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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林芸角有自己的打算,他们采的栗子还没卖,过几天带去集上卖,能卖多少就卖多少,次一点的陈布还是能买下来的。
家里欠债归欠债,日子总要过的,何况买两块布也没多少钱。
而且林芸角是有私心的,洛瑾年心软,拿了他们家的好处,以后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洛瑾年长这么大就没穿过新衣裳,他永远是捡哥哥姐姐剩下的,补丁摞补丁。
后娘总说:“好东西给你就是糟蹋了,你能有的穿就不错了。”
可现在,林芸角说要给他做新衣裳?
做新衣裳要花钱的,谢家还欠着债,林芸角织布那么辛苦,连谢玉儿和谢洛风都要帮家里赚钱。
谢家对他的好太多太多了,多到他根本还不完,他只怕自己走之前还不清欠下的情,他怎么能再花谢家的钱?
听到要做新衣,洛瑾年第一反应仍是惶恐,但这次他停顿了一下。
“谢谢婶子。”他声音很轻,但抬起头认真道,“衣服我仔细穿,穿久些,等我绣花学会了,挣了钱,一分不少的还给婶子。”
林芸角倒不是心疼这点钱,但洛瑾年的乖巧懂事确实让她更满意了。
她本来还觉得洛瑾年胆子小,会不会不敢要,现在看来他胆小归胆小,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一直等回到自己屋里,洛瑾年都不敢相信,他真的能有一身新衣了,手指无意识地捏住了袖子上裂开的口子。
不过东西还没切实落到手里,洛瑾年心里始终安定不下来,空落落的。
其实他心里也是期待能得到好东西的,但他受过的苦太多,被抢走的太多。
即便好事摆在眼前了,他也不敢相信,那真是给自己的,那真是自己配得到的。
*
晚上谢云澜披星戴月回家,下意识往灶房那边看了看。
没有亮光,今晚灶房里没人等他回家。倒是堂屋里的灯还亮着,林芸角一向早睡,今天居然熬到这时候了。
谢云澜知道娘在等他,大踏步走进堂屋,桌上已经为他摆了热好的晚饭,一碗朴素的炒菜,一碗装了两个馒头。
“儿啊,快坐下吃,正好娘有话和你说。”
林芸角给他倒了碗水,问道:“你这几日打听到避火村的消息了吗?”
谢云澜点点头:“我托一个同窗问过了,那个村子的人大都逃难去了,也有一些人来咱们附近的村镇投奔亲戚。”
林芸角这几日也从邻里嘴中听到了一些八卦,小镇没什么大事,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就是哪家夫妻俩吵架了,哪家婆婆和儿媳较劲。
“我听你王婶说,邻镇有个姓洛的一家举家投奔,在亲戚家白吃白住,被撵出来了,还闹了一通。”
她还打探了一下,发现那家人就是洛瑾年的娘家。
她知道洛瑾年被后娘苛待,并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他,免得他难过。何况她已经决定认下洛瑾年这个大儿媳了,自然想把他留在自家好好养着。
这么想着,她问道:“你觉得瑾年怎么样?”
听到她的话,谢云澜的筷子顿了顿,很快又自然地夹起一筷子菜,说道:“大哥看人不错,是个乖巧的,就是性子太胆小。”
他想起之前在林子里的事,胆子比兔子还小,连碰他的手都好像快吓哭了,只能拿根棍子牵回家。
脑子也笨,随便哄一下就能牵回家,要不是被他找着了,说不准就已经先被别人领回家了。
“胆子小不打紧,练一练胆子就出来了,重要的是能吃苦,品性也好,乖巧听话。”
林芸角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满意,哪个婆婆不喜欢乖巧的儿媳呢?
谢云澜从她这话里听出点别的意味,吃饭的动作渐渐停了,便听她继续说道:“这样好的哥儿,怨不得你大哥喜欢,我也打算认下他。”
这样一来,洛瑾年以后就是他的嫂子了。
谢云澜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表情不变,温和道:“我晓得了,娘,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吧,不必等我吃完饭。”
林芸角熬到现在已经开始头疼了,既然正事说完,也就不强撑了,叮嘱他也早点睡,不要念书到太晚,就紧忙回屋歇息了。
桌上的饭菜还热腾腾的,谢云澜却已经没了胃口,干脆放下筷子,去书房温习今日的功课了。
堂屋的灯熄了,林芸角回房睡下。
谢云澜在书房坐了许久,面前摊开的书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嫂子?他还从没叫过谁嫂子呢。
他想起前几天晚上,灶房里为他亮着暖黄的光,知道有人等他回家,他独自归来时,唯有星月相伴的夜里似乎也不那么清冷。
如果以后夜里都有人等他回家,兴许有这么个嫂子,也不算什么坏事了。
夜已深了,谢云澜吹熄了烛火。
*
第二天清晨,林芸角因昨夜熬得晚了,早起便犯了头疼。
她强撑着做了早饭,只煮了简单的粥,捞了点咸菜,便脸色发白地扶着额角。
“瑾年,”她叫住正要帮忙收拾的洛瑾年,“我头疼得厉害,得去躺会儿。你替我送送你云澜,干粮在灶台上那个蓝布包里。”
洛瑾年连忙点头:“婶子快去歇着,我会去送的。”
他目送林芸角回房,然后小心地拿起那个包裹严实的蓝布包,走到院门口。谢云澜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身青衫,眉眼间似乎比平日更清冷些。
洛瑾年把布包递过去,“这是婶子让我给你的干粮。”
谢云澜接过,指尖不经意碰到洛瑾年的手,洛瑾年像被蛰了似的,立刻缩回手,低下头。
他以为谢云澜会像往常一样,拿上干粮就走,头顶却传来一道淡淡的问话:“昨夜,为何没在灶房等我?”
