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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周六晚上的商业街,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霓虹灯将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染成一片迷离的彩色,各家店铺喧嚣的音乐和人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混合着食物香料、香水尾调和晚风带来的微凉水汽。
程芸夏是被程辞像捞一只不情不愿的猫崽一样,从温暖的书房和没看完的漫画书里“打捞”出来的。
理由冠冕堂皇——他梨大的两个室友,黎延和陈熠,过来玩,必须一起吃顿火锅联络感情,顺便让他这个“可爱的妹妹”见见世面。
“我不去!我要看漫画!外面冷!”程芸夏扒着门框负隅顽抗。
“看什么漫画!跟哥哥的兄弟吃饭是给你面子!黎延那小子游戏打得贼溜,陈熠可是未来的大律师,多认识认识有好处!”程辞不由分说,把她从门框上“剥”下来,胡乱给她套了件厚外套,连拉链都没拉好,就半拖半拽地出了门。
“快点!阿衍也在楼下等着了!”
沈寂衍也在?程芸夏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了一拍,心里那点不情愿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下漏了大半。
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程辞塞进了出租车后座,旁边坐着安静看窗外的沈寂衍。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件深灰色的长款呢子大衣,衬得侧脸轮廓更加清晰冷冽。
车里暖气开得足,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车内香薰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往程芸夏鼻子里钻。
她有些局促地往车门边挪了挪,手忙脚乱地去拉自己外套的拉链。
“现在知道冷了?”程辞从前排副驾扭过头,嘲笑她,“刚才在家里不是挺英勇吗?”
程芸夏瞪他一眼,没说话,余光却悄悄瞟向旁边的沈寂衍。
他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仿佛对兄妹俩的斗嘴充耳不闻,只有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火锅店位于商业街深处,门脸不大,招牌是红彤彤的仿古样式,里面人声鼎沸,热气和辛辣的牛油香气扑面而来。
程辞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穿过拥挤的过道,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找到了已经坐下的两个人。
“老黎!老陈!看我把谁带来了!”程辞大喇喇地打招呼,一巴掌拍在靠外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白净的男生肩上,“我妹,程芸夏。这位,沈寂衍,我铁瓷,你们都知道。”
“程辞你下手轻点!”被拍得龇牙咧嘴的黎延推了推眼镜,目光好奇地落在程芸夏和沈寂衍身上,笑着打招呼:“妹妹好,寂衍哥好,早听程辞吹了八百遍了,今天总算见着真人了。我是黎延,学计算机的。”他语气爽朗,带着理工男特有的直率。
旁边那个穿着熨帖的衬衫、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沉稳的男生也微笑着点头:“陈熠,法律系。程辞这家伙,提起他妹妹和寂衍,可比提起我们这些室友热情多了。”
“那是!我妹天下第一可爱!”程辞毫不客气地揽过程芸夏的肩膀,把她按在里侧的座位坐下,沈寂衍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空位落座。
程芸夏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陌生环境弄得有些拘谨,小声说了句“哥哥们好”,就低下头研究起桌上的菜单,耳朵却竖着,听着他们聊天。
程辞和他的室友显然很熟,插科打诨,互相拆台,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
黎延活泼健谈,陈熠则稳重些,偶尔一句话精准吐槽,引得众人大笑。
沈寂衍话依旧不多,但程芸夏很快发现,他和程辞这两个室友相处时,状态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当黎延说起最近一个棘手的编程bug,苦恼地抓头发时,沈寂衍会平静地插一句:“试试回溯算法,可能是递归边界条件没设对。”
当陈熠吐槽某个法律案例的奇葩当事人时,沈寂衍会淡淡地补充一句相关法条的冷知识,语气是那种“我只是顺便提一下”的随意,却总能切中要点。
他甚至会在程辞大吹特吹自己游戏里“神操作”时,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上次那个五杀,至少两个是抢的黎延的人头,还有一个是对面掉线。”
“喂!阿衍!给我留点面子!”程辞怪叫。
黎延和陈熠则哈哈大笑,显然对沈寂衍这种“程辞行为纠正器”的模式早已习惯。
程芸夏看着他们之间自然又默契的互动,看着沈寂衍虽然依旧神情清淡,但眼底偶尔掠过的、带着温度的笑意,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原来,沈寂衍和朋友在一起时,是这样的。
