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女驸马

　　湘云垂着眼，能感到元春的视线。

　　“我……知道。”

　　“既知道，”元春的语气冷下来，“你预备如何？”

　　元春端坐榻上，殿内静得只闻得见隅角博山炉里的香燃尽的小小声音。
　　她瞧着阶下立着的湘云，一身官袍，衬得人愈发玉雪可爱。
　　偏生那眉眼间又自有股英气的。

　　“公主属意于你，看中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
　　“是你的‘清白’二字。因你是金陵普普通通一个白身，与四王八公，与皇帝朝中现有势力都不相干。”

　　她略略一停，话锋一转。
　　“可你这个‘清白’，却是泼天的胆子包出来的！一旦事发，你一人行此荒唐事，是要将史家，将贾家，将我，都拖进这万劫不复的泥潭里去！”

　　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湘云沁出汗珠。
　　她只顾着自己金蝉脱壳，想着考个进士末流，混个县令外放便可，谁知竟然中了这高调的探花。
　　这欺君之罪，从来都是抄家灭族的。

　　【所以说，我的好姑娘，你这炮仗性子得收收了。再学不得在大观园里那般横冲直撞。】
　　【在大观园里，面对赵姨娘这种级别的小卡拉米boss，也得让你栽个跟头，才晓得太太屋里有人是要害你的。】
　　【现在你的地图升级了，最好有个贤内助在一旁实时提点你。】
　　【若有两个，更是上上签。林姑娘和宝姑娘，哪个不是心窍玲珑、胸藏锦绣的人物？那可都是智力爆表的小姐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娶了不吃亏，娶了不上当。】
　　【你把她二人都娶进门，她们岂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处长相厮守了？】

　　“怕了？”元春看她。
　　湘云不答，只将红唇咬着。

　　元春看她这副模样，虽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眉眼俊秀，可骨子里那股宁死不折的犟劲儿，倒和当年那个淘气的，在贾母院子里爬树掏鸟窝的史家小丫头一个模子。

　　她心里软了。
　　“你如今，若肯低头求我一句，我便进宫去见陛下，替你转圜。”
　　“只说是史家教长无方，把你纵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陛下英明，明察秋毫，看在贾史两家先辈的薄面上，大约能留你一条活路。”

　　湘云心下一惊。
　　留条活路，然后呢？
　　再变回那个史大姑娘，一个逃婚、背着欺君大罪的史大姑娘。
　　叔父还会把她嫁出去，且断不会让她下嫁。
　　不然当初，也不会有南安郡王家那一回了。
　　或者，送回保龄侯府，高墙围着，从此不见天日？
　　还是送去家庙，就着一盏青灯，了却残生？

　　【噗嗤，这差距也太大了，从探花金榜题名，娶双女主黛玉宝钗，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划掉）的原著人生巅峰，一下子跌落谷底！本系统不用给你开选项，你也知道怎么选吧？】

　　湘云当然知道怎么选了。
　　恢复女子身份，那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人往前走，苦才会退后。

　　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逃婚，难道又回去以前的困境吗？

　　湘云抬头，看着元春。
　　“娘娘，回头是死路。往前走，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哦？你的生机在何处？”

　　湘云不语。总不能说，是娶了黛玉和宝钗吧。
　　那两位，一个是元春心里给宝玉备下的枕边人，一个是贾母看中的孙媳妇。

　　【噗嗤！情敌竟是爱哥哥！宿主你可真会顽！】

　　湘云心里明镜似的。
　　娶林黛玉，就是接了林如海的衣钵人脉，外带着数不清的家财。
　　娶薛宝钗，更是得了皇商薛家那虽在下坡路、然依旧颇为可观的财富。
　　薛蟠不成器，为了不被他挥霍掉，薛姨妈会将薛家大部分财产放在宝钗的嫁妆里。
　　贾宝玉不爱读书，又无心功名。把这两人都娶进门，才是一世的安稳富贵。

　　娶了黛玉，便等于得了林如海在朝中的地位。这对日渐衰颓的贾家，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林如海是进士出身，又做过巡盐御史，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更要紧的是，他能把贾家从太上皇的旧船上接下来，稳稳当当换到当今皇帝的大船里，再不用怕日后清算。

　　毕竟，林如海是今上登基后，首开恩科的探花郎，是天子跟前最得用的人。
　　宝玉若是娶了黛玉，便不需要科举，大概率被皇帝赐一个出身，直接入官场。
　　毕竟林如海是死在任上，为皇帝做事。
　　皇帝英明得紧，出于感情也好，亦或是为了做表率，激励其他臣下努力做事，亦会好好优待林如海的后人。

