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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一切只是开始。
而我,意识到此时才是我人生的开端。
在反战庆典上叫来引起战争的罪魁祸首,多少人会因此反感我,显然,在我与彼德结婚的那一刻已激起他们心中的不满,于是现在要是有人痛斥我也是有了由头。只可惜红莱致力于培养一众理性的人,他们都明白王室的绝对独立,利撒莱宁不受舆论的影响,他们也无权插手我的私事。
无论怎么样,我带着彼德来到了黑月城,这便是事实。
我便是来展示这一份事实的,我领着彼德来到演讲台,这刻便是事实——无人可改变的事实。听上去,我很有底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利撒莱宁就是有决心的人。
那时告诉彼德让他在战争胜利纪念日上替我收贺词的尾,我尚未考虑他的自尊,当然那是一种禁锢人限度的东西,我更肯定他更加在乎我的声誉。事实如此。随后,我向他解释了我的目的,我要摆的是我应有的权力。而且为了维护利撒莱宁的权威,王室会暂时站到我们的一边。即便我们是民主的,但我们的君主才是最可靠的。比起能受一点风吹草动就炸起的群众,有明确目的的王室更好掌控,也更有权力。演讲之后,没有人会再对你有明面上的鄙夷,而我所做,也成了理所应当。我领你上了发言台,这最权威的舞台,也是此刻,你成了民众认知里的利撒莱宁。
这便是权力。这便是利撒莱宁守了上万年的王座。
“可如果王室跟你撕破脸呢?这样我们便要被万人排除。”彼德仍认为这太冒险了。
“所以我的演讲不会太嚣张,而是柔和一点。我了解这个国家。我了解这个王室。我做此事,这种用委婉语句带的强硬的态度,他们反而会欣赏。我需要你给我写这篇演讲稿,你比我更擅长掌控台下人的情绪。”
我站在索柏身边,看着他已然成熟的脸庞,他似乎还没有成婚。
我的儿子维林已经到了可以订婚的年龄了。
这件事现在才被我发现了端倪。我的儿子,现在怎么会到这个年龄呢。他现在连一千年都还没有活到。有人给他喂了催长药,而这件事我毫不知情。时间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因为活过的岁月太多太久,我已经忘了它流逝的刻度,只在周遭人的脸上发现它的痕迹。我甚至觉得他长到现在这个样子是理所应当,也从未怀疑。
我听着宴会里的歌声,脚步。心中的悲痛死死困住了脚步,我明白自己从开始到现在从没有表示自己的机会,所有一切的公开行为已经被行程既定。我一直以为我明白,可是现在,我才确切地认识到了这一真相,它摆在我面前,冷酷地告诉我:
是的,催生药会对维林造成很大的伤害。是的维林太小,还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是的,维林的母亲无权干涉。他们甚至剥夺了我抚养子女的权力。
这便是为什么他们如此焦急地让我生下孩子。因为,维林只作为一个稳定剂,他从被迫服下不知名的药物起,便被他们剥夺了成为红莱国王的继承权。我的孩子可能活不到正常人的寿命,他会早夭。而这事,他自己并不清楚。
我的心很痛,但却也更加坚定。
我需要自己的权力。
“你不一样。”王后笑着对我说道。
不久前他火烧图书馆的事已经被瑟内维夫压了下去,应当被关进监狱的人,现在雍容地躺在沙发上。
“你也很特别。”我回道。
这本是与瑟内维夫的会面。作为继承人,时常要与国王统一部分事上的态度。这次她叫她的好丈夫来代替,把正式会面变成了应对难办的巫师。我甚至想让彼德代我来,可他现在在格里斯兰,帮着索柏解决继承问题。
