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数学强取豪夺后

作者:楚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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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原谅的月光


      天色暗沉,街道四下无人,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巴顿依旧躺在那个偏僻的角落,他身上散发出浓厚的酸臭味,跳蚤在他破旧的衣服上穿梭。小马温顺地舔着他的脸,他不耐烦地翻过身,嘟囔了句什么。

      “数学君,你会把他用魔法运回去吗?”我急切地问。

      “嘘——”数学君手指轻点嘴唇,轻声说,“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你牵着小马,我来施法。”

      他摊开手心,一片橄榄树叶静静躺在那里。数学君合拢手指,轻轻念着咒文,再次张开时,橄榄叶已化作蝴蝶,腾空飞起。它的翅膀笼罩着流动的蓝色幽光,飞行时仿佛簌簌地落下星星。它徘徊在街道上空,渐渐朝远处飞去。

      “数学君,这是?”

      “一个用来探路的魔法,帮我们找到巴顿的具体住址。”数学君解释道。

      我们默默等待着,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很长。终于,在雅典娜女神的雕像背后,隐隐出现了点点蓝光。

      “成了。”数学君抬起手,蝴蝶落到他的指尖。他掌心向下,蝴蝶飞起,蓝色光点洒满了路面。这些光点连成线,构成复杂的传送法阵,而蝴蝶正嵌在阵法中央,轻轻扇动着翅膀。

      “走吧。”数学君轻声道,法阵立即运作起来,蓝色的光焰如同海浪汹涌,迅速淹没了我们的脚踝。小马贴近了我的衣服,鼻子温和地吐气。巴顿被数学君背起,依旧醉得人事不知。耳边灌满了奇异的风声,仿佛听得到世界另一头的人的呼喊。

      我本能地闭上眼,在这片黑暗里,仿佛只能听得到我自己的呼吸。我感到恐慌,忍不住出声道:“数学君?”

      风声停止了。旋即数学君温暖的手将我的手包裹,他轻声说:“我在。”

      我慢慢睁开眼。眼前不再是街道和广场,而是一处破败的茅草屋。茅草斜斜地铺在屋檐上,无力地掩饰着衰颓的痕迹。门虚掩着,又或许只是买不起锁。风呜咽着从缝隙间钻入,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如泣如诉。

      “这就是巴顿的家了。”

      小马兴奋地上前,牵动马绳沙沙作响。我掂着沉甸甸的钱袋,银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低下头,看向脚尖,说:“数学君,我要怎么和伊瑞涅说呢?她看见自己的爸爸这样,得多伤心呀。”

      手指被轻轻捏了一下,我飞快地看了数学君一眼。他微微皱起眉头,罕见地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我不知道……小一,我常常在想,他们真的渴望我们的拯救吗?或者,实际上是我们在一厢情愿呼唤被拯救的人呢?或许,呼唤者与被呼唤者从不相互答应。不……这都是些无意义的话。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人类相处。”

      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向前一步:“走吧,迟早要面对的。”

      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潮湿的草木气息迎面扑来。来人倚在门边,脸几乎淹没在阴影里。她双手抱胸,以一种对抗的姿态,冷冷打量着我们。她穿的麻布长袍早已洗得发白,草编凉鞋已经旧了,勉强遮住她的脚。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不自在地后退一步,随即又高高昂起头,冷声道:“如果是来收债的,那么诸位恐怕不能如愿了!如今远没到我发薪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可以用来抵债。倘若诸位再苦苦相逼,那我也只能替父亲走一趟公民法庭了!”

      “不,您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债主,只是过路人,恰巧遇见了令尊,便顺路将他捎回来。”我急忙解释,生怕她听不懂般连比带划。

      我话音未落,她匆匆地走上前来,也终于看清数学君背上烂醉如泥的巴顿。她心中泛起苦涩的味道,轻轻地抚平巴顿皱紧的眉头。她无力地叹了口气,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劳烦了……请诸位进屋吧。即使我家实在没有什么能招待各位的。”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烂木的味道,还夹杂着苔藓的阴湿腥气。屋子没点灯,黑漆漆一片。“等我一下。”我看不见说话人的脸,但知道是伊瑞涅的声音。她利落地抱起几捆稻草,平铺在地面上,说:“请坐吧。我家没有凳子,也买不起橄榄油灯。把他放在另一侧的稻草上就好。”

      忽然,一点如豆的灯光被点亮了,数学君安静的面孔浮现了出来。不知何时,他已经将巴顿安置在稻草上。他一手举着橄榄油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巴顿的脸:“我恰好带了一盏灯来。伊瑞涅女士,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么?”

