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她的治疗师修炼手札

　　治疗师。

　　这个词在塔莎母亲年轻的时候还不存在。那时候，愿意背着药箱四处奔走的女人，跟男人一样，都被叫作魔法师或者祭司。

　　直到猎巫开始，王廷很快发现，他们不可能杀尽所有的女巫。

　　“既然如此，那就象征性给她们看起来光鲜的路吧。”某位王廷法师献计道，“门槛要高、过程要危险，但不是完全走不通。这样，她们有了盼头，侥幸成功的人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就这样，“治疗师”被创造出来了。

　　只有塔莎这样的人知道，治疗师只是一个用来安抚人心的称号，唯独不是真正的医者。由于真正的知识和魔法被严密掌控，对那些需要高级术式的疾病和诅咒，她们始终束手无策。

　　就像现在，塔莎只能默默灭掉掌心的微光，起身望向屋内的几位魔法师，宣告道：“我已没有办法了。”

　　两天了，太阳升起又落下，蓝道尔仍旧在沉睡，像一位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

　　葛洛克的尸/体当天被冰封、由一架马车送去王廷。那之后，整座议会都笼罩在无形的凝重中，男魔法师们像是失去父亲的孩童般手足无措，停止了一切工作。

　　今天傍晚，有几个突然振作的绿袍法师，决定该去翻书，希望找到一星半点线索。

　　“你们别折腾他了，蓝道尔自己都很清楚，这个魔法是有代价的。”

　　塔莎给蓝道尔掖好被子，扶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让他好好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守着就行。”

　　她向一言不发的镇长颔首示意，随后离开房间。走到外面大厅时，她差点撞上小跑而来的修利斯。

　　“抱、抱歉！”修利斯赶忙刹住脚步，见是塔莎，马上欠身，“塔莎治疗师！真巧！我真要去找您呢。”

　　他慌忙递出怀里的盒子：“这是试炼之证，我刚在师父的工作间找到的，本来是要给您的学徒的。至于治疗术式，师父现在的情况……”

　　修利斯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没关系，”塔莎接过来，目光垂落在褐色的木盒，“那两本书就当蓝道尔给她的教导了。”

　　她随即用拐杖尖点了点修利斯的身侧，仿佛是第一次，眼里蒙着一些柔软，语气同样柔和：“多陪陪你们的师父。我想王廷马上就会派一个新的蓝袍来了。”

　　塔莎步出议会，在萧瑟的秋夜里望向广场。

　　蓝道尔魔杖生成的那棵树还扎根在旅馆的位置，树顶穿透屋瓦的一瞬间，塔莎和塔里奥就守在门外。

　　那种扼住喉咙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她的身上，她是知道蓝道尔要牺牲寿命的。那样的魔法，哪怕是历史上最厉害的大祭司瓦勒留斯，都很难做到全身而退。

　　有几个士兵正举着火把在旅馆边修补外墙，还有几个席地坐在门口，就着昏黄的油灯喝老板娘提供的麦酒。

　　老板娘决定了要保留这棵由蓝道尔魔杖长成的树，并将旅馆改名为“蓝道尔”，以纪念这位保护了整座城镇的蓝袍法师。

　　很快，蓝道尔的塑像会被立在广场中央，他的故事会借着旅行吟游诗人的琴弦传遍王国。他们会一遍遍传颂这位蓝袍法师是怎么无畏地献出生命，他的魔杖是如何奇迹般长成生命之树，净化了瘟疫。

　　幸好，除了塔莎，没有人知道这棵树其实是由两个人的魔力灌溉而成的，吓坏的塔里奥以为维斯佩尔晕倒在旅馆里了。

　　塔莎加快脚步，回到她在镇外的家。

　　屋内的壁炉燃得正旺，她的学徒正盘腿坐在长椅上，只穿着一件洗净的晨衣，魔角就这么竖在她伏低的脑袋上。

　　塔莎疲惫地扶了扶额头，锁紧门。

　　察觉到塔莎的回来，维斯佩尔立即问道：“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还没醒。”塔莎脱下外袍，挂到一边的门钩，“也不知道醒不醒得来。”