不是学校里那个高不可攀的学神,也不是在她面前时而温和时而疏离的“寂衍哥”,而是更放松的,会开玩笑,会毒舌,带着点少年气的……鲜活模样。
简直就像是——程辞2.0的智能优化、毒舌精英版?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有趣,又有点莫名的失落。好像,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偶尔戴上那副名为“距离”的面具。
锅底沸腾起来,红油翻滚,香气四溢。程辞忙着下菜,黎延和陈熠热烈讨论着什么游戏新版本,沈寂衍安静地涮着一片毛肚,动作优雅。
程芸夏的长发随着她低头夹菜的动作,总是滑落下来,几次差点扫到滚烫的锅边。
“小心头发。”沈寂衍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很轻。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将她滑落颊边的发丝撩到她耳后。指尖微凉,碰到她耳廓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啊,谢谢。”程芸夏脸颊微热,赶紧用手把头发拢了拢,但没过一会儿,它们又不听话地散落下来。她今天出门急,根本没想起来带皮筋。
“头发太长了,不方便吧?”对面的黎延注意到她的窘况,笑着说,“我妹也这样,吃饭老碍事。”
程辞正埋头跟一片麻辣牛肉战斗,闻言头也不抬:“谁让她臭美,不肯剪。活该。”
程芸夏气鼓鼓地瞪了程辞后脑勺一眼。
就在这时,旁边沉默的沈寂衍忽然放下筷子,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是一根简单的、黑色的、缠绕成圈的发绳。
“转过去。”他对程芸夏说,声音平静无波。
程芸夏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发绳,又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居然随身带着发绳?还……要帮她扎头发?
“啧,磨蹭什么,阿衍手艺可好了,比我强多了。”程辞终于从碗里抬起头,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地说,“快转过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在程辞的催促和沈寂衍平静的注视下,程芸夏心跳如擂鼓,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沈寂衍。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带着火锅的暖意和他身上清冽的味道。然后,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拢起了她披散的长发。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轻柔,一点也没有扯痛她。他将她的长发在脑后拢成一个松松的马尾,然后用那根发绳,一圈一圈,稳稳地缠好,最后灵巧地一转,盘成了一个略显随意、但足够利落的丸子头。
期间,他的指尖偶尔会擦过她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电流感,让她整个人都僵直了背脊,脸颊烧得厉害,连耳根都红透了。
“好了。”沈寂衍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程芸夏缓缓转回身,抬手摸了摸脑后那个圆鼓鼓的丸子。发髻扎得不算特别紧,但很牢固,碎发也被他仔细地别到了耳后。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刚才垂眸、神情专注地帮她扎头发的样子……这个画面让她心跳得更快了,连火锅的热气仿佛都熏到了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
“哟,手艺不错嘛阿衍!以后失业了可以去开个理发店,专给小姑娘扎头发!”程辞啧啧称奇,伸手就想去捏程芸夏因为新发型而完全露出来的、红得不像话的脸颊,“看看我们家小鬼,脸红的跟虾子似的,是不是被阿衍帅到了?”
“程辞!”程芸夏又羞又恼,偏头张嘴就想咬他伸过来的“魔爪”,但程辞反应更快,迅速缩回了手,笑得一脸欠揍。
“还敢咬人?”程辞作势又要伸手。
程芸夏想都没想,身体快过大脑,猛地往旁边一躲——直接缩到了沈寂衍身侧,几乎半个身子都藏到了他背后,只探出个脑袋,警惕地瞪着程辞,像只寻求庇护的、炸毛的小动物。
这个动作让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黎延和陈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噙着看好戏的笑意。
程辞的手悬在半空,眉毛挑得老高,看着紧紧挨着沈寂衍、把他当成人形盾牌的妹妹,又看看旁边坐得笔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沈寂衍,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
沈寂衍在程芸夏躲到他身侧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甚至微微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将程芸夏更严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阻隔了程辞“罪恶”的爪子。
然后,他抬起眼,平静地看向程辞,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
“还吃不吃?”