      伊瑞涅取了装水的陶罐,蹲下来用毛巾浸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巴顿的脸。他苍老,浮肿,仿佛一块泡在酒精里的面团。从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出他壮年的痕迹了,但就算没有酗酒他也会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柔软的毛巾覆在他的脸上,夜晚覆在寂静的大地上。他微微翕动着嘴唇,翻了身,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大概天亮之前他是不会醒来了。

      伊瑞涅坐在他的身边,慢慢用手指卷着头发。我这时才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五岁。她猛地看向我们,乌黑而美丽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大火熊熊燃烧,永不熄灭。似乎在一遍遍质问:“你们值得信任吗?我应该把一切和盘托出吗?”

      那样的眼神太过认真,也太过炽热,注定所有人只能回以同样的真心。

      她薄薄的嘴唇颤动着,牙齿抵着上颚,微弱的气息从唇齿间挤出,像是要冲破小小的水坝。她反复斟酌着用词,欲言又止。我和数学君默默的等待着。终于,她别过脸,自尊地开口道:“我要从头说。”

      月光无声地注满了房间,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水中缓缓游动的小鱼。

      “我常常想,那些回忆是真的吗?那些刻在心上的,发誓一辈子也不会遗忘的回忆。无论誓言多么恳切,多么真挚,它都会变老变丑变枯萎,变得墓碑还重,变得比空气还轻。你说,它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梦呢?否则,为什么没有任何事物能证明它的存在,证明它不是我一个人的妄想。我已经记不得更遥远的时候了,但如果你们仍然对此怀有期待,那我就讲下去。”

      “美德未必随着繁衍传递,但是贫困会。贫困未必引人走向罪恶,但赤贫会。无论爸爸多么起早贪黑,经营商铺,也无法支持家庭的正常开销。但大人是不会和孩子说这些的,所以,母亲常常为我编织蜜色的梦,我在她的臂弯里认清了天上诸神。在那时,我最盼望的是爸爸的脚步声。我知道,无论他回来多晚,他都会为我带来新采下的、沾着露水的百合花。”

      “但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小马似乎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不安地踏着蹄子,发出轻微的响鼻声,将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手背上。我抓紧缰绳,急切地问:“那后来呢?是遇上什么变故了吗?”

      伊瑞涅轻轻抚摸着那张苍老的脸,哀伤地垂下眼睛,像一张安宁的圣母像:“我不知道。我至今也不知道那件事是如何发生的。但或许很多事情发生是不需要理由的。铺子被醉汉闹事砸了,官员去抓那人发现他已经畏罪自杀了。也许爸爸就是从那时起才一蹶不振的。”

      “他酗酒,像那个醉汉一样。他砸碎存钱罐,躺进小酒馆,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家。一到家,他就向妈妈下跪,哭着发誓永不再犯,抓着妈妈的手扇自己巴掌。我和克莱昂也抱着他哭,妈妈最后总会原谅他。但誓言又有什么用呢?第二天,他又会抓起酒囊,一次又一次地。”

      “你们也知道了,最终,妈妈再也不能原谅他。她离开了,无论爸爸如何哭诉,如何挽留,献上妈妈最爱的花朵,她都不会再为他留下了。最后他在门口呆坐了一天,起身找了一份拉马车的工作,之后再没碰过酒。我甚至不知道我该感到悲伤,还是庆幸。但日子也只好这样过。”