　　如系统所说，现在的地图已经不一样了。
　　当年顽得最好的宝玉哥哥，厌烦仕途，不喜经济学问。湘云这个走在仕途经济道路上的新科探花，和他早已不是一重天的人了。
　　薛家是皇商，有的是钱，可到底是个白身。薛姨妈连个诰命也无。
　　算来算去，只有黛玉和湘云，还站在一处。一个是皇帝心腹、首开恩科的探花的女儿，一个是新出炉的天子门生。
　　这日头底下，哪里有什么新鲜事。
　　大观园里，众人亲密无间，都觉着是一路人。出来了才晓得，家世出身不同，早把人分出了三六九等。

　　殿内一时寂静得紧，元春轻轻叹了口气。
　　“云丫头，到我跟前来坐。”

　　这一声“云丫头”，叫得史湘云鼻子发酸。
　　她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在下首的大红软缎垫子上坐了。

　　“姐姐。”她低低叫了一声，想起大观园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心中五味杂陈。

　　元春叹了口气：“南安郡主那个人，你须得小心。她的手段……”

　　湘云乖乖点点头，不想去接这个话头。
　　她伸出手，替元春将面前的茶钟续上些热茶。

　　元春又是叹气。

　　“云丫头，你当真以为穿上这身官袍，便能安枕无忧了？”
　　元春的话锋冷下来，“你是个女儿身，这便是泼天的错处。今日有昭明公主，明日便有旁个王爷，后日又不知是哪个重臣咬招你为女婿。你一日不娶亲，便是一块肥肉，人人见了都想撕咬一口。”

　　湘云心头一紧：“可……可嫁与她，祸患更大。倘或有一日……”

　　【检测到宿主用词精确，和公主结婚，可不是就应该用嫁这个词吗？好评。】
　　【不过也可能是宿主的潜意识说漏嘴了，毕竟你有点受……（紧急撤回这个词但是来不及了，嘻嘻～）】

　　“察觉了又怎样？”元春截断她的话，凤眼一挑。
　　“你是昭明亲口选的驸马，从此便是她的人。谁敢动你，就是与昭明为难，与天家作对。而如若被她发现，堂堂公主，总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吧？”
　　“我直白与你说，这桩亲事，于你，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贾家，于史家，却是登天的梯子。”

　　史湘云呆立原地。
　　她此刻才懂了元春的意图。
　　元春今日召她，不是来救她出火坑，竟是来推她一把的。
　　为了两府的富贵荣华，她史湘云，必须跳进公主这个描金绣凤的坑里去。

　　元春见她神色变换，又道。
　　“你是个聪明的，这里头的关窍，一想便知。你现在身份到底单薄，与其叫旁人拿捏，不如自己寻个最稳当的靠山。”
　　“昭明公主有权势，得圣心，更难得的是……她看重你这个人，并非看重探花郎的虚名。云丫头，这宫里，这世道，能得一人真心，是天大的福分。”

　　【警报！警报！元春娘娘牌‘画饼充饥’功能已上线！居然说才见了三次的腹黑公主对你有真心！元春核心诉求：牺牲你一个史家小姐，幸福宁荣两大家。宿主请注意，前方恋爱脑陷阱，请绕行！】
　　【你嫁给公主，就没人用新晋探花的身份，和他的宝贝弟弟贾宝玉来抢黛玉和宝钗了。你这个小脑袋瓜能想到娶黛玉宝钗，她难道想不到？宝玉的婚事，那可是贾家近些年来博弈的中心点。】
　　【你可是个新手，入了满级大佬村，而元春怎么说也是个宫斗存活下来，并且还当了贵妃的中型Boss。】
　　【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就她最大了。】
　　【那也是没办法，根据本系统初步的战力评估，便是有十个元春，加十个王熙凤，加十个宝钗，也斗不过大Boss皇后。】

　　史湘云望着元春，望着这位在深宫高墙里熬了多年的姐姐。
　　这些年，她定然也是挨了许多苦。
　　能在那杀伐决断的皇后之下，做到贵妃，十分不容易。

　　元春道：“你当她瞧上的是你探花郎的皮相？云妹妹，你小瞧了昭明公主。”
　　“先皇后仙去后，太子之位不稳，几位皇子明里暗里争斗，朝堂上风云诡谲。公主虽有圣心庇佑，却无兵权。各方势力因着他女子的身份，也并不会投靠，只是将她视为太子一党。”
　　“她要一个干干净净，只听她话的人，用男子的身份，替她在朝堂杀伐决断。”

　　湘云明白了。

　　【咦，等一下，元春私下里和你姐妹之间说话，还对先皇后那么有敬意，莫非……好罢，也许是本系统橘眼看人姬了，嘻嘻。】

　　元春站起身，亲手为史湘云理了理秀发，又扶正了那顶官帽。

　　“记着，从今往后，你就是探花郎，是未来的驸马都尉。”
　　元春拍拍她的肩，表情郑重，“宫里的路难走。你既入了局，这条最险的路，便要走得比谁都稳。”

