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石门再次开启，许久不见的天光刺得唐行川微微眯起了眼。他沉默地跟着刑堂弟子走出石牢，去往偏殿办理手续，身形比十五日前更显清瘦。
　　负责核验的执事上下打量着这个走上歧路的外门弟子，絮絮叨叨念着：“孤影，你本酿下大错，堡内念你昔日功绩，责令你此番反思……”
　　随便吧，赶紧说完，该做什么做什么。
　　唐行川麻木地在一份份文书上按上手印，太阳穴突突跳得他有些烦躁，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
　　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直到他听到一名执事与同僚随口闲聊：“听说长安那边出大事了，朝廷下了狠手，联合几大派清剿邪教，突袭了大光明寺……”
　　烧红的铁棍忽然狠狠捅破唐行川的耳膜，搅得大脑剧烈疼痛。
　　突袭……大光明寺？
　　“啧啧，血流成河啊……”
　　血流成河……什么意思？那阿宁……
　　不……不可能……
　　“说是宫里某位大人的意思，要杀鸡儆猴……”
　　……那位大人？
　　果然……他该知道的……
　　他早知道的！
　　阿宁！
　　唐行川按在血红印泥上的手忽然顿住了。他的视野一阵发黑，仿佛整个世界都沾满了粘稠厚重的血污。
　　他知道长安之水深不见底，他也知道自己终将不得好死；但是，但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崔宁背着污名回到西域……
　　分明是龙椅上那位授意建了大光明寺，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推倒它，为什么要伤害他的神祇！
　　所以……他们根本不只是要清除他这颗棋子……竟是要用这整副棋盘来垒砌他们的权威！
　　血流成河……血流成河……
　　那股长久萦绕在喉间的铁锈味终于化成鲜血涌上了喉咙，流淌在唐行川齿间。
　　如果不是我追查时引起了注意，她是不是就不会与“那位大人”结下如此死仇？
　　如果不是我自负能周旋，她或许能早些离开长安那是非之地？
　　她就该让我死在五台山的矿坑里，至少不会被我拖累至今日的万劫不复！
　　金水的伪教、洛道的军械、成都的货栈、龙门的布防图……所有他亲手拼凑过的线索，此刻正汇聚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几乎要将唐行川溺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只觉得所有感官都在离他远去。
　　然而，在意识即将被冲垮的边缘，那个刻入灵魂的名字忽然又钻入他的耳中，撬开他的心脏。
　　“……那妖女崔宁下落不明……各派正在四处围剿明教余孽……”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微弱的火苗，在唐行川混沌的世界中亮起了一小片光晕。
　　下落不明……
　　对，阿宁那么厉害，她一定还活着！她那么坚强，那么聪慧，使得一手好刀，一定还活着！
　　必须找到她！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唐行川顶着那执事有些疑惑的目光，悄然吞下口中的鲜血，用尽毕生所有力气去维持表面的镇定，在最后一份文书上按上血红的指印。他克制着双手的颤抖，接过所有的文书胡乱塞进怀里，姿态端正地走出刑堂大门。
　　他要去请命。
　　“叩叩叩。”
　　唐行川深吸一口气，轻敲三下，不等回应就推开唐门密室那厚重的玄铁大门。长老们缓缓抬头，看着面色苍白却又异常平静的唐行川，眉头紧蹙。
　　“孤影，你……”
　　“弟子请命！”
　　唐行川没给长老们问话的时间，单膝重重跪地。他故作热切地抬起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崩溃，双眸仿佛燃着地狱的幽火。
　　“清剿明教余孽的任务，请全权交给弟子。”
　　密室内一片死寂，三位长老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大长老缓缓抚须：“方才禁闭出来，便如此积极？你与那明教妖女崔宁……”
　　来了。
　　唐行川心脏一阵绞痛，面容却借此更为狰狞。“正因如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因蒙受羞辱而急于证明什么：“弟子不明事理，贪图眼前厚禄，愧对唐门教诲。此番蒙‘被妖女蛊惑’污名，受禁闭之辱，一切皆因明教而起！十五日来，日夜痛恨，这已成为弟子心魔，更是唐门之耻！”
　　“唯有亲手铲除明教余孽，尤其是……那妖女崔宁……”
　　“用她的血，才能彻底斩断过往，证明弟子对唐门的忠诚！”
　　阿宁……阿宁……
　　求你平安，求你无恙，求你能好好的回到你的家乡；让我寻你，让我护你，哪怕我的灵魂将因此永坠地狱。
　　唐行川跪在冰冷的石砖上，背脊挺得笔直。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漏洞百出。
　　但他在赌，赌这套规则的残忍，赌这个宗门的傲慢，赌他们愿意看到他这把“不听话的刀”主动跳回熔炉。
　　时间仿佛凝固，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背后的衣衫。在一阵窒息的沉默后，大长老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缓缓响起。
　　“准。”
　　唐行川深深叩首，掩去了眼底巨大痛苦与一丝希望交织而成的复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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