接下来,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他只用眼睛专注地看着,似乎要从我脖子开始把我全身衣服扒去,好好让他看清我真实的模样。我干脆低着头,考量起接下来的事务。
确切来说,如果我要跟元老院来对抗,现在我要做是尽可能地游说贵族,让贵族院来掣肘他们的决策,还有尽可能避免瑟内维夫的反感。
“我要走了。”我站了起来,走到王后身前,行完鞠躬礼便离开了。
回到家后,我便开始叫人起草公投法案。
纪念日后的几天,便是我和当时与我一起的高级军官们聚会的日子。这个聚会并没有固定的日子,也算是给我们的团聚加了一份松弛。年年过,年年也没什么不同。这不是那种无趣的,繁琐的相同。虽说我叙述起来是有点不耐烦了,可这也是事实,我有时宁可没有这个日子。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一场梦,过于美好甚至到了虚假的地步。那股失落感总会在这种聚会的散场时抓住我,它恶狠狠地告诉我,得等到下一次,得等到明年。
我的朋友们,告诫我,我身边的这位丈夫并非良配,并坚信他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有才华和魄力。只有他的美貌是被他们认可的。于是他们也暗自解释了我鲁莽的行为——是的,既然寻不到一位佳人,那么美人也是可行的——我真是这样的人吗?我看着说着最有劲的莫耶夫,盯着唾沫星子从他嘴里溅到边上的穆拉。穆拉明显感受到了脸颊上的凉感,随即便是一手盖向莫耶夫的脸。莫耶夫咧着大嘴,躲得十分利落。
他们的肩上都有了更高的官衔,甚至莫耶夫已经到了上将。
“我说……”
我一开口,他们便静下来,眼睛突然定到我身上,个个都挺了挺坐姿。
“我说……”我忍不住想笑,“莫耶夫,还有人找你拍广告吗?”
顿时,现场安静了下来。
“我现在是最高军官了!长官。”他大笑着对我说道,甚至还挑了挑眉毛。
这时,才陆陆续续有了笑声。
我决定坐着听他们讲,没话还是不要硬插。
看着他们的热闹,我愈发得觉得自己离这一切越来越远了。就算被一次又一次提起的记忆,也在回忆中渐渐丧失了原来的趣味。仿佛是应当觉得有趣才觉得有趣。
这与我先去叙述的有些出处,其实,并没有。时间对我来说,甚至没有变化。这几场聚会,都是执事体现我的,而不是我记得。
“彼德?”我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我的丈夫。这场聚会一结束,那股失落感牵出了我心底深处的不安,那是从我离开父亲时开始的疾病。它藏在我对未来的规划与看法里,它很少出现,但一出现,便知道怎么汇聚在一起。
“彼德?”我打开卧室的门,在熟睡的鼾声下,我寻到了他。“彼德。”
“我回来了……”我抚着他的背,“你在双朱塔怎么样。”
“一切顺利……”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这种声音是从他灵魂的最深处发出的,很远很远。
他蜷缩着,这样的姿态甚至令我也感到疲倦。我看着他,他银色的长发肆意地铺在床上,他雪白的皮肤陷入红棕色的被子里。
外面开始下雪了,这雪不是像北方一样能叠成厚实的一大层,它只是薄毯。
走在去元老院的路上,雪花飘落在肩头。它们悠闲自在地落到肩头。这身皮革外套接着它们,就像黑夜中的星星。彼德经常向我诉说他的爱意,他匍匐在我的怀里,轻捏着我的手指,他吻上我的手背,一直将我的手放在脸颊边。这份宁静在我问出一个我常常问的问题而结束,
“客观上,你怎么看我?”