洛瑾年一愣,茫然地抬起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谢云澜看着他:“前几日我回来时,你为我在灶上烧了热水,饭也温在锅里,昨晚却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其实我每日下学回来,都很苦很累。若没人提前备好,便只能吃冷饭,用冷水洗漱。”
洛瑾年张了张嘴,想说“婶子没让我等”,想说“我不知道”,可这些话堵在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听着谢云澜的话,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吃冷饭,用冷水?
谢云澜是读书人,是年仅二十就考中秀才的青年才俊,这么金贵的人,怎么能这样?
而且……他想起自己在林子里迷路时,是谢云澜折返回来找到他的。
若不是谢云澜,他可能真的就迷失在那片林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或许真成了野兽的腹中餐,尸骨无存。
这勉强算救命之恩吧?
虽然他还是怕谢云澜,以前怕他温和表象下捉摸不透的心思,现在怕惹他生气,怕自己被撵出谢家,然后再次失去所有、沦落街头。
但谢云澜确实有恩于他,他总得想办法回报,他没钱没权,也就只能为他夜里烧点热水、热热饭菜了。
谢云澜看着他脸上挣扎变幻的神色,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半晌,洛瑾年终于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没说“好”,也没说“我会等”。
声音小小的,一阵风就能吹散,可谢云澜听到了。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的笑意,快得无人能捕捉。
“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转身时,青衫拂过晨雾,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洛瑾年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怪在哪。
他慢慢走回院子,关上门,提着水桶到后院浇菜地去了。
到了傍晚,日头西斜。
洛瑾年喂完鸡鸭,扫完院子,又去菜园看了看,时间过得好像很慢,门口那边还是没动静。
他站在渐渐昏暗的天光里,犹豫了很久,还是默默走向了灶房。
熟练地生火,烧水,把留给谢云澜的饭菜仔细温在锅里的蒸架上。
洛瑾年手上闲不住,就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火还没生旺,他借着灶火微弱的光,拿起白天没练完的布头和针线。
针脚依旧歪歪扭扭,可他绣得很认真,跳跃的灶火映着他低垂的侧脸,将脸上专注的神情勾勒得格外清晰。
夜渐渐深了,北房和两间东厢房的烛火都熄了,林芸角和兄妹俩都已睡下,万籁俱寂。
偌大的院里,只有灶膛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少年偶尔因为扎到手而轻轻倒吸凉气。
洛瑾年边看着火,边仔细听着大门口那边的动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眼下虽说时间不早了,但他并不觉得困,他已经习惯晚睡了。
家里活总多得干不完,他总要做到大半夜才能睡觉,早上还要最早起,要是天亮前没起来烧好热水,后娘就会骂他“懒骨头”。
他大多数时候,夜里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直到他嫁给谢春涧才睡了几天好觉。
只可惜他们成亲的时日太短,还未满十天,洛瑾年还来不及回过味儿,相公死了,村里又发了大水,他只能千里迢迢来投亲。
路上奔波了两三个月,他也未能安眠。
前几日他是因为身上有伤,加上长途跋涉太过疲倦才早睡。
这段时间他都有好好敷药,谢家人也体谅他,没给他安排什么累活,伤已好了大半,身子一爽利,精神头也上来了。
在谢家的这几日,他吃得饱住得好,也没有让他做什么重活,林芸角还想要给他做新衣,洛瑾年十分感激。
这大约是他这辈子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再过一段时间,谢家人把他撵出去了,洛瑾年也会记着谢家对他的好,念着这份恩情。
天上的星子愈发明亮,吱呀,有人推门而入。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大门那边传来,洛瑾年抬头,就看见谢云澜唇边噙着笑,不疾不徐地大步走来。
初秋的天气不算冷,但到了晚上,夜风一吹还是有些冷的。
洛瑾年把热好的饭递给他,想着现在这个时节,夜里凉,他应该会回屋里吃,但谢云澜却也搬来个小板凳,和他一起挤在灶膛前。
灶台不大,他坐下来时,膝盖差点碰到洛瑾年的膝盖,洛瑾年吓了一跳。
“夜里冷,也让我烤烤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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