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二章
“然后呢?”
芍卿的声音温和,如同此刻他手上的动作一般。
褚岁聿松散着衣带,慵懒地趴在铺着软缎的榻上。
芍卿跪坐在侧,不轻不重地替她捶打着背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空气中是她最爱的熏香味道,沁人心脾。
褚岁聿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意识渐渐模糊,沉重的眼皮半阖着,几乎要沉入梦乡。
褚岁聿的思绪还陷在柔软的困倦里,声音含混,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梦呓:
“查,自然是要查的,这样挑衅我……”
她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面,继续道:
“不能明着查,那我就暗着查呗……”
语气轻飘飘的。
芍卿的手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他了解她的性子,越是这般轻描淡写,说明她对这件事情看的越重。
“你有线索吗?”
他问。
褚岁聿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又快要睡着了。
就在芍卿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才慢悠悠地,喃喃道:
“不用急……”
她眼睛微微睁开,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总会有人,比我更坐不住的。”
芍卿语气突然一转,似乎带了钩子一样:
“大人今夜不查一查奴吗?”
褚岁聿侧过头瞧他。
芍卿平日里总是平静的丹凤眼,此刻微微眯了起来,就着烛火睨她,带着些风情。
脸庞泛着暖色的光晕,连线条也变得细腻柔和了起来。
他的口微微地张着,能瞧见里面那一点艳红色。他似是在笑。可他的笑,不似平日里,带着些引诱的意味,并不单纯。
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前提是真的有美人。如今美人在榻,她若还是无动于衷,坐怀不乱,那可真是辜负春恩了。
他揽住了褚岁聿的脖子,低下了头。
舌头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灵活地在她口中引诱着,让她尝到了甜头,却又不是那么尽兴。
“大人,奴给你画画怎么样?”
褚岁聿按着他的头,眼神有些空茫:
“这个时候——”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以唇舌为笔,从花瓣开始描绘,一层一层,最后才细细描摹花心。
只是画师有些不太熟练,可他的尽心尽力弥补了那一点不足。
他不必去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只听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以及脸颊两侧微微的挤压,他便知道他学的还算不错。
在她愈来愈急促的喘息后,他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随后他迫切地一路吻了上来,想来捉她的唇,她喘着气,似是想要推开他的脸,
“脏死了。”
她敛了眉。
“不脏,甜的,像花蜜一样。”
他看着她的眼睛,伸出艳红的舌尖,舔去唇边那一抹亮晶晶的水色,他看到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吞咽,微微地笑了。
她伸出手指,去勾他的舌,舌头滑溜溜的,她的手指被温热滑腻包裹,然后被安抚。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没有关系,他会让她心情好起来。
他顺从地舔着,尽力地张开嘴,任由她的手指在他口中搅动,直到实在吞咽不下,银丝顺着嘴角缓缓流下,他的眼里被带起了水雾,这才哀求地看着她。
她的眉眼弯了弯,将手指抽了出来。
他埋进她的颈窝里,有些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想更进一步,得寸进尺。
“岁聿,大人……妻主……”
他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以及各种称呼,一字一句,似是情话。她似是觉得有些撑到了,在他耳边轻声喘息。
“星离……”
她揉捏着他的后颈。
他眼里带着些许痴迷,细细地吻去她额头上的汗,自己的汗也滚落到她雪白的肌肤上,砸出了一小朵一小朵的花。
她似是受不住了一样,含住了他高昂的脖颈,给他带来了一些窒息的痛感。痛感与快乐并存。
他同时感受到了痛苦和欢愉,可痛苦是她给予的,那也就不算什么了,剩下的只有欢愉。
所幸,褚岁聿没有咬死枕边人的怪癖,松开了口,埋在他肩上喘息着。
“大人,奴画的好不好?”
那人似是被他逗乐,在他肩窝里闷声笑了:
“学的不错。”
灯油烧的噼啪作响,画师对于他的画作不是很满意,于是他准备多描摹几遍,为他的雇主献上最完美的画作。
“二姊!”
这段时日廷尉署清闲得很,褚岁聿去点了卯便早早下值回府。
才踏进院门,就听见褚良箬雀跃的呼唤声自廊下传来。
“二姊二姊,太女今年的落英会,竟给咱们姐妹三人都下了请柬!”
