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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基础
第二天,理科生的战场还在继续
齿轮转得越来越顺,叶轻眉索性把铁架固定在木底座上,又找来两根粗铁链,一头缠在齿轮轴上,另一头系着院角那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来试试力道!”她冲范闲招手,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范闲握住摇把,深吸一口气用力转动。齿轮“咔哒咔哒”咬着,铁链渐渐绷紧,那口装满水的水缸竟真的被缓缓拽离了地面,虽然摇得费力,却稳稳当当悬在半空。
“成了!”叶轻眉拍着大腿笑,声音里满是雀跃,“再加两个齿轮,改改传动方向,就能拉货了!”
五竹不知何时搬来个小炉子,正往里面添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白绫下的脸隐约有了轮廓。叶轻眉眼睛一亮:“对!还得试试蒸汽!”她翻出个铜制的小锅炉,接在齿轮架上,用管子连到炉子上,“等水烧开了,蒸汽推着活塞动,就不用人摇了!”
陈萍萍一直坐在轮椅上看着,这时忽然开口:“小姐当年在太平别院,也总弄这些东西。”他望着那转动的齿轮,声音里带着些恍惚,“那时你造了个木牛流马,说是能帮农户运粮食,结果跑了没三里地就散了架。”
“那是没找对材料!”叶轻眉梗着脖子反驳,脸上却泛起红晕,“这次用铁的,保准结实!”她说着,又蹲下身调整齿轮间距,铁屑沾了满手,却浑然不觉。
范闲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高中历史的工业革命史。书里说的蒸汽机、铁路、工厂,曾以为在这个时代是遥不可及的传说,此刻却在这院角的烟火里,一点点显露出模样。他忽然明白,母亲要的“生产力”,从来不是空中楼阁,是这样从一个齿轮、一口锅炉开始,硬生生凿出来的路。
日头过了正午,范若若端着点心过来,远远就看见哥哥蹲在地上算着什么,叶姑姑趴在铁架旁盯着冒气的锅炉,五竹叔守着炉子添煤,陈院长坐在轮椅上,嘴角竟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叶姑姑,该吃点心了。”她轻声喊道。
叶轻眉头也不抬:“放那儿吧,等蒸汽冲开活塞,我就吃!”
话音刚落,那铜锅炉“嗤”地喷出股白汽,活塞猛地弹出,带动齿轮“哗啦啦”转起来,系着的水缸被拽得晃了晃,虽然力道还不稳,却真的靠蒸汽动了起来。
“动了!动了!”叶轻眉蹦起来,差点被地上的铁链绊倒,范闲眼疾手快扶住她,两人看着转动的齿轮,笑得像个孩子。
陈萍萍缓缓转动轮椅,来到锅炉旁,看着那股升腾的白汽,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苗:“老臣这就让人把西山的煤矿圈起来,再调些铁匠来。”
“不光铁匠,”叶轻眉抹了把脸,手上的煤灰蹭了满脸,“还得找些懂算术的,算齿距、算压力,这些都得准。”她看向范闲,促狭地眨眨眼,“文科生,这事归你了。”
范闲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劲。他想起母亲说的“铁轨”,想起那些等待运出内库的货物,想起京郊农户拉着板车蹒跚的背影——原来改变世道,真的可以从这院角的齿轮开始。
五竹默默递过块干净的帕子,叶轻眉接过来胡乱擦了把脸,反而蹭得更花。范若若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上前帮她细细擦干净:“叶姑姑,您脸上都是灰。”
“没事没事。”叶轻眉不在意地摆摆手,指着转动的齿轮对她讲,“等这东西造大了,能拉着你去江南,比马车快多了!”
范若若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叶轻眉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不光能拉人,还能运书、运花、运你爱吃的蜜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陈萍萍看着这场景,忽然咳嗽了两声:“老臣该回鉴查院了,得把新订的章程发下去。”他对范闲道,“你算完齿距,来院里一趟,咱们聊聊铁轨该从哪修起。”
“好。”范闲应着,手里的笔却没停,纸上的公式渐渐连成了线,像一条蜿蜒向前的路。
夕阳西下时,锅炉的蒸汽渐渐弱了,齿轮慢慢停了下来。叶轻眉坐在炉边,手里拿着块点心,边吃边给五竹讲着该怎么改进活塞,五竹偶尔点点头,白绫下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范闲收拾着图纸,忽然觉得,这院角的叮当声、蒸汽声、说笑声,比任何朝堂辩论都更有力量。因为这声音里藏着的,是实实在在的希望——是让日子越过越亮堂的希望,是让“人人如龙”不再只是石碑上的字的希望。
暮色漫进院角时,叶轻眉终于舍得停下手里的活计。她拍了拍满是油污的手,看着那台还在微微发烫的铁家伙,眼里的光比炉子里的余烬还亮。
“今天先到这儿。”她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连串轻响,“明天让铁匠按这个样子放大三倍,锅炉得换个大点的,不然蒸汽不够劲。”
五竹默默收拾着散落的工具,把齿轮、铁链分门别类归拢好,又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铲煤,让余温慢慢焐着那口铜锅炉。
范闲叠好图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标注,边角还画着几个简易的铁轨截面图。“陈院长说,先从内库到港口修一段试试水。”他走到叶轻眉身边,看着那台初具雏形的蒸汽机,“估计得半年才能铺好。”
“半年?够快了。”叶轻眉踢了踢铁架的木底座,“当年我画第一张图纸时,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它转起来呢。”她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颗皱巴巴的草莓干,塞到范闲嘴里,“甜吧?这是上次剩的,藏在兜里忘了。”