      她温和地看着我的眼睛,嘴角一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最终失败地叹气:“后来的事你们大概听说过。克莱昂战死了,我们又重新回到了以前那种暗不见光的日子。酗酒的痼疾再一次缠上了他,但这次恐怕要与他相伴一生。我们负债、搬迁、逃亡。我千方百计地把钱藏起来,他再轻而易举地找出来买酒。”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争吵,有那么一次,他扬起手来要打我的脸。我没有回避,就这样冷冷地注视着他。他大概是在那个瞬间想到了妈妈,他浑身战栗,跪倒在我面前,颤抖着说:‘伊瑞涅,爸爸害你太苦了。’而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他攒下的借条。”

      数学君的目光扫过伊瑞涅和昏睡的巴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伊瑞涅女士,那些债务……你打算如何偿还?用你的一生去填补这个无底洞吗?”他顿了顿,皱起眉头,似乎在斟酌用词:“他曾经扬起手,证明家暴的念头并非不存在。今天他对那匹小马的抽打,更印证了失控的暴力倾向。继续留在他身边,你面临的危险只会与日俱增,这无异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失声喊道:“数学君!你……你怎么能……”

      伊瑞涅缓缓摇头,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无力的疲惫:“或许吧。但若连我也抛下他,他又将怎么办呢?我不能……我做不到。”

      “伊瑞涅,你对他还抱有期望的,是不是?你好像并不怨恨他。听我说,官员泰勒斯听说了你的境遇,钦佩你在如此重压下仍坚持照顾父亲的高贵品格。他愿意赠予一百德拉克马,请你们千万不要认为这是施舍。我、数学君还有泰勒斯,都真诚请求你收下这一百德拉克马,这是对一个值得城邦珍视的灵魂微不足道的补偿。泰勒斯还愿意为你父亲谋一个职位,你们可以搬离茅草屋,住进他的宅中。我们都希望你们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开启新的人生。”我紧紧地抓住伊瑞涅的手,心狂跳着。

      “是吗?我或许真的会收下。我确实被债务逼得无路可走……而且你们又这么善良,竟愿意对一个陌生人慷慨解囊……”她缓缓说着,慢慢伸过手,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远方。

      我急忙把钱袋递给她。她的指尖在触碰到钱袋的瞬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钱袋掉在地上,银币滚落一地,像是撒满了一地的月光。她站在月光里,面容温和宁静,泪水淌下她的面颊。

      她说:“我拒绝。”

      她温和地笑了,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早已破碎的幻梦:“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他是个水手,随着开春破冰的船只一起抵达我的身边。他正直、笨拙,像是童话里的骑士。我或许就是为此爱上他的。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在海浪涛涛的岸边,他将百合花别在我的发鬓,郑重地对我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他说,伊瑞涅,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然后轻轻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可就是在这个瞬间,在这个我深深爱着他的瞬间,在他的爱落到地上的这个瞬间,我想起了爸爸。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对我和克莱昂说爱,同时也会一次又一次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慢慢抽回手,月光、海浪、誓言,都仿佛消失了,只有过去的痛苦紧紧缠着我,不死不休。”

      “我大概早就被毁去一生了。我总在想到爱时想起他,同时想起他身上酸臭的酒味。路过剧院时我总是加快脚步,不敢回忆起那些全家欣赏戏剧的日子。我仿佛在衰老,我总是在流泪。听到克莱昂的死讯时,我无力地想,至少这一次我不会在想起战争时想起他。”

      “我感谢你们的帮助,但我不能收下这笔钱。你说,我要是收下了这笔钱,我要怎么办呢?我要原谅他吗?我已经为了生计出卖自由和尊严,现在终于要为了生存抛却我最后的信仰了。我已经变成这样了。痛苦已经将我塑造成了这个形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倘若我连痛苦也要抛却,任由原谅将过去一笔勾销,我又该怎么证明我是伊瑞涅呢?不,我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原谅他,哪怕这毫无用处,我也要为了证明我的存在而憎恶他。”

      我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在你身上的。”

      月光照亮了伊瑞涅布满泪痕的脸,她说:“走吧,记得替我向那位官员道谢,就说伊瑞涅真挚地感激他的善行。再见了。或者说,再也不见。”

      月光无声地流淌,伊瑞涅默默地依靠在门边。月光将她浸得近乎透明,如同一尊苍白的大理石雕像。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我们,又或者望着虚无的远方。我和数学君转过身,踏上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向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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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无法原谅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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