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宸(完结)

　　“静滞之间”的光线恒定而柔和，模拟着永不日落的黄昏。肆芊宁是在一阵缓慢苏醒的知觉中，再次睁开了眼睛。
　　后颈传来隐约的酸痛，让她下意识地蹙眉。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屋顶的星光、林黯温柔又挣扎的眼神、还有……剧烈的冲突和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力场的禁锢让她动作有些滞涩。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她本能地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隔离门无声滑开。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穿着未宸的制服，肩线平直，步伐沉稳。他的面容在背光中有些模糊，但那份沉静的气质……
　　“林黯？”
　　肆芊宁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的惊喜。记忆的锚点顽固地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她自动将眼前这个在她“遇袭”后出现的、气质沉静（她自动忽略了那份深藏的锐利）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唯一的依靠重叠。
　　走进来的江戚郁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坐在禁锢力场中的少女。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疯狂与敌意，而是带着一种依赖性的探寻，像迷路的小兽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冷静的大脑中瞬间成型。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走到力场边缘，隔着那层无形的屏障，用他所能伪装的、最接近记忆中林黯那种温和（尽管他本人对此嗤之以鼻）的语气，低声道：“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近乎默认的态度，让肆芊宁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她放松下来，甚至带着点委屈：“脖子有点痛……这是哪里？他们为什么关着我？楚砚那些人……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她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对“林黯”的维护。
　　江戚郁墨黑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微微蹙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隐忍。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楚砚他们……有些误会。”他避重就轻，声音放得更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小肆。”
　　“帮忙？”肆芊宁眼神一亮，毫不犹豫，“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看着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尽管这信任是给另一个男人的），江戚郁感觉胸口某个地方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微妙的不适感转瞬即逝，被他强行压下。此刻，利用这份错误的认知，是获取信息、稳定她情绪最快、也是唯一有效的途径。
　　“理事会内部……可能有问题。”江戚郁压低声音，营造出秘密任务的氛围，“我怀疑有人与外部势力勾结。但你之前的表现，让他们对你起了疑心。我需要你帮我暗中调查，找出线索。”
　　他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包裹在了一个符合她当前认知的“剧本”里。
　　“暗中调查？”肆芊宁眨了眨眼，随即用力点头，脸上甚至因为能和他一起“执行秘密任务”而泛起一丝光彩，“好！我听你的！我要怎么做？”
　　“首先，你需要‘恢复’。”江戚郁看着她，“我会向楚砚申请，以观察和协助你稳定能力为由，将你转移至我的监管下。在这个过程中，你要表现得……配合，但可以适当保留一些‘小脾气’，让他们觉得你只是暂时稳定，并未完全信任他们。”
　　他一步步引导着她，走入他编织的剧情。
　　“没问题！”肆芊宁答应得干脆，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往前凑了凑，几乎贴在力场屏障上，小声问：“那……等我帮你找到内奸，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纯粹的期待，是对未来、对和他一起的未来的憧憬。
　　江戚郁沉默了一瞬。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看着她，仿佛要透过那层错误的认知，看清她灵魂本来的模样。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太好了！”肆芊宁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纯粹而耀眼，驱散了她脸上连日来的苍白和阴霾。
　　就在这时，她似乎是因为激动，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无意间穿过了力场某个为他预留的、短暂开放的权限节点。
　　一瞬间，她半个身子探出了禁锢范围。
　　江戚郁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防止她因失去平衡而摔倒。
　　温热的、真实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少女的身体纤细，带着刚刚苏醒的柔软和温热，还有一种……与她张扬性格不符的、淡淡的清新气息。
　　肆芊宁也愣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力道稳定而可靠，属于“林黯”的温度让她感到安心。但不知为何，这接触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感觉悄然蔓延，与记忆中林黯带给她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立刻收回手，反而轻声问了一句，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林黯……你身上，好像有……别人的味道？”
　　江戚郁扶着她手臂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他抬起眼，目光与她相撞，那里面是她看不懂的深沉，像是蕴藏着风暴的夜海。
　　“是消毒水。”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声音低沉平稳，“刚处理完外围的蚀心魔残留。”
　　说着，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手臂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拒绝却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轻轻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一下。
　　不是一个紧密的拥抱，更像是一个短暂的、带着安抚和确认意味的靠近。
　　她的额头几乎要贴上他的肩膀，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制服下传来的温热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别担心，”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她无法分辨真假的温柔，“我会处理好一切。”
　　肆芊宁僵住了，所有思绪在那一刻停滞。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度，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这个拥抱……太陌生，太具有侵略性，完全不像是记忆里林黯那种克制而疏离的温柔。
　　可是……他不是林黯吗？
　　混乱的记忆和此刻真实的感受撕扯着她，让她一时失去了反应。
　　江戚郁没有停留太久，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适时地松开了手，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可靠的“林黯”式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一丝占有欲的靠近只是她的错觉。
　　“好好休息。”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有些茫然的眼神，语气如常，“等我安排。”
　　说完，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静滞之间”。
　　隔离门在他身后合上，将内外重新隔绝。
　　肆芊宁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鼻尖仿佛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一丝冷冽气息的味道（根本不是消毒水）。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狂跳的心口，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林黯……？”
　　她低声喃喃，第一次，对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产生了一丝模糊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摇。
　　而门外，走向指挥中心的江戚郁，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刚才扶住她的那只手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温软的触感。
　　他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偷来了本不属于他的温度而产生的，隐秘的波澜。
　　剧本已经写好，演员已然入戏。只是这戏的结局，早已偏离了任何人最初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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