“一个孩子。”
他眼睛不会再对向我,微微闭上,看向他脸颊下我的手。他笑着,礼貌而满足地笑着。
我时常在想,我是否真的到了一个成熟的人该到的水准。我是否做事不顾后果,是否又过于瞻前顾后而缺乏主见。我是否正确处理了每一段关系,我是否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游刃有余地将事态引到有利的方向。我回想起,战争时期被全歼的部队。彼德向来不隐瞒:
如果你不是唯一的继承人,你一定会死在那里。
因为我的身份,彼德阻止了一位中士刺向我的匕首。他告诉我,那天在血泊里,我的黑发缠在盔甲里,我的眼睛充血,木讷地望着前方。太阳刚好升起,阳光被周围叠起的死去的士兵遮挡,偶然漏了一缕阳光在我的后背上。
我对我过去经历的误解与轻视感到愤怒,我为此而努力改变现状。我试图回到躺在血泊的那天,重新看看这场战役的全部。在鲜血里,我爬行穿梭过每一个士兵,他们一个又一个倒下,他们的脸上仍是前一秒的愤怒。这不是电影的慢放镜头,而是他们入伍宣誓时坚定地起立。当军士长在大喊一句“起立!”,他们从椅子上跳起来,全身绷直。一瞬间,他们倒下时也只需要他们从椅子上起来的时间。那片美丽的峡谷一瞬间就变成万人坑。
我明白彼德告诉我,我是一个孩子。
我站在一个普通人需要奋斗一辈子的高点上,诉说着与高点毫不相关的痛点。因为我生而至此,生而无畏,生而骄傲。因为我不知道成为这个高度的人需要什么,因为我习惯了我的身份。
我转过身,才发现自己舍去身份,拥有的东西少之又少。
雪花未能堆起厚实的雪地,我的脚步一下便能踩到原本的地面。从玉宫到元老院的路,几乎绕了一圈黑月城。过了很久,我才到了元老院的会议厅,喝上了他们泡的咖啡。
“我们看了你的提案。”阿佩尼拉那坐在头席,双手交叉放置在腿上,微笑着看向我。
“这不可能,将权力从贵族的权力放到具体的地方上?”德里斯将提案甩到桌子的中间。
“我觉得这有很大的可行性,我们需要真正的权力。地方贵族掌控着所有事务,利撒莱宁不像一个合格的政治实体,战争全面爆发之时,基森在维林的婚事确认之后才出兵,格里斯兰在先前更像一个旁观者,派柏斯在遭受侵略时,周遭的骑士领地选择自保而不是共同护卫利撒莱宁的领地,就像地方军士没有义务守卫国家领土,就像所有的国防义务都属于利撒莱宁。所有的外交,都落在利撒莱宁的头上,他们不为之努力而拿尽了好头,他们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我们这个母亲,而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现在还装作自己是个孩子,甚至用孩子的姿态要求我们。既然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甚至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那么我们就应该把这片土地收到我们自己手中。最新的民调已经显示了,他们厌烦了,这样割裂的国家。”
“所有的国防义务以及外交本身就该在利撒莱宁的手中,我们宁可在多方的利益冲突中折中处理,丧失一定的效率,也不能交给这群人,你看见了,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但国家是利撒莱宁,他们从不想要这个国家,而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样小的目标,也让他们有了更好地把握了这份目标。”阿佩尼拉那笑着,“我知道你具体的含义。但你要知道,比起管控整个国家有能力的人要比管一群名利之徒要困难,后者往往更好掌控。”
我摇了摇头,“这只是一小步,我想要的是真正地统一。我们要让贵族将权力送进黑月城,不能像个囚徒一样,为了走出困境而不择手段。我们要像第一任红莱王一样,缓慢地征服肯伦斯蒂为我们划下的土地。”
“你有这个把握?”德里斯瞪向我,“既然如此你应该向你的母亲提议,而不是把提案送到元老院,国王有更直接更快捷的方式,她可以直接下令。而不是像元老院一样要进行贵族投票。”
