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想吃什么

　　陈燧放下筷子。

　　“我去买菜。”他说，“你中午有安排吗，要不要午饭也在我家吃了再走？趁这个空档把衣服洗了，太阳这么猛晒晒就能干，实在不行我还有烘干机，你刚好可以把衣服穿回去。”

　　詹尧因为要回工作消息的缘故，吃早餐的效率不比时不时跟人聊天的陈燧高多少。陈燧说这话时詹尧的注意力仍是在手机上，半掀起眼皮分了一半视线给对面的人，“……我中午是没什么安排，不过这样子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他拿不准陈燧现在的想法，心想总是欠人情不行，但看着那张笑吟吟的脸，不知怎的就讲不出拒绝的话。

　　不妙。

　　“就这么说定了。我把钥匙给你，你回去跟小福玩，或者在这附近逛逛也行。午饭想吃什么，粉蒸肉怎么样？这个点去菜市场应该还能买到不错的梅花肉，素菜的话炒个黄瓜，配个鱼头豆腐汤……四果汤喝吗？天气热喝点解暑的，市场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

　　陈燧滔滔不绝，三言两语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詹尧这边暂时没有新消息进来了，他放下手机去看对面的人。陈燧的眉眼生得好，浓眉大眼的很是英气，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瞳仁乌黑圆润，此刻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这让詹尧一时分不清是天上的太阳更明亮还是眼前的这双眼睛更明亮。

　　詹尧心想不妙就不妙吧，自己不讨厌这个感觉。于是他吞下最后一个馄饨，问：“我也好久没进菜市场了，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陈燧停了下来，视线投向詹尧。

　　“反正我也是要搬来附近的，刚好趁这个机会了解下。”詹尧解释道。

　　菜市场离这里不远，路口拐过弯过条马路不到十分钟。老城区的树大多高大茂密，陈燧带着詹尧一路挑着阴凉的地方走，时不时还要注意躲避从身后开过来的电动车和自行车。各种颜色的共享单车数量随着距菜市场的距离逐渐减少，五颜六色的私人车占据了路边的非机动车停车位。詹尧抬眼看去，菜市场的招牌近在眼前。

　　陈燧从行为就看得出是这里的常客，他的目标非常明确，进来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向走。詹尧跟在陈燧身后左瞧瞧右看看，还是很难把眼前这个井然有序的环境跟印象里脏乱差的菜市场联系起来。
　　近些年来推行菜市场数字化改造，南市菜场身为A市人流量最大的老牌菜市场之一自然是乘上了东风，封闭起来的时候商贩和周边市民一个个怨声载道，围挡一撤却是谁都不说话了。

　　又不是垃圾桶里的蟑螂，谁会排斥干净整洁的环境呢？

　　陈燧在一家肉摊前停下脚步，“老板，今天的梅花肉还剩吗？”

　　摊主隔老远就看到了陈燧，不等他说完就献宝似的从摊子底下拿出一块梅花肉，“我就猜到你小子今天会来，这不，特地给你留着呢！”

　　摊主眼神一转，看到了陈燧身后的詹尧，“朋友？”

　　“嗯，今天在我家吃午饭的朋友。”陈燧掏出手机，“这块全要了，多少钱？”

　　“一斤二两，看在熟客的份上收你18！”

　　陈燧拎上肉，转身跟詹尧边走边说，“他家的肉新鲜，价钱也公道，刘女士还住——噢，刘女士是我妈，我有时候习惯这么叫她。刘女士还住这的时候就经常跟他买。头梅和好的排骨往往没得最快，想吃就要趁早来买。”

　　人流来来往往，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詹尧跟着陈燧走过水产区，嗅到了河与海的气息，他看着陈燧要了块三文鱼头，很顺手地就想要帮陈燧提过手里的袋子，换来那人惊讶的眼神，客套一番后还是被自己说服了。詹尧提着肉和鱼，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跟着陈燧走，他只识得几样常见菜，鱼和肉的种类更是完全分不清，想问问这是什么，却见陈燧正操着一口本地话跟菜贩讨价还价说这菜我按原价付，但你要给我搭把小葱。

　　菜叶上沾着水珠，同样大包小包的阿姨拿起摊位上的玉米看了看，摇摇头放下后走了；孩子抓着母亲的衣角，撒娇说想吃这个；商贩拖着装鱼的筐子走过，晃出的水溅到詹尧鞋边。

　　“陈燧，”他出声喊正在挑黄瓜的那人，“你说的那家四果汤在哪个方向？”

　　陈燧拿起一根带刺的黄瓜放进袋子里，“在回去的路上，买了回家吃吧，得先把蒸肉粉给做了。”

　　詹尧疑惑：“不是有成品卖吗？”

　　陈燧把挑好的黄瓜递给老板称重，闻言压下眉头瘪起嘴，满脸写着“孺子不可教也”。

　　“詹老板，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能把工作时那种吹毛求疵仿佛全世界都不合你的意的态度放到生活里。”

　　“欸？”

　　陈燧扫码付钱，接过塑料袋时佯装漫不经心地环视一眼人声鼎沸的市场，视线最后落回到面前的青年身上。

　　他还是瘦。

　　陈燧垂下眼，率先迈步走去下一个摊位，“招待客人不上点心怎么行，何况还是招待詹老板这种挑剔的客人。”

　　“我不挑剔。”詹尧不明白陈燧为什么莫名其妙看了自己一眼，想解释些什么，嘴巴刚张开，陈燧就已经在问番茄的价格。未说出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像根刺似的不上不下，扎得胸口闷闷的疼。

