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许山河清

作者:秋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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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死


      那天我在师父怀里哭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是哭得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被师父扶回屋里躺下。

      我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的,时醒时睡。

      醒来时,脑子里全是那些商人的话,还有谢愿的脸,交替着出现,折磨得我不得安宁。

      睡着时,也是噩梦。一会儿是他穿着大红喜服牵着别人拜堂,一会儿是他冷着脸对我说“你算什么东西”。

      过往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循环播放。

      一会儿是我给他蜜饯那次,他笑嘻嘻的说:“许泠,你真好。”

      他油嘴滑舌的说:“因为许泠懂得多,我想跟你学嘛。”

      一会儿是那天我问他,“你老看着我干嘛?”

      他笑得坦荡:“看你好看啊。”

      “许泠,你认真做事的时候,特别……嗯,特别好看。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

      “你以前见过多少姑娘?”

      “好像……是见过不少?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样子了。但肯定都没你好看!”

      一会儿是我给他处理伤口,“许泠,你手真轻,一点都不疼。”

      一会儿是我采药后回家,他活力满满地说:“许泠!你回来啦!”

      一会儿是他陪我采药时,说:“这路不好走,你走我后面吧,我看着点你。”

      一会儿是夏夜的晚上,他说:“许泠,以后……以后我们经常一起看月亮,好不好?”

      “真好看。和许泠一起看,更好看。”

      一会儿是他油嘴滑舌的样子:“许大夫教训的是,小的知错了。”

      一会儿是那天晚上,他一脸认真:“等我找到家人,我一定……一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妻子。”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但我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等我弄清楚我是谁,我一定回来找你,用最风光的礼仪娶你过门。我……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到时候,我们也要一个这样的院子,种你喜欢的草药,也种花,再养两只鸡,一只狗……”

      一会儿是他各种碎碎念:“许泠,你看今天这云,像不像一只兔子?”

      “许泠,我早上挑水的时候,看到溪里有鱼,晚上我们去抓好不好?”

      “许泠,你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

      过往的一切,甜蜜如梦。

      师父守在我床边,给我喂药,用冷帕子敷我的额头。

      他什么也不问,只是沉默地照顾着我。

      我知道,我让师父担心了。

      烧了三天,人才慢慢清醒过来。

      身子像是被掏空了,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我不再哭了,也流不出眼泪了。好像所有的泪水,都在那天流干了。

      我变得很安静,比谢愿刚恢复记忆那会儿还要安静。

      每天按时起床,喝药,吃饭,然后就是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杏树,一看就是一整天。

      不说话,也不动,像个木头人。

      师父试着跟我说话,提起一些草药,或者说说邻里间的琐事。

      我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很少开口。

      我心里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师父,也为了我自己。

      可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心像是死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以前觉得珍贵的草药,现在看着,也就是些花花草草。以前觉得充实的日子,现在过着,只觉得漫长又无聊。

      那些他曾经坐过的石凳,用过的碗筷,帮我劈过柴的角落……

      院子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那个会在雨后泥泞里,因为我一句“想吃鱼”,就挽起裤脚跳下小溪,笨拙地用树枝叉鱼,弄得满脸水花,还回头冲我傻笑的阿愿。

      那个会在夏夜睡不着时,赖在我床边,摇着我的手,一遍遍说“泠儿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不讲我就不睡”的阿愿。

      那个在萤火虫环绕中,眼神真诚地说“我想跟你在一起。等我弄清楚我是谁,我一定回来找你,用最风光的礼仪娶你过门。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阿愿……

      每看到一处,心口就像被细针扎一下,不很疼,但密密麻麻的,让人透不过气。

      我知道,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个装满回忆的地方,快要让我窒息了。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帮着师父收拾好碗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房,而是坐在了师父对面。

      油灯的光晕小小的,温暖不了这冬夜的寒。

      “师父,”我开口,“我想离开这里。”

      师父正在擦拭药碾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我。

      “想去哪里?”他问。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看着跳跃的灯花,“就是……想出去走走。去看看别处的山水,也许……也能帮别人看看病。”

      我顿了顿,低下头,声音更轻:“这里……我待不下去了。”

      师父沉默了很久。屋子里只有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好。”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阻拦,没有追问。

      他知道,我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舔舐伤口,去重新找回活着的滋味。

      “打算什么时候走?”他问。

      “过几天吧。”我说,“等身子再好些。”

      等他大婚的前一天。

      师父点了点头:“路上小心。银钱不够,就跟师父说。”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到了这个时候,师父最惦记的,还是我的安危和吃穿。

      “嗯。”我重重地点头,把涌上来的泪意强行压了下去。

      决定要走了,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换洗的衣裳,师父给我的一些常用药,还有我存下的一点散碎银两。

      我没有动他派人送来的那些衣料和香膏,它们被我原封不动地压在箱底,像一道不愿触碰的伤疤。

      在离开的前一天,我做了最后一件事。

      我把他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都找了出来。

      那件我还没来得及补好的,他刮破的衣裳、他刚开始学劈柴时,偷偷削给我的一只歪歪扭扭的木簪子、还有,他曾经睡过的那个侧间里,我仿佛还能闻到的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我把那件破衣服和木簪子,拿到了院子角落。

      初冬的傍晚,风很冷。我蹲下身,划亮了火折子。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上那件粗布衣裳,很快蔓延开来,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火光跳跃着,映在我空洞的眼睛里。

      那些曾经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随着这火焰,一点点化为灰烬。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阿愿”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消失不见。

      而那“阿愿”,早已死了。死在了他离开的那天。

      从此以后,他只是谢愿,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是即将迎娶别国公主的王爷。

      与我许泠,再无瓜葛。

      烧完了,我用脚拨了拨那堆灰烬,看着它们被风吹散,混入泥土,再也寻不见。

      心里那片荒芜的空洞,好像更大了,但也更干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背起简单的行囊,准备出发。

      师父站在院门口送我,清晨的寒霜染白了他的鬓角。

      他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和一本他手写的、记录着各地疑难杂症和应对之法的医册。

      “泠儿,”他看着我,眼神不舍,“无论走到哪里,记得师父在这里。累了,就回来。”

      我接过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喉咙堵得厉害。

      我跪下来,给师父磕了一个头。

      “师父,您保重。”

      师父扶起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

      我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身影清瘦的师父。

      然后,我转过身,踏着晨霜,一步一步,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山路蜿蜒,消失在晨雾里。前路茫茫,我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但我知道,我必须往前走。

      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牢笼。

      离开那个,让我心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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