“你们会迫于贵族的压力而驳回。如果由国王直接下令,首先第一是贵族们的反击,他们能弄出一大堆合理的‘推断’,随后,你们的怀疑。你们会怀疑国王要剥夺元老院的权力。”
阿佩尼拉那意味深长地笑着,“元老院为王室服务,王室为国家服务,从来没有冲突,我们一直很统一。我们的存在是为了,王室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的提案正确,我们会去游说。你的提案有一层,漂亮的封面。没人会不喜欢精致的东西,但往往都是那些朴素的东西更加实用,因为物超所值。价值是否与事物对等,在购买它们之前,我们不知道这个买卖是否利于自己。这是风险。风险不仅仅与它本身的成本有关,还有它的效果。人们常说花瓶是用来看的,来显示拥有者的高雅品味。这是一个摆件,拿给别人看的。利撒莱宁的立法中有多少个这样的摆件?我可以确保这里面一个都没有。”阿佩尼拉那一直盯着我,“除此之外……”她正襟危坐,眼睛看向法案,“你有一个丈夫,来自外国的丈夫,来自过去敌对国家的领导人,来自最北境的流放之徒。我们姑且不管你是做了怎样的交易让肯伦斯蒂同意你带他走,你能完全掌控你的丈夫吗?历史上,越界的利撒莱宁的王后不在少数。我们并不介意国王专政,我们介意国王不能完全理智地管理国家,我们介意王后越权谋利。这是元老院存在的意义。你的丈夫为你写下这些话来游说我们之前,有考虑到这个实质吗。”
“您在怀疑我的丈夫,同样是在怀疑我。我和我的丈夫是一体的,我的表态便是我丈夫的表态。”我将提案向着他们的方向推去,“我话尽于此,希望您多加考虑。”
“王室对于地方的压迫过多,地方军队本应该保护地方,正是因为统一战争招收了派柏斯的军队,以至于派柏斯被入侵。如果将权力交给人民,地方上王族就不会再过多干涉。我想最新的民调您们都看过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格里斯兰的双朱塔,来自霍顿,比斯卡特与格里斯兰的族长围坐在一起。
几位族长沉思着,他继续说道,“比起应对王室,掌控自己地方的选举应该更轻松些,王室阴晴不定,但地方的舆论是我们可控的。况且只要是我们地方的人,一定会更倾向于选举地方贵族。这份提案,也能平息现在四起的分裂言论。”
来自比斯卡特的族长说了话,“啊,这些分裂言论简直就是阴谋论,一通乱讲,这么长以来,我们都是这样过的,这分明是我们权责分明的最佳表现。中央归利撒莱宁,地方属于各地贵族。我们在版图一直都是一个国家,却总是在各种贸易上受到首都的掣肘。如果能通过这份提案,他们便再也没有话说了,利撒莱宁也没有理由来制裁我们了!这样,‘权力’都是他们的了。”
“天花乱坠,说得好听,我们想通过,那至少也要元老院的人同意,舆论可以制造,但元老院不是能糊弄过去的。”
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便是我的好朋友,索柏·格里斯兰,他自信地向他们说道,“当然。这点并不难,把这份提案进行协商,修改一二,以让元老院通过。王室上,王储会帮助我们。”
“王储?”
“那个半路出家的医学孩子?”
“普洛斯彼德会说服她,王储已经被她的丈夫蛊惑到神志不清了,连战争纪念日也让他上去做末尾祝词。只是一个法案而已,她自然会听普洛斯彼德的,他都让她把自己带回家,还有什么做不到。”
“呵呵,这点我们清楚,但那个好彼德究竟有什么心思,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把国家卖给他,毕竟他一定会成为利撒莱宁的王后。”
“还有王储能有多少话语权。”
“提案上有什么问题吗?”索柏问道。
“没有。”他们齐声回答道。
“那么你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
他们沉默地看向索柏。
“王室上有人支持总比没有好,况且维林大抵会跟随她的母亲,这样总共三名在世的利撒莱宁就有两位支持了。至于普洛斯彼德,他只是想做些事情,来在国内立足。”
“等他立足了呢?”