　　维斯佩尔用极轻的气音应了一声，好像不太想深究蓝道尔的事了。

　　她确实忙碌，面前是雷亚尔大陆的地图，手边放着修复好的治疗与药材书，长椅椅腿还挨着两筐药草。

　　两大筐水幻草，掺杂着一小捧奇拉拉果，一小把枯骨水芹。餐桌上摆着几瓶熬好的药剂，是维斯佩尔今天采药回来，跟着书籍做的。

　　不是什么难的药，只要把水幻草和奇拉拉果捣碎，蒸馏过的河水分多次加入、拌匀、过滤。不然维斯佩尔也做不出来。

　　“你倒是动作挺快，这些能用好一阵子了。”塔莎把一个盒子粗鲁地压到地图上，“别丢了。”

　　“下午撞到来河边发呆的德文西，他帮了我很多忙。”维斯佩尔嘟哝着伸手，打开盒子，随即欣喜地抬头：“哦！试炼之证。”

　　她合上盒子，收进背包。背包里是塔莎给她装好的干粮、常用药剂和一瓶墨绿色的万能油。

　　塔莎坐到长椅另一侧，倒了杯茶：“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吧。越早越好。”

　　塔莎点头。这里的消息一旦传开，那棵树会聚集无数慕名来看热闹的人，王廷也会派来新的蓝袍法师。维斯佩尔留得越久，越危险。

　　纵然一般来说，治疗师学徒应在师父的手下学习一段时间，至少掌握基本草药的分类、药剂的制作，才能开始巡礼。

　　可维斯佩尔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成为真正的治疗师，所以这两天，塔莎就教了她几种常用的治疗办法，对于通过简单的试炼来说够用了。

　　至于难的……这孩子能以剑术杀死魔物，又能帮蓝道尔施展出那样的魔法，还有什么能难倒她呢？

　　塔莎别开眼神，“准备先去哪里？”

　　维斯佩尔立刻笑着凑了过去，将地图耸到塔莎的眼底，思索着说：“塔莎，我的好师父，你说呢？山岚村还是普埃尔托？山路看起来好难走……”

　　塔莎被问得一顿，放下杯子，手指一挑，维斯佩尔的羽毛笔就跳到她手里。

　　她先用笔杆敲了敲那对魔角。嗒，一声脆响。

　　维斯佩尔身体后仰，用手护住她的角，吃惊地叫道：“你怎么跟你的妹妹一样，净喜欢摸别人的角！”

　　“跟你说过多少遍，别提她。”塔莎哼了一声，把地图抚平，“好了，既然赶时间，那就选最快的路径。”

　　她简单圈了几个点，将它们连在一起。

　　从地图上看，雷亚尔大陆中央是一片平原，南临大海，北被山脊封住。山脊再往外没有画全的地方，就是大峡谷所在之地。

　　维斯佩尔最初掉入的里奥瓦列村，就在那道山脊的边缘。而她们现在所在的格雷弗班克镇，更靠近中央平原，不过隔着一座较低的山脉。

　　“我倒是建议你先去山岚村，穿过山道就是，那里有一位好说话的绿袍，很快能拿到一个试炼之证。
　　下山之后，你会到达普埃尔托城，一座海之城。那里的试炼不会容易，当值的蓝袍法师是个相当讨厌治疗师的家伙。”

　　“噢。”维斯佩尔将双手掂在下巴底下，“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

　　“再往北是雷亚尔湖，之后就是沼泽地带和奥斯库罗村。”塔莎的笔沿着湖泊勾勒，“森林深处住着矮人。”

　　“矮人族？！”维斯佩尔的眼睛闪烁着，亮得跟星星一样。她一直以为这里是个单一种族世界，所以才会为洛坎的身份感到吃惊。

　　塔莎被她的反应逗得皱了皱眉：“精灵也有。蜥人族倒是几乎灭绝了……好了，湖区、沼泽、山城，你大概会绕一小圈，最后到王城。路线我帮你标好了，路上再自己看。”

