自己失望。”也不要讨厌自己。
　　王叔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随着靳云长拨出的电话消散在这个夜。
　　“明早八点，我要看到海阔集团的做空报告出现在每个财经编辑的邮箱里。”靳云长极快地挂断了电话，仰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

　　靳云长端着佘蔓的那杯酸枣仁茶站在她房间门口时理智才刚刚回笼。
　　手指悬在门板上迟迟落不下，想为自己的出现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和以前一样，长辈的关心？
　　太突然。
　　视察她的学习情况？
　　太刻意。
　　靳云长挫败地站在门口，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没有面对的勇气。
　　从一开始他只是例行的“关心”和对自己所有物理所当然的掌控，到现在他只是想告诉佘蔓，他和靳天阔不一样，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那你是什么样的人呢？靳云长问自己。
　　褐色的茶汤映出靳云长的一双眼。你是顾影自怜，是永远找不到另一双眼的异类。

　　佘蔓醒来时胳膊被压得一动不敢动，麻得她只想跺脚。
　　桌角照例放着杯冒热气的酸枣仁茶。
　　直起身时才感到肩膀有什么东西压着，回手摸到了一张毯子。
　　这不像是保姆们会做的事情，他们对于她一直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从不会做任何靳云长没有交代的事情。
　　王叔么？还是...
　　佘蔓叹口气，靳云长能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可在物质上又从来没有欠缺过什么，那些陈希望都不曾注意到过得他都考虑到，以至于让她的指责显得像是咄咄逼人。
　　佘蔓想到了靳天阔提起过的那只猫。如果没有靳天阔，那靳云长大概会是个不错的主人。
　　佘蔓被自己的想法蠢到，照着桌面哐哐砸了几下脑袋，又钻到面前的试卷中去。

　　迈出考场时难得天还是亮的，佘蔓被人群裹挟着走出教室，一抬眼就正好撞见魏瑾和她那几个跟班。
　　佘蔓瞥了一眼拽紧了书包带子垂下眼默默从他们身前走过...
　　对，就这样走过去就很好...
　　原本还在复盘着历史的小论文的脑子此刻只剩下这句话。
　　一股力从背后传来书包被猛地拽紧连带着佘蔓人也往后倒。
　　意料之外地倒进一个臂弯。
　　是她的“老同学”。
　　女生叼着根棒棒糖姿态亲昵地搂着她在佘蔓耳边说到“玩会呗？”
　　温热甜腻的气息扑在脸上让佘蔓忍不住别过头去。
　　显然他们并没有给佘蔓选择的余地，连拖带拽地把佘蔓推到了一处偏僻的走廊。
　　两个男生叼着烟坐在台阶上堵住了佘蔓唯一的去路，魏瑾靠在墙边垂着头摆弄散落在身前的发丝，目光并未分给佘蔓一寸。
　　佘蔓身后是冰冷的瓷砖，紧贴着身体渗入丝丝凉意。
　　深秋的天暗得很快，佘蔓几乎看不清面前人的神情“刚考完试，等周一我会去找老师说的。”
　　女生好似是嗤笑了一声，随机手就缓缓伸向佘蔓身前。
　　指尖触上脖颈是森然的凉意。
　　手指落在校服里套着的卫衣领口上，下一秒被猛地抓起“哎，我们小乌龟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佘蔓被拽得往前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几乎都要贴上女生。
　　又立刻被狠狠推开撞在了墙上。
　　佘蔓疼得弯腰倒吸气，那边魏瑾踱着步子走上前。
　　“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讲，大家都是同学，能帮泽帮。总不至于看你去做...”说着就状似遗憾的和身旁的女生对视了一眼。
　　佘蔓咬着牙说“做什么？”
　　魏瑾略微惊讶的张张嘴“做什么你自己知道的呀。”
　　一旁的女生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刘海，嘴还还不停地说“你在三高什么穷酸样你真当没人记得啊？”说着几个人会心一笑“哎，你这样怎么攀上的有钱人，讲讲呗？”
　　女生走上前掰过佘蔓的脸“有钱人就喜欢清纯挂的？还是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讲讲呗，回来姐们给你宣传宣传，到时候人家给你踹了也好找下家。”
　　台阶上坐着的那两个男生默契地上下扫视了一圈佘蔓然后歪在一起笑骂着推搡彼此。
　　男男女女笑作一团，佘蔓看着他们牙根酸得让她反胃。
　　“是。”佘蔓声音轻轻的，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到。
　　笑声戛然而止，魏瑾僵硬地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佘蔓“你说什么？”
　　佘蔓抬起头，轻笑了下，靠在墙上环起手臂抱在胸前看着魏瑾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到“是。我说是。”随机目光转向一旁的女生“我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挺会说好听话的，而且他也挺爱听的。最重要的是...”
　　佘蔓漫不经心地重新整理好被拽乱得衣帽“他真的挺有钱的。”
　　空旷的校园只有不知名的鸟在凄厉的尖叫，缓慢的呼吸声流淌在几人中间。
　　佘蔓只觉得身心舒畅，此刻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没事我走了啊。”
　　说罢抬起脚就往楼下走，那两个男生不知是真的信了佘蔓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还是被她无所谓的气势吓到竟都往两边挪开。
　　下完这层楼梯，佘蔓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隔着几层台阶，她看不清魏瑾的脸，只能感受到魏瑾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于是佘蔓笑到“哦对，我改主意了。搬来搬去挺麻烦的，我不打算换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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