褚岁聿见她这样欢喜,挑了下眉:
“往年太女递几张来府里?”
“往年只给长姊一人。”
褚良箬凑近些,声音压低却难掩兴奋,
“太女在别庄里种了好大一片酴醾,花开时采撷酿酒,来年便以这酴醾酒宴客。最妙的是,太女在花架下设席,酴醾花易落,飞花簌簌,若落入谁杯中,便要以'花'为题赋诗。若作不出——”
她眨眨眼,俏皮地比了个饮酒的手势,
“便要连花带酒一饮而尽,故而称作'落英会'。”
“此外,宴中作诗最多者便是魁首,能得太女亲赐十年陈酿的酴醾酒。因此这宴会只邀有才名的女郎,得帖者,便是才学得了太女青眼。”
褚岁聿接过请柬,粉白笺纸上是工整的簪花小篆,里面还夹着一朵压干的酴醾,花瓣虽已失却鲜活,却仍透着淡淡清香。
——哇哦,果然和褚流川那个玩乐的游春会不一样。档次高了不少。
——那么,问题来了,已知有姐妹四人,只有三张请柬,提问,谁没有被邀请?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问,褚良箬直接道:
“是三姊啦!三姊值守凰宫,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当然,三姊也不擅于此道。”
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谷雨,一候牡丹,二候酴醾,三候楝花。
酴醾花开,春色将阑。
出门前,闲荆再次拦下她想换轻便一些衣裳的举动:
“娘子,太女的宴席非比寻常聚会,既要家世相当,更要才学相衬。若衣着太过随意,恐惹人非议。”
闲荆是谢观鱼荐来的贴身侍女。那日他托人给信,指了个去处,她便寻到了这丫头。这些时日下来,确实事事妥帖,若身世清白,为她所用该有多好。
见她还要取那件素纱褝衣,褚岁聿连忙摆手:
“这般已经很好了。”
闲荆见她态度坚决,这才作罢。
三姐妹各乘一辆车驾,浩浩荡荡往太女别庄而去。
宥园果然名不虚传。园囿广阔,花木扶疏,四时之树木繁多。园中长宁湖如明镜般嵌在中央,波光潋滟,长宁湖的活水连通城外望月湖,随后直入北江。
而整座申首山都被圈入园中,山势逶迤,听说太女常率宾客沿山设宴,随性而至。
宴设别庄南面。
褚良芥与褚良箬自幼长在帝都,一入园便自如地融入了相熟的圈子。
褚岁聿独站在长宁湖的九曲桥上,遥望申首山后那座荒芜的山峦。
与眼前葱茏相比,那座山几乎不见绿意,在春日暖阳下显得格外寂寥。
“那是婴梁山。”
身侧传来清越嗓音,如玉石相击,
“因草木难生,又名石头山。”
褚岁聿侧首望去。只见来人内着湖蓝螭纹锦袍,外罩月白缎面氅衣,墨冠束发,再无多余饰物。
即使如此朴素的着装,也掩饰不了她那张极漂亮的脸,不笑的时候,眼尾还上挑着,天生的一对含情目。
她慢条斯理地抚平着袖子上的褶皱,抬眼看褚岁聿。
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抬起了下颌,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那是她身为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高人一等的轻慢。
——这是哪位皇女?她真不认得啊!
——太女?传闻太女极其奢靡,不太可能。三皇女见过,还有谁还有谁,五皇女?不对,五皇女比她小点儿,还有谁还有谁,死脑子快想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不做自我介绍?为什么??????
褚岁聿在脑子里无声地尖叫着,面上却分毫不显,躬身行礼间,已经明了,再次抬头时,她唤道:
“帝卿。”
——她低头的时候,看见他腰上垂着一块水雉纹路的玉。除了皇子,就是帝卿。皇室男儿符合年龄的不多,对得上的只有夭夜帝卿。
他笑了一下:
“见过本君?”
“没见过,猜到了。挺好猜。”
——对,就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就这样,从从容容,游刃有余。
他望着她,有些意味深长:
“你不像小鱼说的那个样子。”
——他说了什么,给点提示呗,她现在马上给他演出来。一点儿提示不给,干演啊?