　　湘云退后一步，深深作揖：“谢娘娘教诲。”

　　“你我姐妹，说这些虚礼做什么。”
　　元春扶起她，“往后，我便是你在宫内的一双眼。映雪这孩子……是个可交的人，你且用心待她。”

　　湘云一愣，怎么听起来元春和公主很熟，对她很信任的样子，可元春不是太上皇的人吗？莫非……

　　元春上下打量她，又开口：“湘云妹妹，姐姐多句嘴……宫里头水深，你要万分小心。”

　　湘云心头一凛：“姐姐的意思是……”

　　“太子与三皇子暗中较劲，满朝文武都在拣高枝儿。”
　　元春眯眯眼，“昭明公主，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看重的人……自然就成了三皇子那边的眼中钉。”

　　【哟，好戏开场！恭喜宿主解锁‘夺嫡之争’主线剧情，您已被动加入太子阵营，成为三皇子头号眼中钉。新手保护期已结束，祝您好运。】

　　湘云只觉小脑袋一阵抽痛。
　　她只想安生食俸禄，做个小官，外放县令，怎的就这般难？

　　而且，因在后宫，人多口杂，是以元春并未说的下半句是：三皇子乃是当今皇后的儿子。
　　先皇后与皇帝情分深重，奈何红颜早逝。
　　然而先皇后膝下所出，仍是嫡子，圣眷不衰。
　　如今的局面，便僵在这里：东宫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现皇后的三皇子却也日渐大了，迟迟未离京就藩。

　　“多谢姐姐提醒，”湘云躬身道，“我省得了。”

　　元春叹口气：“你自己保重。对了，宫里都说，三日后公主设宴赏花，你可要去？”

　　“帖子上有我。”

　　太子请她，提前一日才遣心腹来传话。
　　三皇子请她，竟要湘云当场误了官差去见他。
　　唯有公主，提前三日，有礼有节，亲笔红帖相邀。这才是正经皇家的做派。

　　“你更要小心。”元春神色凝重，“我听说，那场宴……不是好宴。”

　　【又是一个套！宿主，您这桃花运，怕是食人花变的吧。】

　　元春不再看湘云的脸，只轻轻道：“务要活下去。也算帮我……帮贾家，活下去。”

　　她说完便转身，只留给湘云一个背影。

　　湘云行礼告辞，自凤藻宫出来。
　　她对着殿门深深一揖，这才转过身。

　　午后，日头正盛，晃得玉阶明光耀眼。

　　她立在宫道当中，四下里望去，殿宇重重，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回翰林院？那清净地已成了是非窝。
　　回史家？叔叔婶婶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回贾府？老太太护不住她，其他人只会将她这块热炭推出门去。

　　天大地大，竟无她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史湘云叹气，朝着宫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

　　“帮我……帮贾家活下去。”
　　元春这话有千斤重。

　　贾家……那儿有自小疼她到大的老太太，有糊涂却可亲的宝玉。

　　还有那困在大观园里的两个人。一个黛玉，一个宝姐姐，都是灵秀聪敏的好人物，偏偏要被这世道困住，终究要走那嫁人的命运。

　　【万恶的旧社会呀，要是在我那个时代，黛玉和宝钗那可都是独当一面的新时代女性，CEO预定。】

　　湘云叹了口气。
　　昭明公主那张清丽绝美的脸，又闪到了她眼前。

　　立在原地，许久不动。宫里的风卷起她的袍角，也吹定了她眼里的乱。
　　她缓缓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建筑优雅的宫殿。
　　那里头，住着她的“贵人”昭明公主。

　　她又叹口气，对系统说：“这局棋，委实太难了些。我不下了，可使得？”
　　“如今就去想法子，娶了宝姐姐和颦儿，再寻个由头，求圣上放我一任外官，做个县令去，可好？”

　　【这画面倒是很美，但是……】

　　“站住。”
　　一个威严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史湘云听见这声，心下登时一紧，转过身。

　　却见抄手游廊下，立着一个男子。
　　他身穿一件四爪盘龙常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眉眼疏阔，气度天成。

　　正是当朝太子，李承宇。

　　【前方高能，检测到一级“大舅哥”威压，请宿主做好心理准备。】
　　【题外话，这名字谁起的？和真实历史上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就差一个字，而且‘乾坤’就是‘宇’的意思，这起名的人太偷懒了罢！拖下去观看南安郡主x史家千金不可告人橘里橘气小视频83个！】

　　湘云心里咯噔一沉，顾不得系统的啰嗦和揶揄自己与南安郡主的旧情，躬身下去。
　　“微臣史湘云，参见太子殿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