草莓的酸甜在舌尖散开,范闲看着母亲鼻尖上还没擦干净的煤灰,忽然觉得,所谓的“工业革命”,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奇迹,就是这样带着点烟火气的坚持——有人画图,有人打铁,有人添煤,有人算公式,一点点把“不可能”焐热、敲实。
范若若提着食盒过来时,正撞见这一幕。叶姑姑嘴里叼着半块点心,手里比划着怎么改进活塞,哥哥蹲在旁边记笔记,五竹叔在收拾工具,夕阳的光洒在他们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该吃饭了。”她轻声说,“柳姨娘炖了汤,说是给叶姑姑补补力气。”
“还是若若贴心。”叶轻眉笑着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盅乌鸡汤,香气瞬间漫开来。她舀了一勺递到五竹嘴边,“小竹竹,你也喝点,今天添煤累着了。”
五竹没躲,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白绫下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范闲看着这场景,忽然想起陈萍萍白天的话。他说当年太平别院的院子里,也总这样热闹——小姐捣鼓她的奇物,五竹守在旁边,他和范建要么帮忙递工具,要么就蹲在一边看热闹。
原来有些热闹,是能跨越时光,重新回来的。
夜色渐深,院角的炉子彻底熄了,只有那台蒸汽机还静静地立在月光下,铁架子映着清冷的光,像一头蛰伏的兽,等着明天被重新唤醒。
叶轻眉打着哈欠往房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明天得试试用煤焦油润滑齿轮,省得总卡壳……”
第二天的晨光刚爬上窗棂,叶轻眉已经蹲在蒸汽机旁,手里捏着块煤焦油,正往齿轮轴上涂抹。“你看,这样就顺滑多了。”她冲刚起床的范闲招手,摇了摇把手,齿轮转动的声音果然清脆了不少,再没了昨天的滞涩。
范闲凑过去,看着煤焦油在金属上留下的深色痕迹:“这东西哪来的?”
“从煤窑那边弄的。”叶轻眉得意地扬下巴,“昨天让黑骑去西山取的,不光能润滑,还能防腐。你文科生不懂这个,叫‘工业润滑油’的雏形。”
五竹推着辆独轮车进来,车上堆着几块打磨好的铸铁,边角规整得像用尺子量过。叶轻眉眼睛一亮:“小竹竹可以啊,这弧度正好!”她拿起一块往蒸汽机底座上比划,严丝合缝,“今天就把架子放大三倍,争取让它能拉动真正的板车。”
范闲蹲在一旁算数据,笔尖在纸上划过,算的是蒸汽压力与活塞杆承重的关系。忽然听见叶轻眉喊他:“文科生,过来帮我扶着点!”
他跑过去,按住晃动的铁架,看着叶轻眉指挥铁匠们焊接底座,火花溅在她的衣袖上,她浑然不觉,只顾着喊:“往左点!再往左点!对,就是这!”
陈萍萍的轮椅在院门口停了停,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浑浊的眼睛里漾着暖意。他没进来打扰,只是让身后的黑骑把一叠图纸放在廊下——那是鉴查院刚画好的港口地形测绘图,标注着适合铺铁轨的路线。
日头升到正中时,放大版的蒸汽机底座终于焊好了,黝黑的铸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昨天的模型壮实了不止一倍。叶轻眉指挥着众人把新做的齿轮装上去,摇把手试了试,“咔哒”声沉稳有力,带着股不容小觑的劲。
“加锅炉!”她喊着,五竹已经把那口加大的铜锅炉抬了过来,稳稳架在底座上。
范若若端着水进来时,正看见哥哥和叶姑姑一起往锅炉里加水,五竹叔往炉子里添煤,铁匠们在旁边打磨活塞,连陈院长都推着轮椅进来了,正看着图纸和哥哥说着什么。
“叶姑姑,歇会儿吧。”她把水递过去,“柳姨娘说您从早上就没停过。”
“快成了,不差这一会儿。”叶轻眉喝了口水,抹了把汗,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等烧开了水,就让它拉板车试试!”
锅炉的水很快就开了,白汽“嘶嘶”地喷出来,叶轻眉猛地合上阀门,蒸汽推着活塞猛地弹出,带动齿轮“哗啦啦”转起来,连带着底座都微微震动。
“挂板车!”她喊着,众人七手八脚把一辆装着半车石头的板车拴在铁链上。
叶轻眉一拉操纵杆,齿轮猛地咬合,铁链瞬间绷紧,那辆沉重的板车竟真的被缓缓拉动了!虽然速度不快,却稳稳当当在院子里挪了半圈,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动了!真动了!”铁匠们欢呼起来,老铁匠抹了把脸,眼里闪着泪光——他打了一辈子铁,从没见过铁家伙能自己动起来。
叶轻眉笑得直不起腰,拉着范闲的胳膊晃:“你看!我说能成吧!”
范闲看着那缓缓移动的板车,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笨重的铁家伙,转动的齿轮,喷出的白汽,此刻在他眼里比任何珍宝都耀眼。因为它不只是机器,是母亲念叨了无数次的“生产力”,是能让百姓少流点汗的希望,是这世道正在慢慢变好的证明。
陈萍萍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老臣这就让人去备料,铁轨的事,不能等。”
“不等!”叶轻眉抢过话头,指着板车,“等这东西再改进改进,就让它自己拉着铁轨去铺路!”
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转动的齿轮上,落在叶轻眉沾满油污的脸上,落在范闲手里的图纸上,落在陈萍萍的轮椅上,落在五竹添煤的动作里,落在每一个为这铁家伙忙碌的人身上。
这理科生的战场,没有刀光剑影,却藏着比刀剑更能改变世道的力量。就像这转动的齿轮,咬着岁月,咬着希望,一点点往前挪,要把这天下,碾出一条崭新的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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