褚岁聿垂下眼睫,唇边泛起恰到好处的无奈:
“五皇子待人至诚,下官虽惯会审时度势,但在赤诚之心面前,实在不忍作伪。”
谢悬灯挑起眉,黑沉沉的瞳孔里是显而易见的讥诮。他明明在笑,却有些冷:
“满嘴谎话的贱民。”
——不是吧?怎么突然开始骂人了?她也没做什么吧?你们凰家喜欢骂人是祖传的吗?
褚岁聿扯出了一个微笑:
“帝卿不喜下官,下官这便告退。”
“跑什么?”
对于她的退让,谢悬灯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从喉间泄出了一声哂笑:
“在小鱼面前,你扮做不谙世事的土包子。在折羽面前,又成了有担当有作为的世家贵女,面对芍卿时,倒是成了洒脱的风流游侠。在本君面前,是准备做一个不畏强权的官员吗?”
——哈?这么快戳穿她?心里清楚不就好了?图什么啊?对答案吗?行了行了,满分十分,给你八分吧。
——还漏了一个,在陆回雪面前,她是温柔贴心的侠客。不是满分,情报也不怎么样嘛。
褚岁聿的眉眼也弯了起来,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困惑:
“帝卿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明白。”
——就不承认,气死你。
“离小鱼远点儿。你配不上他。”
谢悬灯并没有因为她的厚脸皮而改变脸色,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明丽声线打断:
“舅舅!”
但见一位身着华服的丰腴女子被众人簇拥而来,其装扮之炫目,令褚岁聿咋舌。
那女子通身上下珠光宝气,连飞扬的发丝都似缀着细碎金粉。
“下官参见太女殿下。”
褚岁聿依礼躬身。
“免了免了,你是——罢了,先退下吧。孤与帝卿有话说。”
太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挥退左右。
谢悬灯眸光掠过她的满身琳琅,眉头微蹙:
“这般装扮,未免过于张扬。”
“舅舅有所不知,这可是现下帝都最时兴的样式。”
太女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却在瞥见对方面沉如水时气势渐弱,不情不愿地嘟囔:
“下次……下次不这般穿了便是。”
随即又凑近问道:
“舅舅方才在看什么?”
“看山。”
谢悬灯目光投向远处,
“山水相映,别有意境。”
“孤也觉得这园子的风景太美了。好大的山,好大的湖。说起来这园子还是母皇赏的呢,母皇待孤最是疼爱。”
谢倾玉说起时神采飞扬。
谢悬灯唇瓣微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
“嗯。”
褚岁聿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传闻中的太女。
她初听落英会时,以为太女表面附庸风雅,顺便借诗会的名义招揽有野心的世家贵女的支持。可眼前的太女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招揽人的前提是,知道那个人,并且知道自己能给那个人什么。
比如眼前这位——
“褚大人,久闻褚大人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哪里哪里,见到您岁聿才知道自惭形秽。”
褚岁聿的嘴巴比脑子先动。
和她并行的是刚才陪在太女身边的萧氏女,萧奕。
萧家也是一个世家,家底几乎和梅家差不多。萧氏早早将儿子嫁给了太女做侧君,算是委屈了萧氏,但萧氏也早早地将自己和太女捆绑在了一起。
然而,萧奕此人并没有一官半职,她的作用,似乎就是一直陪在太女身边,成为萧家和太女的桥梁。
现下,她如此熟络地和褚岁聿搭话,却藏不住语气里的敷衍。即使不情愿,她还是站在了褚岁聿的身边。
大抵都是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萧奕只是客气地给了一个出场白,接着就是拉拢:
“褚大人如此才能,又有这样的家世,怎么屈于一个七品小官呢?褚大人难道不想往上走?”
褚岁聿适时露出一点贪婪:
“入官场者,谁不想平步青云呢?”
她转而又叹了口气:
“可惜我只是一个外室女。”
萧奕笑了笑,道:
“外室女也不一定一直都是外室女。褚娘子还没入褚家家谱,一切都可以运作。”
“这该如何运作?岁聿但真不知了。”
褚岁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萧奕笑意加深,褚岁聿却没有错过她眼里的讥讽:
“只要太女一句话,秦主君自然会想要膝下再多一个女儿。虽然身份不如嫡长女,但嫡次女也不差,褚娘子,您说是不是?”