“这个法案显然是有利于我们,难道你们会担忧一个带罪的外国人,在这个法案通过之后扳倒我们吗?他只是向我们投了一支橄榄枝而已。”
他们都笑了。
“我们可以不接受。”
“当然,但干嘛不接受?过去的国王在讨好我们?!”他们笑得更尽兴了。
我站在会议厅的外墙边,等着索柏结束出来后与我握手。等到阳光落到地平面之下,索柏站到我的眼前。
“你喜欢我的丈夫吗?”我笑着看向他,“他最近一直都在双朱塔帮你坐稳族长的位置。”
索柏失了神,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承认……他很厉害。我不会喜欢上他,因为他夺走了我的爱人。”他看向我,更加不情愿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带他回去了。我明白的那一刻,也是我近来最痛苦的日子。”
我向前一步,亲吻了他的嘴唇。“你所想的终有一日会实现,我们现在做的不仅是在完成我的事业,更是你的梦想。这只是最小的,最不用担忧的事,你的未来远比这一切都来得更加现实。我正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找到我的彼德,等到那一天,你愿望实现的那一天,你会发现人生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如此得顺利,合乎情理。”我笑对他,“告诉我,彼德最近做了什么?”
“他……在我受到族内长老的质疑时,他跑到酒馆,在最深处的房间里找到一位长老,与他谈判,最后长老无条件地支持我。他是从女仆一句无心闲语,知道了长老的行踪。他用同样无心的话散播了这次谈判,无论酒馆里发生了什么,那位长老因为舆论压力退出了实际掌权的上院。我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赶走他,直到在他家中搜查出众多与我兄长的信件,里面勾连出大把裙带关系。我的兄长同样迫于舆论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当然,他谈判用的是我的名义,只是后来的爆料原比我派人谈判的事引人注意。”
“结束了?”
“是,这些事,他从头至尾只花了一天时间。”
“哈哈……真是乱讲,我怎么可能只花了一天时间。”彼德放下手中的书籍,“那个女仆的话我就想了很久,我不止去了一家酒馆碰运气,要发现他还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还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我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去谈判。那天,刚好有个背叛配偶的案子正在风头上,战争纪念日刚过,人们对于上层的作为极其敏感。我提前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报社,我不暴露身份地把这个情报送到这个报社手里也是件难事。之后,我找一个了极其爱表现的监察官,一个很想要升薪的监察官。”
“所以他出轨了?”
“没有。但酒馆,最深的房间,已经够人们遐想了。”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当政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干这些事?”
他抿着嘴,好像在认错一般,“没有,这个手段我只在学校里用过。”他低头,抿嘴笑了,“我当政之后……跟我作对的代价不是退出那么简单了。”
啊……我想起了先前未开战前,在宴会上看见的他了。那时我没有看见他的脸,只在执事的指向的方向知道这是奥卢格里的国王。他的身边围着一圈人,他坐在人群的中央。那时,我的眼里更多是看向瑟内维夫,在记忆中,他只留下一个影子。
“格里斯兰的长老世袭,他们在温室里长大,比起元老院,他们要好对付得多。”我叹了口气。
“所以啊,你的小情人索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单纯到让我怜爱。”彼德看向我,他抓住了我的手,捏得越来越紧。
我顶着他的视线,“那你相信我吗?觉得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吗?”我反拽他的手,将他全身拽起。快速得让他失去平衡地倒在我身上,顺势与他十指相握。我贴到他的耳边,“你相信我吗?”
“你相信我吗?”他埋进我的肩膀,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边,我相信他吗?我们互相信任吗?我认为自己能
掌控他,于是我带着他来到黑月城。实际上,他离我又是这么远。我的彼德。
我抚着他的背,“我们的危机真的一点都不小呢……这不是我们现在说句相信就能解除的,该怎么办呢?”我亲吻他的脖子,在他的脖子上找到他心跳的地方,听着他的心跳加快,“这需要时间,我的彼德。”
索柏并非现任格里斯兰公爵的头子,他的年龄比我要小得多。他是公爵最小的孩子。那时蒙伦也还活着,他伴着我一起探访双朱塔的格里斯兰。公爵带着我们走了一圈双朱塔。路过一片草地时,索柏正在射箭。他的手支撑不起弓而颤抖,他向后拉弓时好像拉动了他自己全身的经脉,在自己的呼吸寻找能射中靶心的平衡点。这样努力的他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瑟内维夫打倒在地时感受到的屈辱与疼痛驱使我走到索柏的身边,握住他的小臂,帮助他稳定住弓。我偏转了弓的方向,以便它能射中靶心。
那天,蒙伦挽着我的手。
“艾罗,我们如果有了孩子,你也要亲自教他。再忙也要陪着他。”
维林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好在我有个好理由,我们正在打战啊,怎么能教我们的孩子射箭呢?怎么能陪我们的孩子呢?