　　维斯佩尔望着师父，连连点头。巡礼的事是记不住了，听见这几个种族的名字让她很高兴，雷亚尔大陆与她的世界也并非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回过神，她最后问：“巡礼一般多久？”

　　“这个说不准，”塔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因为试炼所花费的时间无法估计。我们那次整整花了三个多月，光在奥斯库罗那鬼地方养伤就去了半个月。”

　　三个多月……??维斯佩尔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没有这个时间，必须在巡礼结束前，想办法找回自己的魔法。

　　其实旅馆事件之后，她已经隐隐摸到这个世界魔法的本质。

　　跟维斯佩尔世界的创造魔法不一样，这里的魔法，是转移。一开始施法的信念就不一样，所以她无法施展。

　　然而，光是使用“转移”魔法，足以让她回去吗？
　　答案是未知的。但蓝道尔的结局已然说明，这个世界的魔法远比她想的复杂，而转移，往往伴随交换，以某种代价。

　　第二天一早，维斯佩尔睡到自然醒，等她惊讶于塔莎今天竟然没叫她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师父早就出门了。

　　餐桌上摆着面包和甜菜汤，地上的行李却似乎比昨晚多了几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指南针，黄铜外壳，用一条磨损的金属项链穿着。指南针下是几套手织的衣服，有些旧了，但保存得很好。

　　她把头凑近，摊开衣物，闻到一股专门用来保存衣物的干花香气。她站起身稍作比划，果然都很符合她的身材。

　　不知道塔莎是不是用魔法更改了尺寸，可是这些衣服……维斯佩尔的嘴角微动，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它们逐一塞入背包。

　　藏在衣服下的同样是一件旧物。一本胀鼓鼓的笔记，内里的羊皮纸泛黄卷起、大小不一，一根细麻绳横在中间，堪堪将它们束在一起。

　　维斯佩尔解开绳子，羊皮纸弹向两侧，入目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她马上认得出，一种笔迹是塔莎的，一种是卡莎的，那剩下一种一定是伊莎的了。

　　这一定是她们三姐妹在巡礼路上轮流做的笔记，记载了各种药草、药剂、旅途的见闻，角落不时夹杂着几句咒语。

　　维斯佩尔的心底一暖。

　　另有一张稍大的崭新羊皮纸夹在笔记正中间，她抽了出来，上面潦草写着：“去吧，无需告知我你启程的时间，也不要跟我告别。”

　　——嘴硬心软的老婆子。

　　维斯佩尔慢慢吃好早餐，洗干净盘子，将长椅恢复成她来时的模样。为了报复塔莎，她特意将塔莎的羊皮纸撕开一半，塞进椅垫缝里。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才不跟你告别，我还会回来的！”

　　维斯佩尔拉好兜帽，像个旅行者一样把指南针挂在胸前。想来，魔王维斯佩尔从来没有独自远行过。

　　一阵莫名的新鲜感涌上她的大脑。她关好塔莎的家门，快步沿着小径走出去，踏上一条与城镇反方向的路。

　　没走出几步，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喊她。

　　“喂——维斯佩尔！”

　　维斯佩尔别过头，认出来从镇入口跑来的德文西。他朝她挥手，腰间的箭筒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晃，背上是葛洛克那把夸张的斧头。

　　德文西停在维斯佩尔的身前，颇为正式地开口道：“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我一个人去不了峡谷地区了，我想去普埃尔托城，或者碰碰别的远征小队。”

　　维斯佩尔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德文西是要拿她当战士同伙了。

　　“先说好了，我可不会跟你去再接那些公告栏警示任务。”她把话说在前面，她真的不再想去救什么愚蠢的冒险者和什么固执的蓝袍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德文西讨好地陪笑，立马贴到她旁边，“一起走吧，山道好像是这边。”

　　维斯佩尔望向上坡的小道，她的巡礼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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