“正是正是啊。”
褚岁聿只惊喜了一瞬,随即又叹了口气:
“萧娘子真是足智多谋。只是不知道太女身份尊贵,未必愿意帮助我这无用之人。”
“褚娘子何必妄自菲薄。”
萧奕不太赞同的模样,道:
“太女未必不需要你的帮助,你不妨等一等。”
眼见已经到了宴会的地方,萧奕见拉拢得差不多了,眉开眼笑:
“那,褚娘子好好想想?”
“自然自然,多谢萧娘子指点。”
褚岁聿也笑。
她行至酴醾花架下,便有侍从上前查验请柬,引她入座。
甫一落座,便有一清秀侍从跪坐身侧,纤手执壶,为她斟满玉杯。
酒香与花香缠绵缭绕,沁人心脾,令她一时有些飘飘然。
“这位女郎可是褚岁聿褚娘子?”
一道声音将她拽回了地面上。
褚岁聿闻声侧首,见邻席一位女郎含笑望来,气质娴雅。
“正是在下。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在下冯氏,名丹羽。久闻褚娘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形貌既伟,雅怀有槩。”
褚岁聿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冯家乃朝中显贵,枝繁叶茂,而这位冯丹羽年纪轻轻已官居太女仆,可谓前途无量。
和萧奕比起来,冯丹羽更为世故,接近时也更为自然。
念头一闪而过,她已含笑应道:
“冯娘子谬赞。在下见冯娘子才是风姿毓秀,令人心折。”
“哪里哪里……”
几番往来酬酢后,冯丹羽终是切入正题:
“听闻褚娘子尚未婚配?”
“惭愧,下官位卑职浅,岂敢耽误良人?”
“褚娘子过谦了。岂不闻成家立业?家中有一幼弟,虽年岁稍浅,却知书达理。若娘子不弃,改日宴上可为二位引见,不知意下如何?”
“这……实在不敢高攀,恐辜负令弟芳华。”
见褚岁聿推拒之意坚决,冯丹羽暂敛此议,却仍不死心:
“想来是娘子未曾见过舍弟,待他日得暇,定要请娘子一晤。”
褚岁聿干笑两声,执起酒杯轻啜,顺势转了话头:
“这酴醾酒清冽甘醇,余韵悠长,着实不凡。”
“自然。”
冯丹羽面露得色,娓娓道来:
“褚娘子有所不知,此酒乃依洛中古法酿制。须取酴醾初绽之花,去其青萼,以沸水轻焯,拧干余渍。再浸于法酒一升,隔宿滤去花渣,兑入九升陈酿。更要择那将开未开之花苞,去萼焯晒,入酒取香。如此繁复,方得这般琼浆玉液。”
“冯娘子真乃博闻广识。”
褚岁聿由衷赞道。
冯丹羽听她如此赞赏,又道:
“褚娘子有所不知,小弟十分擅长酿酒——”
冯丹羽正欲再次推荐自己的弟弟,却闻环佩叮当,太女驾临,满座皆寂,她也终于闭上了嘴巴。
褚岁聿静坐席间,目光几次掠过主位上的太女,心中却疑窦渐生。
这以风雅才学闻名的落英会,处处透着蹊跷。
太女自始至终端坐华席。她身侧簇拥着几位世家女郎,不仅代她品评诗词高下,甚至当飞花落入太女杯中时,亦有人抢先一步,含笑赋诗,为她解围。
太女只需在恰当的时刻点头,微笑,举起那盏永远满着的金杯。
她不像这场宴会的主人,倒像一尊被供奉在神龛里的傀儡。
世家贵女们以她为中心,织成一张无形的关系网。
每一句对太女的奉承,每一次为太女的代笔,都是在向旁人昭示自己与太女的亲近。
才俊们借此扬名,家族们借此结盟。真正的盛宴,在觥筹交错与诗词唱和之下,无声地进行。
而太女得到了什么?
除了一次次印证她自身才学的空疏与处境的被动外,似乎别无他物。
底下席间众人神色如常,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难道,凰帝,真的会属意这样一个被世家轻易裹挟,毫无主见的继承人吗?
褚岁聿握住酒杯,又一次躲过飘向杯子里的飞花。
插入书签
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谷雨,一候牡丹,二候酴醾,三候楝花。——《荆楚岁时说》制酒方法出自《北山酒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