　　詹尧的心突然落了下去，感知似隔了层迷雾般混沌，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茫然地抬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抬手按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教它好受些。

　　“哇呀！”

　　詹尧半弯下身朝那个不安的孩子笑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目送孩子回到家长身边，这才迈步跟上不远处的青年。

　　詹尧说服自己把这当作一件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福靠着墙壁舔爪子，听到脚步声后跳到鞋柜上，像往日里那边坐在鞋柜上等着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

　　“……所以，蒸肉粉一定要是自己做的才够地道，这是我们家的传统！”

　　陈燧低头看一眼鞋柜上的猫，“对吧，陈小福。”

　　“喵。”

　　詹尧看了看自己和陈燧手上的东西，“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陈燧接过詹尧手上的袋子，给他留了份四果汤，用下巴指指沙发，“去沙发上坐着和小福玩等吃就行，电视要看自己开。玩游戏吗？玩的话我switch给你，不过得先充充电，我好久没用了。”

　　“我想帮忙。”詹尧又重复了一次。

　　“那衣服洗好了帮忙晒。”陈燧走进厨房放好东西，又去拿浴室门口的脏衣篓，“趁日头没过赶紧把衣服晒了。你的衬衫和裤子有啥洗涤要求吗？没有我直接丢进去了。”

　　“你直接洗就行。”詹尧顿了顿，“我可以帮忙切肉吗？”

　　陈燧从墙壁后探出半个头，满脸的不信任。

　　“真的？”

　　詹尧一脸诚挚：“真的。我来帮忙切肉洗菜，你去忙其他的。”

　　“肉怎么切？”陈燧问。

　　詹尧不假思索：“牛肉逆着纹路切。猪肉顺着切。”

　　陈燧放下脏衣篓，从墙壁后走出来，皱起眉头摸着下巴一脸狐疑地盯着詹尧。

　　詹尧坦坦荡荡。

　　“好吧。”陈燧说，“切厚片。”

　　洗衣机在厨房后的小角落里，陈燧把衣服倒进洗衣机，按下洗衣键后倒入洗衣粉，边听切肉声边看滚筒里的水位逐渐上升。

　　听声音就能听出詹尧下刀时手很稳，菜刀与木砧板接触声一声接一声，混合着夏日的蝉鸣。陈燧感到有些困了，伸了个懒腰，见水位差不多了就按下暂停键。他习惯洗衣服前先泡一会，等到洗衣粉完全化开，这样才会洗得干净。

　　拿起脏衣篓放回远处，詹尧也差不多切好了肉。陈燧抱着衣篓在一旁站定的时候詹尧正在将最后的部分一分为二。

　　“的确是干过活的。”陈燧看着砧板上薄厚均匀的肉片评价道。

　　詹尧放下菜刀，“以前经常帮妈妈干活，干多了就熟练了。”

　　“她有让你帮忙做饭吗？”陈燧问。

　　詹尧没有回答，用刀铲起肉放进准备好的碗里，陈燧已经知道了答案。

　　“上次那两盘黑色不明物真的能吃？”陈燧看着詹尧熟练的动作还是忍不住想问。

　　“能吃啊。”詹尧切好了肉，想着早上陈燧说吃炒黄瓜，又把手伸向装黄瓜的袋子“就是咸了点，配主食就可以了。”

　　陈燧在这方面上无法充分相信詹尧的话，他估摸着詹尧和墙壁的距离，想着自己应该过不了，正准备出声就见那人停下动作吸腹往橱柜前靠了靠，转头看他示意赶快过去。厨房的空间就这么点大，哪怕詹尧吸腹收起了肚子两人还是难免会产生身体接触。夏天的厨房难免闷热，詹尧的额头出了汗，彼此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像是一把小小的火。

　　火烧在了陈燧的心里，烧掉了什么东西，陈燧在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突然就决定不纠结了。

　　罢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重要的是现下和将来。

　　“你切完后把鱼头放冰箱，”陈燧说，“放进去的时候扎紧袋子，不然容易串味，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也没什么你能做的了，衣服洗好后我叫你。”

　　陈燧煮饭的时候会一次性煮一天的量，半量杯多的米差不就是是一个成年南方男人一餐的份，他估摸着詹尧应该不会吃太多，想了想后还是加了两筒冒尖的米。

　　万一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米提前半小时浸泡充分后再煮，这样煮出来的饭会更加好吃，天气热的时候泡米时不要盖盖子，容易发酵变馊。做完这一切就要开始腌肉，酱油和少量提鲜的糖是最简单基础且不会出错的腌制配方，陈燧的蒸肉粉有味道，再加上是新鲜的好肉，所以肉的部分不需要太多调味。

　　陈燧清楚詹尧不吃辣，他在糖和酱油的基础上又加入了蚝油、黄酒和腐乳去腌制，抓拌均匀后倒入封味用的油就可以放到一边去了，接下来则是粉蒸肉的重头戏——准备蒸肉粉。

　　陈燧蹲下身打开柜门去拿糯米，听到詹尧接了个电话，絮絮叨叨的又是工作上的事。

　　也不知道家里的香料还够不够，出门之前忘记看了，陈燧心想。他还准备了芋头和土豆，切块垫在碗底，吸足肉汁的味道会非常好吃。

　　陈燧去饭厅的冰箱里拿香料，走出厨房却看到詹尧正向自己走来，手里拿着手机，皱着眉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陈燧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曙星那边有点事，我可能要回去一趟，你——”

　　“把四果汤带上，我的那份你也可以拿走。”

　　陈燧听到自己的声音打断了詹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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