“吃!当然吃!”程辞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兄”,然后重新投入火锅战场,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程芸夏的心跳,却再也无法平复。她紧紧挨着沈寂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透过毛衣传来的温热,和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沉静气息。
刚才那一躲完全是下意识的,可现在,被他这样“庇护”在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衣领上干净的皂角香,她只觉得脸颊烫得要烧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不敢动,也不敢离远,就这么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程辞的注意力被新下的虾滑完全吸引走,她才偷偷地、一点一点地,挪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但脸颊和耳根的热度,直到一顿饭快吃完,都没能完全消退。
火锅的热闹持续到快十点。程芸夏白天本来就没休息好,又经历了心情的过山车,加上吃饱后血液涌向胃部,困意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刚开始还能强打精神听着他们聊天,后来眼皮越来越重,头也一点一点的。
周围嘈杂的人声、火锅的沸腾声、哥哥和室友的说笑声,都渐渐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朝着一个温暖坚实的“支撑点”歪了过去……
沈寂衍正听陈熠分析一个法律案例,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他侧过头,看到程芸夏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脸颊因为熟睡和火锅的热气泛着健康的粉色,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小片扇形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呼吸清浅均匀。
那个他亲手扎的丸子头有些松了,几缕柔软的碎发散落下来,贴着她白皙的颈侧。
他的动作顿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镜片后的眸光沉静地落在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上,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纵容,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柔和的微光。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甚至连肩膀都放松下来,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对面的黎延最先发现,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撞了撞程辞,压低声音:“喂,你妹……”
程辞扭头一看,也愣了。他看看睡得香甜的妹妹,又看看肩膀“负重”却一脸平静、甚至下意识调整了坐姿的沈寂衍,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是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用口型对黎延和陈熠说:“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沈寂衍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没什么威慑力,却成功让三个看热闹的家伙憋住了笑,转而低声聊起了别的话题,只是目光时不时飘过来,带着善意的调侃。
散场时,已经快十点半了。程芸夏睡得正沉,被程辞轻轻拍脸叫醒时,还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被人从温暖的地方扶了起来,冷风一激,她下意识地往热源处缩。
“得,睡成小猪了,叫不醒。”程辞试了两次都没能让她自己站稳,无奈地看向沈寂衍,“阿衍,帮个忙?”
沈寂衍没说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弯下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背,微微一用力,就将睡得软绵绵的程芸夏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骤然腾空,程芸夏惊得微微睁了下眼,视线模糊中看到沈寂衍清晰的下颌线。
她太困了,脑子一团浆糊,只感觉这个怀抱温暖又安稳,带着熟悉好闻的味道。
她咕哝了一声,脑袋一歪,自动在他颈窝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微凉的毛衣领口。
沈寂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抱着她的手臂却稳稳地收紧了些。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安稳,然后对程辞点了点头:“走吧。”
一行人出了火锅店。深夜的街道冷清了许多,寒风凛冽。沈寂衍抱着程芸夏走在前头,程辞、黎延、陈熠跟在后面。
黎延小声对程辞说:“可以啊程辞,你这兄弟,对你妹可真是……没话说。”
程辞得意地挑眉:“那当然,我挑的兄弟,能差吗?”
陈熠推了推眼镜,冷静吐槽:“你确定是你‘挑’的兄弟,不是你妹‘挑’的……”后半句在程辞警告的眼神中吞了回去,但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走到岔路口,黎延和陈熠打车回学校附近的酒店。程辞看着抱着自家妹妹、等在路边的沈寂衍,眼珠一转,凑过去,哥俩好地搂住他的肩膀:“阿衍,你看,这么晚了,宿舍也关门了吧?我家离得近,客房现成的,要不……今晚就屈尊去我家将就一晚?也省得你抱着这头小猪走那么远回公寓,多累啊!”
沈寂衍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光点,看不清眼神。“不用麻烦,我叫车……”
“麻烦什么!一点都不麻烦!”程辞打断他,语气真诚得感人,“你看我妹睡这么沉,你抱回去还得弄醒她,多不忍心!去我家,直接扔客房床上就行!走走走,就这么定了!司机!这边!”
他根本不给沈寂衍拒绝的机会,直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用眼神示意沈寂衍上车。
沈寂衍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无知无觉、甚至因为寒冷而更往他怀里缩了缩的程芸夏,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弯下腰,抱着她,坐进了出租车后座。
程辞立刻挤进副驾驶,报了家里地址,出租车平稳地驶入夜色。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流动的街灯光影不时掠过。沈寂衍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安然熟睡的少女。她睡颜恬静,呼吸轻柔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那个丸子头已经完全散了,长发披散下来,柔软地蹭着他的手臂。
他抬起手,似乎想帮她理一下头发,指尖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还是缓缓落下,极其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调皮的发丝别到耳后。
动作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沉入睡眠的城市轮廓,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而这一切,睡得昏天黑地的程芸夏,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温暖而安稳的梦,梦里有一股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和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让她可以放心地、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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