我扶着我的肚子。我的第二个孩子。
彼德从来没有谈起他,我们忙着提案,忙着游说。彼德似乎很难想起这个孩子。我也没什么好苛责他的。孩子努力挪动他的身体时,子宫里的异动才令我想起他。我似乎很难感受到,他的心跳。因为这个原因,我找过医生。最终得出的答案比起一个死胎更令人心痛——母亲遗忘了他。
看来,他要成为第二个维林。
彼德陪着我一起看医生。他坐在边上,一言不发。我没有在脸上找到要责怪我的证据。他听到答案时,没有一丝诧异。他握着我的手,含情脉脉地对我说:
“这没什么。这也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是的,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像我怎么对待维林一样,怎样对待新生子就好。曾经,我想过要怎样补偿我的维林。战争里,士兵收到家人的信件,他们将家人寄来的合照卡在头盔内侧。我听了太多他们温馨的故事。我明白了成为一个利撒莱宁是错误的,因为利撒莱宁最大的力量便是湮灭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这将使我们失去自我。
当我能够改变时,我却迟迟没有行动。我任由这一切随着它应有的轨迹发展。我不理解自己。当我能握起剑时,我便有了能力。当战争结束,我便有了改变所需的条件。当我的年龄越来越大,我的见识越来越广,我的地位越来越高,我所惧怕的却越来越多。我不禁想起,那个还只有豆点大的我,因为几句爱国诗集跑到人面前为了无聊的理由,甚至说是只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寻别人的开心,抛了她的毛线球;因为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没有一丝一毫地在乎过这群同学的谣言;因为无法忍受先王的鄙夷,当众砸了石碑;又是那份自信,我自以为能够与瑟内维夫过招。所有人都不再在乎我,我的愤怒无人理会,我的痛苦无法排解。我没有更加张扬,而是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我再见到儿时的父亲,却再也无法与他相依。我的父亲,他已回到自己的家庭。我得承认,我是个无情的人。也许他还会挂念起我,但在我寄给他的信全部没入大海后,我失望无助过一会后,我便遗忘了他。我一直以为蒙伦爱的那个人,那个艾罗,是他心中勾勒出的假象,只是他对自己期望的投影。当他发现真相时,自会离开。其实他爱的人,的的确确是我。一个嚣张,目中无人的人。我试着回想我与他的每次争吵。
我感受不到任何。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时间褪去了色彩,变成了他们最原本的黑白色调。
蒙伦啊。他因战争而改变。而他的爱人,同样没有逃出战争的馈赠。也许我与他的爱情,早已停留在我被瑟内维夫带走的那一天。我没能听到他的毕业演讲,我无法陪伴他人生的最后一刻;我没能将精心挑选的梅花赠予他,我也没与他结婚。
这一刻,仿佛过去的我站在我的面前。她们都在奔向远方,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她们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我眼前。
她们能明白,她们会知道,自己的远方,便是现在的自己吗?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后悔,好伤神。因为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任何事物,哪怕是我现在呼吸的每一口气。我比过往的自己,任何一个都要成功。我必须要知道,我拿自己的青春换来的,是我一直期望的。
所以,有关过去的杂念,并不重要。
我只要,她们身上能剔除自己多愁善感的方法。
“彼德。”我听见了开门声。
“元老院通过了提案,基本没什么阻碍。地方贵族只让渡了一个监管的权力,依赖了利撒莱宁本就有的巡回法官。”彼德笑了,“我们应该好好喝一杯。”
我摇了摇头,“喝醉了就不能清醒地确认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有太多场会议了。我真的,累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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